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仔细翻看完详细的条款和报酬之后,才终于明白,纪杭封所说的“待遇最好”是什么意思。
    只要通过试镜,kla的男士内衣下半年的新款就全部让他代言,除了平面外,还有电视广告和发布会的走秀,更让人吃惊的是,所给的报酬居然是其他几家的两倍。
    要知道现在秦亦虽然小有名气,但他的模特卡上仍然挂着c级,所以基本上商家开的价码也都是按这个等级来,没想到这个kla这么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得简直不科学。
    再有,下半年是秋冬季,对于男士内衣而已,秋冬季可不仅仅是内`裤而已,还有秋衣秋裤和保暖内衣。这样一来就相当于一次性代言了三套,难怪纪杭封笑得合不拢嘴了。
    “他们跟你联系的时候,你有没有问是怎么选上我的?”秦亦握着那份邀约,既高兴又诧异,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没说,只是隐约暗示说他们公司有个高层看了这一期的《魅力》之后,觉得你特别合适,而且如果这次效果好的话,还想找你长期合作。”
    “这样啊,姑且明天去看看吧。”左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秦亦便不再去纠结。
    时已黄昏,不久前才刚立秋,一场来去匆匆的秋雨,把浮躁的都市从里到外洗涤了一遍,从天上的碧空白云到地面的高楼大厦,都变得干净清爽起来。
    换了身绝对不会被裴含睿吐槽的衣服,秦亦跟着他前往裴宅,继续新的一轮一对一指导。
    今晚是回国之后第一次过去,两人的关系却比之前亲密得多了。
    下车之后,裴含睿吩咐了管家晚餐的菜色,就去洗澡了。留下秦亦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呆在客厅,几个女佣对这个熟客早已习惯,给他温了一杯牛奶,就各干各的去了。
    秦亦握着瓷杯嗅了嗅,淡淡的粉白色的牛奶飘着零星的草莓肉`粒,香甜又美味,他舔掉嘴角沾到的奶渍,端着杯子往庭院里走。
    虽然来过好多次,不过每次都是在餐厅和书房两点一线,到现在还没好好参观过一回。不看不知道,真正参观起来,才知道这宅子简直大得离谱,称之为庄园都不为过。
    秦亦穿过大厅,绕过走廊,一会上楼梯,一会下楼梯,最后从某个庭院走进一处更大的花园里,然后悲剧地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科学啊,这家伙住这么大的房子,但是人也太少了点吧。”秦亦在花园里走了半天,想找个佣人问路都找不到,天色渐渐黑下来,手里的牛奶都凉了。
    转过一道篱笆矮墙,秦亦总算看见不远处有一间单独的屋子亮着灯,看起来像是玻璃花房,门口的路灯设计的很有意思,枯树干下悬挂着一只巨大的挖空了的南瓜,惟妙惟肖地雕刻着一张笑脸,里面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树枝桠指向一旁的花房,上面刻着几个字——不许穿鞋。路灯下一条鹅卵石羊肠小道通往花房。
    奇怪的灯,诡异的字,有种穿越到欧洲童话的魔幻感觉。
    好奇地往花房里瞄了几眼,秦亦决定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可以问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枝桠上的告诫把鞋子脱掉,打赤脚走进了玻璃房。
    “有人吗?”敲了敲门,玻璃门轻易地开了,秦亦拎着鞋轻手轻脚地踏进去,里面的空间并不大,外面一层支着人工藤架,上面爬满了碧绿肥嫩的藤叶,叶子里还有尚未完全凋落的花朵,秦亦说不上名字。
    鹅卵石小道两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盆栽花卉,这个季节花已不多,叶子却剪得整整齐齐,生机盎然,看得出打理的人非常用心。
    花房`中央,他惊讶地看见了一棵粗`壮的大树,破顶而出,整个花房好像是围着这棵老树而建的,树干上搭着一排排弧形的衬板,上面是精致的插花作品,每一样的设计都独具匠心,风格多变。
    整个花房的布局,宛如一座独立的观景花园,从灯饰到布景,错落有致,别具一格,倘若放在白日灿烂的阳光下,想必更加美不胜收。
    “谁来了?”
    正当秦亦还沉浸在赏心悦目的插花艺术里的时候,大树后传来的一道温吞而沧桑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
    秦亦心中一喜,快步走了两步,绕过树干,就看见另一侧古董般的老式躺椅,做工极其考究,一位古稀老人躺在里面,眼眸半睁半闭望着眼前陌生的年轻来客,他手边的小圆桌上铺着淡红色的格子桌布,精致的烤瓷圆碟里盛着新鲜的草莓,旁边还隔着一架怀旧唱片机,里面的碟大约已经绝版了。
    “我是裴含睿的朋友,刚刚在花园里逛着逛着迷路了,看这里亮着灯,就进来问问……您是?”秦亦把鞋子放下,虽然在问他,眼睛却是巴巴地往桌上瞟,这个季节真的很难吃到草莓啊,这么想着,肚子还特应景地咕咕叫了一声。
    老人垂眸扫过他赤着的脚,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他虽然老了,精神可不差,看着青年尴尬的表情,老人抬起枯槁的手臂往桌上指了指,和蔼地笑道:“还没吃晚饭吧?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您不吃吗?”得到准许,秦亦果断抛弃了节操,塞了一个在嘴里,鲜美多`汁,又酸又甜,吃了一个就停不下来了。
    “呵呵,人老了,吃不了太多。”老人摇了摇头,笑眯眯地问,“好吃吗?”
    “嗯,很不错。”秦亦总算还没厚脸皮到把整盘都吞进肚子里,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唱片机传出的古旧小调喑哑地断断续续,旋律很是古怪,听不出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老人突然睁大了眼,嘴角的笑越来越诡异,他枯瘦的手紧紧扣住了秦亦的手腕,压低声音,幽幽地盯着他道:“那就好,有你这样年轻强壮的肥料,我的草莓才能长得更大,更甜,更美味……”
    “!!”秦亦面上悚然一惊,脑海里闪电般掠过突兀出现的花房、门前怪异的南瓜灯、莫名的老人和草莓……
    突然变悬疑惊悚文了么这是?!
    他浑身一僵,条件反射收回手,没想到对方竟然轻易地松开了手,反而让蓄力过猛的秦亦往后一个趔趄。
    “哈哈哈哈哈!”老人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脸上的褶子笑得直颤,皱纹全挤在一起,他的笑声却像个孩子那样洪亮而肆意,“好久没有人让我这样乐一乐了,好孩子……”
    “……”秦亦的表情慢慢变得僵硬,无语至极地盯着他,鄙视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蛇精病,在肚子里诽谤他——为老不尊的老不休!
    半晌,老人终于笑够了,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拈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乐呵呵地道:“老头子我在这里呆久了,有点无聊,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这草莓啊,是我自己闲暇时种的。放心吃吧,没有毒。”
    秦亦别开脸表示不屑,再相信他就是猪!
    “呵呵呵……”老人看他气哼哼的样子也不生气,换了一张唱片,悠悠然地躺回椅子里。
    换的是一张轻音乐,舒缓而悠扬,醉人心脾。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秦亦。”看在草莓很好吃的份上,秦亦决定不跟这个闲出蘑菇的逗比老头儿计较,“你……是这里的花农吗?”
    “唔,对呀。”老人笑眯眯地点点头,得意地挥了挥手,“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弄的,怎么样,很不错吧。”
    秦亦默默地颔首,惋惜地道:“是啊,真是想不到,布置出这样的花房的人,竟然个性这么……”不着调!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很含糊,老人装作没听见,接着絮叨:“以前每一个来我这里的人啊,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自从……走了以后,没几个愿意陪我这个糟老头说这么多话,更加没几个能让我开怀笑一次,唉,而且那些小兔崽子,连鞋都不脱,弄脏了我的花花草草,可怎么办!”
    秦亦忍不住心说,谁乐意特地跑过来被你整啊。
    废话扯了一通,草莓也快吃光了,秦亦这才想起他是来问路的!坏了,裴含睿说过今晚他们家大厨做意大利面的,放冷了就不好吃了。
    “那个,老大爷,”秦亦轻咳一声,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你知不知怎么回大厅啊,我在这花园里绕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口,一会还有事儿呢。再不过去,裴含睿估计要以为我失踪了。”
    “哦,唉,你要走了啊……”老人不舍地拍了拍他的手,叹了口气,“好吧,你顺着外面那个南瓜灯指示的反方向走,遇到一个岔路口往左边一直直走就能出去了,其实所有路都能出去,这条是最近的路。”
    秦亦狐疑地追问一句:“您这次没拿我寻开心吧?”
    “哈哈,没有,去吧。以后有空常来啊,我会给你准备草莓的。”花农温和地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出了花房,秦亦按照老人说的方向狂奔而去,总算回到了大厅后面的庭院。
    “啊,秦先生找到了!”行色匆匆的女佣发现他猛地一惊,接着回头冲其他人喊道。
    “太好了,您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少爷都着急了。”管家引着秦亦快步往餐厅走,他余光瞥见对方光溜的脚丫,惊诧地问,“秦先生,你的鞋去哪儿了?”
    惨了!走得太急居然忘记穿回鞋……
    就在他准备随便找个女佣要一双拖鞋的时候,餐厅的门已经拉开了,晚餐早已端上来,正摆在桌上好好的盖着盖子。裴含睿端坐在餐桌前,听到声音便抬眸看过来,一扫眼就看见他的赤脚,上面还粘着花园里的灰尘和脏兮兮的泥土。
    秦亦这下顿时连捶蛋自尽的心都有了!
    “给他拿一双鞋来。”裴含睿对管家淡淡地吩咐一句,目光重新落到秦亦身上,抿了抿嘴,平静地道,“先来吃饭。”
    秦亦几乎是用蹭地挪到桌边,坐到男人对面,忧郁地道:“你能假装没看见吗?”
    “很遗憾,不能。”裴含睿动作优雅地把餐巾挂到领口,眼也不抬地切下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等咽下去,才慢条斯理地道,“我上次说过的吧,下次你再这样,我要亲手给你洗澡,看来你是迫不及待了?”
    “绝对没有。”秦亦无奈极了,拿叉子在盘子里一下一下地挑着面条,“我刚才在你们家花园里迷路了,没事建这么大个花园干嘛?又没几个人住,万恶的土豪!”
    “谁让你乱跑,我小时候都经常在家里迷路,所以后来我的母亲每次带我去园子里散步,都会带着一群佣人,随时方便找寻走丢的我。”
    裴含睿淡笑着说了一句,又切了下一小口肉,塞进嘀咕个不停的秦亦嘴里,“快吃,要凉了。”
    “唔,多亏了玻璃花房里的老花农,要不然现在我还在里面呢,唉,我的鞋子就是落在花房里了。”秦亦一边吸面条,一边囫囵说道。
    “……玻璃花房里的花农?”裴含睿收下动作一顿,诧异地道,“你居然见到了他。”
    “谁?”秦亦愣愣地看着他,“那个花农,该不会是你……”
    “对,他是我爷爷。”裴含睿点了点头,直言道。
    “……”
    秦亦已经不记得这是今晚第几次无语了,耍了他一道的逗比老不休居然是裴含睿的爷爷!这是何等的卧槽!
    更奇怪的是,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居然没有把唯一的孙子养歪,这小子真的是亲孙子吗?
    该不会是充话费送的吧?
    秦亦狐疑地盯着他,充满恶意地想。
    “我从小就跟母亲和爷爷住在这里。”裴含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面上现出一丝怀念的神色,轻缓地启唇道,“母亲去世之后,我和爷爷两个做伴,再后来,我去法国进修,这个大宅子,除了佣人,就只剩爷爷一个了……”
    “……我记得,你不是说你父母常年在法国?”秦亦露出些许讶色。
    “嗯,那是父亲续弦的妻子。”裴含睿用玩笑的口吻轻笑地道,“你知道吗,她的年纪比我还要小。”
    秦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静静听着裴含睿冷淡地叙述那些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往事。
    “从我有记忆开始,见到父亲的次数就很少,他极少回国,即使回国,大多数时候也是在外面会他包养的小情人。那时我不懂,以为是我不够优秀,所以父亲才对我如此冷漠,后来懂事以后,我才明白,不是我不优秀,而是他……”
    裴含睿停顿了一下,面容沉静,语气既谈不上厌憎,也不像是嘲弄,只是一派的平静,“他们俩是爷爷强制安排的联姻,父亲不爱我的母亲,因而连带着也不喜欢我。
    他在外面养了很多女人,甚至不加掩饰,那时候我母亲常常以泪洗面,也逐渐不愿见到酷似父亲的我。
    最后几年,父亲几乎都没有回来过,她越来越郁郁寡欢,直到缠`绵病榻,忧郁而死。而爷爷自那以后,既后悔当年的决定,也不想再见不肖的儿子,便终日独自守着花房。”
    秦亦看他神情,心情复杂,那人的口气淡漠得仿佛说得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一则普通的社会新闻。
    他此刻才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在赤霄的时候,这个男人说得话——对待爱情,如此的悲观,如此的不信任。
    也终于理解,为何这人明明才二十八,为人处世却稳重沉淡得如同三十八。
    因为从幼时起,除了他自己,就根本无人可倚靠。
    秦亦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是除了沉默,他吐不出一个字。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跟你在一起,只谈温情,不谈爱情?”裴含睿忽然换了个话题,他放下餐具,轻轻擦了擦嘴角,起身看着他,“我带你去个地方……那是我的私人藏馆。”
    “藏馆?”秦亦跟上他,心里的好奇如同猫抓似的挠他,却同时又隐约觉得那里面,未必收藏着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秋雨过后,花事阑珊,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开始呈凋零之象,那些被雨点打得东零西落的花瓣,在夜风里微微颤动着,好似随时都会被拂下枝头,吹落到泥土里去一样。
    玻璃花房门前的南瓜灯还亮着,老人合目睡在里面,旧式唱片机喑喑哑哑地传出不知名的曲调。
    裴含睿领着秦亦来到一间上锁的房门前,跟书房在同一条走廊上,只不过在另一端。
    他打开门,双手往里缓缓推开,随手拨开门口的电灯开关。
    在看清里面立着的众多影子的一瞬间,秦亦蓦然瞪大双眼,心神巨震,吓得差点跳起来!
    “这是……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粗长的一章!
    不会有人猜到里面是什么的!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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