灵阳公主的婚事热闹过后,安国公府终是派人来靖国公府接回苏靖荷,三个来月的安逸,还是到头了。
    老祖宗想念三姑娘,接姑娘回去合情合理,靖国公也不能阻拦,倒是何家两兄妹舍不得,尤其何雅哭得伤心,苏靖荷在屋子里单独哄了半个时辰,方止住。
    临别,苏靖荷先是在后院拜别了两位舅母,便去前院与舅父辞行。一进屋,苏靖荷双膝跪地,在厅堂正中央行了大礼,让靖国公都是愣住,遂抬手挥退了众人。
    “你有话要说?”何正生平静问着。
    苏靖荷仍旧低着头匍匐在地,只回着:“是,靖荷感念舅父疼惜之情,今日拜别,却还有一事相求。”
    “起来说话吧。”
    苏靖荷却只是稍稍抬头,并未起身,却能看见双目通红,眼中蓄泪:“自出生起,靖荷一直体弱多病,得母亲心疼,处处偏爱,才过了些舒心日子,加之妹妹伶俐懂事,姐妹情深。即便之后被远送菏泽,母亲与妹妹从不间断看望,于靖荷而言,母亲与妹妹是今生至亲至爱之人,奈何突闻噩耗,那般的打击,绝望之感至今仍深入骨髓,使得靖荷夜夜难以安眠,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不能为母妹报仇,为今,只能求助舅父,念及一母同胞的姐弟亲缘,念在多年舅甥厚情,切不可放过胡兰山匪。”
    静默了许久,靖国公上前将苏靖荷扶起:“你的心思舅父都知道,剿匪之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你先起来。”
    苏靖荷却不肯起,重重磕头,“靖荷知道为难舅父了,可靖荷别无他法,求舅父答应靖荷乞求,今生做牛做马,也记得舅父恩情。”
    一声一声,头磕在地上,却仿若撞进何正生心上,他叹息一声:“你母亲的事情,我也是记着的,放心。只是可怜你这孩子,这些日子总看你带着愁思,不能真心展颜,孝顺虽好,有些事情过去了,也要忘怀,你这一生还长着。”
    苏靖荷却是凄凉一笑:“怎能忘却,我的过去,满满是母亲与妹妹,若是忘却,那过往便没有一丝欢愉了。”
    “你母亲自然希望你一生安乐平顺,我也会力所能及替你母亲达成心愿,今日你回府去,若有事情只管派人给靖国公府传话,就只记着,你不是孤单一个人,舅父能替你撑腰。”
    苏靖荷点头:“靖荷记下了。”
    回去安国公府,苏靖荷第一时间去暖心院拜见老祖宗,几个月不见,老祖宗自然拉着苏靖荷说了些话,也算安抚。
    因老祖宗娘家侄孙和侄孙女入京,暂住在安国公府里,暖心院的东西暖阁便没地方留给苏靖荷,自然得搬回荣华院,住回自小长大的院落,也自在许多。
    二夫人去了大觉寺,几位姨娘份位低,无需去拜见,苏靖荷乐得早早安顿好,吩咐丫头唤来了绿萝。
    自从四姑娘离世,绿萝已有一年多不曾踏进荣华院,今日再来,却是感慨物是人非,站在院子里,绿萝凝神看着院中的大缸,当年四姑娘个头还没半缸高,最喜欢和她们玩捉迷藏时躲进去,有一次甚至在里头睡着了,可把满院子的丫头婆子急坏,直到天黑,还是她想起来,才找到了姑娘。
    “绿萝姐姐怎么红了眼?”兰英不知原由,只发觉跟在身后的绿萝停步不前,遂好奇问着。
    绿萝摇摇头:“沙子进了眼睛罢了,不能让三姑娘等急了,咱们快些进去吧。”
    兰英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一丝风都没有,哪里来的沙石迷眼?正疑惑,却看绿萝先走了许远,遂感觉跟上前。
    “绿萝姑娘来了。”沉香替苏靖荷捏着肩背,看着进屋的绿萝,轻声对苏靖荷说着。
    原本闭目的苏靖荷睁开眼,将身子坐起,却是屏退了左右,待屋里只剩二人,才是招手说着:“走近些说话。”
    绿萝躬身应下,待行至苏靖荷跟前,却是跪地行了个大礼:“姑娘!”
    声音带了哽咽,苏靖荷知道她回来原先的宅子,难免感伤,遂叹息一声:“这是怎么了,起来好好回话。”
    苏靖荷倾身将她扶起,四目相对后,绿萝赶紧用绣帕抹了泪水:“奴婢只是再回荣华院,有些心绪难平,冲撞了姑娘。”
    “你舍不得这院子,以后便回来吧。”
    苏靖荷才说完,绿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呐呐道:“姑...娘......”
    “周嬷嬷不在了,这院子总是要交给个放心得下的人掌事,剩下这些大多是秦姨娘的人,我怎敢启用,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如今小婶娘不在,也没人会在意你是否回了我身边,吩咐你做事,总是比嘱咐旁人来的放心。”
    苏靖荷说完,抬手拿过茶盏轻抿了小口,继续道:“对了,之前让你办的差事,可妥当了?”
    这些时日苏靖荷虽在靖国公府,却每月都会陪着何家兄妹出趟府门,说是逛街,一路金店布坊不曾少走,而苏靖荷先前让绿萝张罗的铺子就在街头最旺的地段,如今卖着香料,也是她们必不可少的去处,而掌柜正好做个传话的中间人。
    “姑娘吩咐后,奴婢不敢有片刻耽误,查到紫萝姐姐嫁人去了鹤州,便再没有线索,蓝烟姐姐则回了老家,去年底一场瘟疫,人,没了......”
    苏靖荷一愣,当年母亲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除去在胡兰山一起遇难的,便只剩这两位,丧礼过后,赵姨娘说情,让二人脱了奴籍,如今却是寻不到了……
    “姑娘找二位姐姐,可是有什么想问?奴婢当时也在荣华院伺候,兴许知道一些。”见姑娘眉宇间的失落,绿萝赶紧说道。
    苏靖荷抬眼,想了想,虽说绿萝伺候的不是母亲,但也是荣华院里最得人喜欢的丫头,兴许能知道一二,才是问出:“为何母亲推迟到三月才动身去菏泽?”
    上回周嬷嬷没应答的话语,再次问出,她总不能信,嬷嬷不过被山野猎人误伤,世间巧合事情太多,却不会桩桩件件被她遇上,可,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绿萝只能摇头,这件事情她确实不知晓:“奴婢不知原由,当时大夫人迟迟不肯动身,奴婢和姑娘也是着急,毕竟……”看了眼苏靖荷,绿萝咽了之后的话语,转而继续道:“奴婢私下问过姑娘,姑娘只说大夫人心情不好,总心事重重,她问过几次,大夫人便红了眼眶,害得姑娘再不敢多问。”
    红了眼眶?母亲性子柔弱,若说落泪也是常有,可过完年挨近去菏泽的日子里,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这府上姨娘与母亲相处时间也久,即便受了气,也不至于落泪,而母亲遭父亲冷落十多年,也不至于现在才来伤心,总还有其他事情......
    理不出头绪,只能暂时搁置,苏靖荷继续问着绿萝:“之前让你在外头安置的宅子,可办妥当了?”
    “妥当了,在城西,地段隐蔽,宅子后头有条小河,也住得舒服,最难得的是安静。”
    苏靖荷点头:“好,大哥如今正焦头烂额,不知怎么安置他那个美娇娘呢,正好托人想个法子,送礼也好,赌输也罢,总之得把宅子送到大哥手上,记着,莫让大哥起疑。”
    绿萝却微微讶异:“送给大爷?奴婢还以为……”还以为这些是小姐为日后嫁人备的私己产业。
    “你只管去办,大哥看上的可是宋子言的人,宋子言这阵子忙着成亲,顾不上,等他回过头来找不见人,就他那烈性子,必然闹出事情来。”
    这件事情在苏靖荷去靖国公府之前就看准了的,她费了许久的心思,之前是交代周嬷嬷盯着,周嬷嬷出事,才想办法转给绿萝处理,就等着她回府给大哥推波助澜一把。事情唯一的变数是宋子言成了驸马爷,不过,倒是更帮了她,大哥和宋子言争抢歌女不过坏了国公府的名声,但若是得罪驸马爷,事情的严重性可就不一样了,父亲也不能坐视不理。
    “还有,这事必须你私下想法子,不能再找二哥帮忙了,宋子言毕竟是灵阳公主的夫婿,二哥若知道,怕不能成事。”
    二哥与庆王的关系,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奴婢知道。不过,事情闹大了,对老爷怕是也不好,对方毕竟是驸马爷。”绿萝有些担心说着。
    苏靖荷却是笑笑:“打人不打脸,岂不是白打了,就是要戳到父亲,他才会意识到这个儿子有多混账。”
    吩咐了事情,苏靖荷让绿萝退下,绿萝却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着:“姑娘乏累了,让奴婢来伺候姑娘休息吧。”
    本想说外头有沉香和兰英,叫进来伺候便是,可对上绿萝的眼神,苏靖荷也是鼻尖酸涩,遂由着绿萝伺候。
    屋子里一时静谧,二人都憋着情绪,绿萝手巧,很快便伺候了苏靖荷上榻入睡,疲累了一日,苏靖荷很快闭目,今儿可得睡个好觉,明日等老祖宗请了大师过来,府上又得热闹了!
    ☆、第53章 利用
    一大早,暖心阁里便是热闹,苏靖荷进屋时,几位姨娘都在,尤其秦姨娘满面红光,端坐在老祖宗右侧,掩不住的喜色。
    苏靖荷给老祖宗请安后,几位姨娘也是屈身给苏靖荷行礼,秦姨娘作势要起,却被老祖宗拦下:“你身子不便,这些礼仪免了罢。”
    苏靖荷也是笑着上前:“姨娘有孕时,我人在靖国公府,没来得及给姨娘贺喜,姨娘莫怪。”
    “姑娘哪里的话,姑娘不在府上的日子,我们都想念得紧。”
    “是么。”苏靖荷走近两步,与秦姨娘挨的很近,因为二人之前的过节,秦姨娘下意识护着肚子退了几步,脚步慌乱,眼看要磕上桌角,还是苏靖荷伸手替她挡了灾,却可怜苏靖荷素白纤细的手掌被桌角磕破了皮。
    丫头们赶紧上前探看,老祖宗已瞧见苏靖荷磕红的手背,很是心疼地拉着苏靖荷坐到身边,且责备了秦姨娘:“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处处都得小心,好在当时靖荷反应快,若磕着碰着我的金孙子,我可不依。”
    秦姨娘由着丫头扶着,微微屈膝:“老祖宗教训得是,妾以后会更加注意,今日多谢姑娘了。”
    “表姑母也不是故意,大师刚才说的言语姑母都听见了,岂敢马虎。”老祖宗身侧的杜天祥赶紧出言解围,杜家送了兄妹二人入京,说是让杜家兄长到京城来请教学问,杜天祥是杜家嫡系的长孙,去年刚中了举,家乡柳州虽有不少名望之人,可论学问,自然还是京中大家多些。
    提及慧言大师,老祖宗也是喜上眉梢,老祖宗素来听信大师的话语,如今大师给秦姨娘腹中孩子算了命数,乃大贵男胎,只要好好保胎,日后便是安国公府的无上荣耀。
    这话老祖宗听着高兴,可也有人听了很不是滋味,大家陪老祖宗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去,老祖宗如今偏疼杜家两兄妹,也顾不上旁人。
    离了暖心院,才走出回廊,孙姨娘便跟了上来:“姑娘好久不在府上,姨娘做了些针线玩意送给姑娘。”
    苏靖荷点头:“姨娘有心了,外头天热,咱们去荣华院里说话吧。”
    酷暑时节,屋子里也满是热气,丫头抬了冰块进屋,苏靖荷也让兰英去准备了酸梅汤,却仍旧不能接孙姨娘心中大火。
    拿了些香囊赠给苏靖荷,孙姨娘面上含笑,微微说着:“我不过被禁足了些时日,哪知道出了院子,便听说姑娘受了委屈,姑娘可是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却偏偏被那些庶女姨娘欺负,实在可恨。”
    苏靖荷只静静听着,嫌热了,便让绿萝和沉香一人拿着一把扇子,扇风解热。
    见苏靖荷不为所动,孙姨娘继续道:“早前就提醒过姑娘,明月紫云可都是秦姨娘的心腹丫头,姑娘不了解,我还不清楚那秦姨娘么,哪有这么好心派来荣华院只为尽心伺候姑娘,可惜姑娘心善,还是让她们逮了机会,竟敢往姑娘头上扣屎盆子,老祖宗被那毒妇人蒙蔽,可怜姑娘受罚,更可气我当时困在院子里,不能给姑娘鸣不平。”
    苏靖荷浅浅一笑:“事情过去了,我也懒得记怀,如今秦姨娘有了身孕,我们也只能盼着她好了,毕竟是父亲的骨血,尤其慧言大师还断言,这孩子是大富大贵的命相。”
    “可大师也说了,得先能稳得住胎儿,生下来才作数不是。”
    孙姨娘说完,苏靖荷却是一愣,而后当做听不明白,转身端了冰茶喝着。
    倒让孙姨娘有些尴尬,却仍不放弃,以苏靖荷的性情,还真能忍得下这口气?
    “姑娘不在的时日,可不知秦姨娘怎地风光,你二嫂虽说掌着家,毕竟温顺了些,府里上下许多事情处理不平,还是得处处请教秦姨娘,加上杜家两兄妹入京,老祖宗天天把秦姨娘叫去,她们一家子倒是亲近了,更不把我们放眼里,连你大嫂子都被欺负了去。”
    “大嫂素来温良,姨娘只叫嫂子少也秦姨娘往来便好。”苏靖荷说着。
    “哪是我们不往来,她就不找茬了,哎,如今日子愈发难过了。”
    苏靖荷沉默了会儿,却是放下茶盏,有些犹豫,还是说出口:“有件事情,我没和姨娘讲过,便是怕姨娘伤心,如今看来,也不该瞒着了。”
    说完,苏靖荷略带哀伤看了眼孙姨娘。
    心中疑惑,孙姨娘忍不住问着:“姑娘有何事要说?你我之间,可还有什么避讳的。”
    “哎。”苏靖荷长叹一声,“姨娘不知,刚回京时,父亲曾与我谈起过世子的事情,父亲的意思,大哥身为长子,又孝顺懂事,最适合不过……”
    苏靖荷顿了顿,看着孙姨娘眉眼皆是喜色,才继续道:“我也是没有意见的,那日后便开始与姨娘您亲近了,可那时候正好母亲孝期未过,不能上书奏请,当时父亲应允我,等母亲一年孝期过去,就上折子册立大哥,可……之后我去了舅父府上,也不知怎么就没了下文?”
    一年孝期已经过去好几月了,却从不曾听老爷提起过,孙姨娘不觉脸色差了些:“可是之前你大哥做了些混账事情惹你父亲不痛快,才……”
    苏靖荷摇头:“孙家的事情,大哥虽有些牵扯,倒也不是大错,父亲还不至于在这等大事情上迁怒,只是……”
    苏靖荷抬眼,惋惜看着孙姨娘:“只怪大哥运气不好,这时候碰上秦姨娘有孕,父亲与秦姨娘恩爱多年,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孙姨娘此时脸色已是大变:“姑娘是说,老爷是因为秦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有所迟疑?”说完又摇头否定道:“不会的,这孩子还没出世,老爷如今年纪也大了,不可能再等这孩子长大的。”
    “说的也是,可,昨儿父亲还和我说,等秋天到了,还要带几位兄弟去狩猎,父亲可不觉着自己年岁大了。尤其舅父前些日子还同我说,父亲近来上朝时总是满面红光,喜乐得不行,老来得子的喜悦,自然是不同的。”
    孙姨娘握紧了拳头,手指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可能也是我多心了,再等些时日吧,兴许父亲事忙,忘了。不过,我今日却有些担心,慧言大师的话让我疑惑,安国公府本就是富贵府邸,秦姨娘的孩子大富大贵倒是正常,可他却说日后安国公府的荣耀也在他,难不能,以后安国公府还是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说了算?”
    “怎么可能,也要秦姨娘有本事生得出!”孙姨娘咬着牙说道,此时面上已是阴狠。
    “对了,三弟最近读书愈发用功了吧?连我舅父都知道他了,说是在周家的学堂里得了周老夸赞,这在京城可是少有呢,父亲素来敬重周老,可是高兴坏了?”
    苏靖荷转了话题轻松说着,孙姨娘却是轻松不起来,秦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或许等不到册立世子的时候,可苏佑却越发长大,也很出息了,她儿子的世子之位一天不定下来,她心里如何能踏实。
    “姨娘?姨娘?”
    苏靖荷连唤了几声,孙姨娘才回过神来,有些歉意问着:“姑娘刚才说什么?”
    “我说,杜家兄长进京求学,怎么还带了妹妹,求学可不是短时可成,难道杜家姑娘要一直在京中陪着?”
    “哦,这事我倒是知道一点,听说陛下要选妃了,京中各府都忙着张罗自家到了年纪的姑娘,之前杜家姑娘和你二哥的婚事没成,如今怕是生了送女儿进宫的心思,把女儿送进咱们府里,可不是想求着老祖宗帮忙么,不过我也是听说,作不得准。”
    苏靖荷点头:“杜家姑娘若是进宫,咱们府在圣上面前也多了个人说话,只是,若真有事情,人家帮的,也只会是秦姨娘吧,看来日后我可得长点心,莫得罪了姨娘才是。”
    说完,又自嘲笑了笑:“如今秦姨娘可是府上的宝贝疙瘩,吃的穿的都处处小心着,我就是想得罪,怕也进不了她的院子,如今还能和秦姨娘亲近的,怕也只有那位杜家姑娘了吧,可我瞧着她却不是很机灵,和秦姨娘性情不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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