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长六十来岁,圆脸,不苟言笑。
    他穿着常见运动品牌的硬壳和防水长裤,带着登山杖、登山包,与其他游客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他不说,没人能看出他是个道士。
    “刘道长。”姚淳迩与他在旅馆门外的马路边碰面。
    刘广长轻叹了一声:“出师不利?”
    姚淳迩歉意地点点头:“汪屏安找了道士……”
    “哎,姚小姐,你这样没有办法帮你的朋友。”刘广长说道。
    姚淳迩道:“可是我手里的东西太少了,刘道长,您知道露露在哪儿吗?要不然我们把露露带回去,让她直接跟汪屏安报仇。”
    刘广长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姚小姐,我这把老胳膊老腿,你觉得我能爬上这座山吗?”
    姚淳迩失望地叹气,又问:“那您不能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可以请人……”
    “姚小姐,你太心急了。你知道为什么她的家人和你找了她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吗?因为她有怨,怨气生瘴,遮掩住了她的位置,即便我知道她在哪儿,也不可能能直接找到她,除非让她先报仇。”
    “这样吧,今夜我再试试取些东西回来,这一次,你不能再失败了。”
    姚淳迩感激地说:“谢谢你,刘道长。”
    随后刘广长入住旅馆,姚淳迩自觉地为他支付了食宿费。
    晚上九点,黎锦秀坐在写字台前,戴着蓝牙耳机与国内的杨之夏开着视频会议。
    “……这部分表述不太清晰,再修改一下……法国那个医疗设备项目的预算草案出来了吗?”
    这时,黎锦秀手机亮了亮,他解开屏锁,看到了樊赤云的新消息。
    “汪屏安出门了,他另外找了人手,应该有武器或者其他东西。”
    黎锦秀眉头微蹙,然后对屏幕那边的杨之夏道:“今天先到这里,有紧急的文件发到我的邮箱。”
    “好的,老板,你早点休息。”
    黎锦秀结束了与杨之夏的视频会议,刚好门外传来敲门声,他走过去打开门,是叶帆。
    “老板。”
    “进来再说。”黎锦秀让叶帆进屋,然后关上了门。
    叶帆有点紧张,“你让我们盯着的那个姓刘的老年人出门了,然后,琼白小姐和姚小姐也跟上了他。”
    对于刘道长出门这件事,黎锦秀不太意外,但姚淳迩主动去找了琼白这件事,黎锦秀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不过琢磨了一下,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姚淳迩本来就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跟着了吗?”
    “跟着的。”叶帆道。
    黎锦秀又问:“小樊那里有多少人手?”
    “国内带来的人有五个,这边的团队十个,都有户外经验,也带了武器。”
    黎锦秀道:“我们现在出发。”
    叶帆不放心:“您在这里更安全,再说,现在人手兵分两路,我们也要分开追。”
    黎锦秀坚持要去:“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两拨人最后会去同一个地方。”
    “好吧,我去准备一下。”叶帆道。
    叶帆离开,房间重新变得安静,黎锦秀将霍霖漓和金子烛唤了出来。
    “霍霖漓,你跟上樊赤云,保护好他们。”
    霍霖漓没半分犹豫:“好。”
    他转身化作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消失在半空中。
    一旁金子烛跃跃欲试:“我也去,黎锦秀,我可以帮你保护那两个女人。”
    黎锦秀拒绝了:“她们应该用不上你。”再说,金子烛精神状态不稳定,他担心出岔子。
    金子烛瞪大了眼睛:“我难得想要做好人!”
    “你会做好人的话早就转世投胎了。”
    黎锦秀没理会他,他打开笔记本点开自己的邮箱,将刚刚收到的一张标注详细的地图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金子烛凑过来看,问道:“这是什么?路线图?汪屏安不是早给你了吗?”
    “路线图,我另外找人跟当年的那支小队和后来的那些救援队都聊了聊。”
    金子烛明白了:“你一直都不相信汪屏安,也没那么相信姚淳迩。”
    黎锦秀放大了地图,看了看上面不同的颜色标注,又点开了手机里的一个APP,屏幕出现了当地的地图和两个快速移动的定位点,那是跟着汪屏安和姚淳迩的两拨人,他说道:“没有,我只是习惯多掌握一些信息。”
    “我本人喜欢明牌,可是大家好像都更爱走夜路。”
    金子烛盘腿坐在半空中,摇头晃脑:“夜路走多了,要见鬼噢……”
    黎锦秀关上电脑,换了厚实的登山服,又从保险箱里取出一把.44沙漠之鹰:“走吧,你跟着我。”
    金子烛看到枪,隐隐兴奋了起来:“能给我玩玩吗?我还没玩过。”
    “不能。”
    “你带枪做什么?还有谁带了枪吗?汪屏安?”金子烛不知道黎锦秀为什么带枪,胡乱猜测。
    “应该不只是枪。”
    “不只……他想干嘛……噢,我知道了!他想提前彻底超度了张露!”金子烛扯起嘴角,笑容狰狞,“这小子,有点狠啊,当时他真的没有吃下张露的肉吗?”
    黎锦秀没有说话。
    “庞道长,您真的能收了她吗?”
    车内,汪屏安睁着赤红的眼睛,着急又焦急地问坐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扎着道髻,穿着道袍,方正的国字脸上嵌着一双豆大的眼睛,乍一看有些滑稽。
    庞道长目露精光,嫌弃地看了汪屏安一眼:“这件事你早点找我不就结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邪道术法,一个出马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主要是之前侯道长没能看出来……”
    庞道长冷哼:“他学艺不精,我已经叫他跪香反思去了。”
    见汪屏安还是不安,庞道长又耐心地劝道:“你不必怕,等我将那女鬼收了,你再处理掉她,谁也不会再发现什么。”
    汪屏安吃了定心丸,神色逐渐阴狠:“好。”
    张露害他没了牙,还让黎锦秀知道了这件事,以后黎锦秀恐怕不会再跟他交好,更不会跟他合作,他怎么放过张露。
    “恋人一场,如果她只是托梦来让我给她收敛尸骨就算了,可她和姚淳迩竟然敢害我,还有那个教她们害我的道士,他们三个我哪个都不会放过!”
    庞道长却咳嗽了一声:“先说好,我只帮你解决鬼的事,我可没学过害活人的东西。”
    “我明白,庞道长,您是正统的道长。”
    他们乘坐的车辆抵达山径起点停车场,汪屏安下车。他不只找了庞延辉,还找了一小支雇佣兵,所以现场还有一些看起来登山装备齐全却神情冷漠又警惕的人。
    “走吧。”
    他们从访客中心领取了许可证,进入山区。
    惠特尼峰步道难度不高,白天夜晚都有进入的登山客,这个时间点进来不算特殊,但汪屏安等人走得格外地块,差不多四个小时就走到了99  Switchbacks。一行人稍作休息之后,不再走常规的步道和鹿岛,开始手脚并用地攀爬石堆和陡坡,直到抵达一片开阔的地带才停了下来。
    凌晨三点,山区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汪屏安踩着松散的乱石,借助头灯望向远方,分辨出下方应该存在的湖泊和顶峰的豁口。
    那时候,折返后的他和张露就是在这里争执时遇上了暴风雪。
    “汪屏安,你太过分了!原来你不止国内有人,加拿大、西班牙、澳大利亚的人你都还都谈了!我要和你分手!我现在就要下山!我要将你那些聊骚的记录和拍的视频全部挂网上去,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露,不要给脸不要脸,呵呵,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再说那些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你闹什么闹,怎么不能懂点事?”
    远处墨云翻滚,天黑了不少,张露想起之前的天气预报,冷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一边:“我最后一次谢谢你还记得来找我,我现在要去跟队长他们说我要下山,刚刚姝丽他们也说不想走了,我可以和他们结伴下去。”
    小队的人让汪屏安回来找她,那现在他们肯定还在那边等着。
    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汪屏安来的方向走去。
    想到张露下山的时候就可能把她之前发现的视频给其他人看,汪屏安有些慌张了,他连忙跟上去:“露露,有话好好说,我们都在一起快一年了,难道你对我就没有感情吗?”
    “这样,我们先冷静冷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汪屏安好说歹说,才让张露态度稍微缓和一些,两人走到一个分岔路口,张露问道:“走哪儿?”
    “这边。”汪屏安毫不犹豫指了另一个方向的路。
    他准备暂时将张露丢在这边,然后回去找其他人回合下山,差不多再回来接张露,这样可以错开张露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间,也能让他有机会再说服张露。
    张露没有怀疑他,率先踏上了那条路。
    这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冰雹夹着风雪落了下来,张露本能地觉得害怕,说道:“汪屏安,我怎么觉得这天气变化比天气预报说的吓人。”
    汪屏安抬起头,看到天边漫卷的乌云:“是不太对劲。”
    冰雹和大雪越来越密,不过短短几分钟,目之所及的道路上都堆满了冰碴子和密实的雪花,气温也大幅逐渐下降。
    汪屏安咬咬牙查看了手机的定位:“算了,我们直接回营地。”和张露或者其他女人的事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在山上没命了才是得不偿失。
    张露惊疑不定:“他们呢?没有他们我们能走下去吗?”
    “那不然怎么办?”
    看着唇角干燥开裂、眼神带着恐惧的张露,汪屏安脑子里突然起了一个暗黑的念头,如果张露死在这里就好了……不,他在想什么,再怎么样张露也是他女朋友,他没那么丧心病狂。
    “快走。”
    汪屏安拉着张露朝回走,暴风雪却越来越大,大到几乎看不见山道,白茫茫的山间却还能听到滚滚雷声。
    “不能走了!屏安!”张露紧紧地拽住汪屏安,“现在风雪太大,还打雷,我们可能会踩空!可能会被雷劈!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露说得没错,这些雪坡上本来就覆盖着冻成冰壳的硬雪和一层疏松的软雪,现在雪下大了,路面的情况也变得更复杂,他们没有领队的人探路指挥,又缺乏经验,实在不该轻举妄动。
    两个人左顾右看,终于找到一个仅能够容纳两人的石洞,躲了进去。
    呼呼风雪席卷而来,他们的衣物都打湿了不少,因为害怕失温,张露和汪屏安暂时忘掉了之前的争吵,抱在一起取暖。
    “露露,等我们下去,我就和那些人断了,我再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张露被他严密地保护着,即便心里还有气却也知道不是现在该计较,而且这种情况下汪屏安还愿意保护她,说明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感情的……无论怎么样,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张露打住了在自己脑海里打来打去的想法。
    除开关于生存的话语交流都是多余,他们分享了背包里的水,查看手机上的地图和讯号,试图发出求救信息。
    过了半个小时,风雪越来越大,就在某一个不经意之间,他们头顶的巨石忽然松动了——
    这根本就不是山洞,而是几块体积比较大的乱石堆起来的空槽!
    积雪太重,乱石失去平衡,连带着躲在里面的汪屏安和张露一起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啊——!”
    汪屏安和张露就是被扔进了搅拌机里,巨石为刃、碎雪做泥,挤压着他们的身体,让两人在痛苦不堪中不断下坠,汪屏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汪屏安在剧痛中醒来,发现他掉进了一个冰封的裂缝之中,缝隙外面是层层迭迭巨石的和积雪,他能看到靠近自己脚边的积雪上面有一个小洞,呼呼的风雪还在从那里灌进来。
    好冷、好痛……
    汪屏安觉得自己的肋骨应该是断了几根,他爬起来,看到倒在身边生死不知的张露。
    “露露……”
    张露有一条腿别扭地支着,像是折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汪屏安醒了,她带着伤口的嘴唇微微上扬:“还好……我把你拖进来了……你没事……”
    失去意识后,是张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进了这个稍微安全一点的山层缝隙里。
    “露露!露露!”
    汪屏安还来不及感动,就看到张露又缓缓地合上了眼睛,“你别睡!你醒醒!”他们的背包不见了,冰爪和冰镐也不见了,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遗失。
    张露本来就摔断了一条腿,又耗尽了全身力气将汪屏安拉进来,她现在的头很沉很痛,身体也冰冷而麻木,耳边盘旋着不间断的耳鸣,眼前一片起伏的黑暗。
    “我好冷……好疼……”
    “妈妈……爸……”
    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汪屏安吓得屁滚尿流:“张露……”
    张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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