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甬道的深处走,迎面而来的风便越大。
    我感觉,此刻甬道里面的分量,几乎已经能够顶上南方地区刮十二级台风的那种风力了。
    很明显,王叔越走越吃力。
    这一路上我有两三次再恳求王叔让我搀扶着他,或者是背着他也可以,可是都被拒绝了。
    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这样逆风大概走了有一个时辰出头,王叔突然间停了下来。
    “王叔,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我急忙扶住王叔的身子。
    可是,灌满了冷风的衣服里面,哪里还找得到王叔的身子,只有一副血淋淋的骨头。
    没有烛光的照射,甬道里面几乎接近于完全黑暗。
    我们在黑暗里面待的时间久了,也依稀能够分辨的清楚甬道里面的东西,但是细节方面是完全看不到的。
    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何从逆风而行开始,王叔就不肯让我搀扶着他。
    原来,王氏大事记中所记载的,那个被祭台的光波削皮取肉的人,其实并不是被祭台散发出来的光波所害,而是甬道里面这一股风。
    这风对我来说只是寻常的风,但是对王叔这样没有特殊血脉保护的普通人来说,就是割肉的利刀。
    这把利刀的力度刚好能够将人身上的皮肉给削下来,而不会伤及骨头,所以只要在这甬道之中逆风而走的时间够长,最终都会只剩下一副白骨。
    “叔,”我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
    “沧儿,莫哭,周家的男儿流血不流泪。”王叔脸上的皮肉也开始剥落了,对着我艰难地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脸。
    “叔,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我自责地说道,“我带你出去,周蓝能够将你治好的,外祖父教了他那么多,他肯定有办法将你治好的。”
    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
    “沧儿,莫怕,莫急,听我给你交代最后的几件事情。”王叔说着,颤抖着抬起了手指,示意我趴下来。
    我知道他这是在交代后事了,瞬间鼻涕眼泪一块儿就蹦了出来。
    “你外祖母会带着星盘在祭台等你,至于这中间如何操作,你无需担心,你母亲会安排好的。”
    我的眼泪像是失控那般,啪啪啪啪地掉,根本没办法回答王叔的话,只能拼命地点头。
    “用鬼门十三针,能够锁住你的三魂七魄,针法在沼泽地的时候,风尘已经给你演示过一遍了。”
    这一句话,让我猛地就抬起头来。
    原来沼泽地的事情,王叔早就知道了。
    难道风尘的出现,并非偶然?
    “你记得吗?”他突然抓着我的手,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
    “记得,我记得。”我哭着说道。
    “最后一点,沧儿,要善良,但不要心慈手软,你要记住,自己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有亲情,还有人命。”
    人命两个字让我的身子瞬间一激灵。
    王叔是要我大义灭亲吗?
    可是即便最后进入虫洞的不是二哥而是我的话,虫洞也照样能够关闭的啊。
    “沧儿,我好像看见阿音了。他们来接我了。还有我的阿爸阿妈。”
    王叔突然松开了钳在我手腕上白骨爪子,嘴角咧开,面目安详。
    “叔……”
    第571章 占里(二十八)
    甬道中的风还在不断地刮着,王叔身上的皮肉已经悉数被割下来了,风力又不够伤害到他的骨头,可是从他那副血淋淋的骨架上面刮过得时候,仍旧能够在骨络上面刮下来细细的血肉。
    王叔失去了皮肉之躯的王叔并没有立即就丧失了性命,这也是我觉得甬道的设计者最残酷的地方,因为甬道里的细风将皮肉一点点地割掉之后,并没有伤及骨架里头的五脏六腑,所以人体最基本的生存功能还是能够暂时维持的。
    再加上清晰的意识,使得这比立即死掉还更加难受。
    我已经将怀抱里的王叔平放在地面上,想让他能够舒服一些。
    地面上那副套着被鲜血染成红色的衣服的人体骨络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
    颤抖的幅度不大,细细微微的,但是能够感觉到有多么痛。
    王叔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口腔里的舌头大概也被西风给融化掉了吧,眼睛耳朵和鼻孔。
    只剩下包裹在头盖骨里面的脑袋还完好无损。
    这大概也是甬道的设计者故意而为的,他想让试图进入祭台的外来人员受到最严厉最残酷,甚至比死还痛苦的惩罚。
    看着躺在地面上一直无法死去,仍旧在痛苦挣扎着的王叔,此刻我的内心深处浮现出来一个要给王叔一个痛快的决定。
    反正都是活不成了,又何须让他再遭受这样的苦楚呢。
    我心里头这样想着,挪动着步伐慢慢地朝着王叔走了过去。
    虽然这是在帮助王叔解脱痛苦,可是这每往前走一步,都觉得两只脚像是绑了上百斤的沙包那般,步步维艰。
    周沧,勇敢一点,勇敢一点,这不是在杀人,王叔是自己的亲人,在人生最后的关头,你一定要帮助他。
    我在心里头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终于我在王叔的身旁蹲了下来,伸直了手臂,指尖朝着王叔心脏的方向。
    可是还没有触碰到王叔的心脏,他原本仅是在微微颤抖的手居然抬起,应该是想抵挡住我的动作,可是因为力气实在是过于微弱了,所以并没有碰到我的手,带血红色的手骨头又直直地掉落在地面上。
    我的手立即就收了回来,王叔在阻止我,难道在此般残酷的折磨之下,王叔还心存一丝对人世间的留恋吗?
    “叔,你还不想死是不是,要不我带你出去吧。”眼前这幅情景惹得我又哭了出来。
    但是,王叔根本就没办法说出话来,仍旧是躺在地面上不停地抽搐着。
    “王叔。”
    眼前的这幅情景让我心里头那道最后的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突然间我蹲下身子抱头痛哭。
    这些日子以来,心里头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大到我甚至连喘口气都忘记了。
    王叔突然间遭受的这一场无妄之灾让我一下子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那般,悲痛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任怎样都无法控制住了。
    在地面上痛哭了好一会儿之后,我缓缓地抬起头来,地面上的王叔已没有了动弹的痕迹。
    甬道终于将王叔给收走了。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泪痕给扫到一边去,然后慢慢地挪回到王叔的身边。
    王叔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地面上的血痕累累,那是濒死的王叔在痛苦挣扎的时候与地面摩擦留下来的痕迹。
    风继续在吹,我轻轻地将王叔的身体朝着甬道壁移了过去,心里头想着,如果完成祭祀之后自己还有命从祭台走出来的话,一定要将王叔的尸骨带出去,安葬在灵浮树里。
    灵浮树能够脱离六道轮回,就让他们生生世世都是好朋友吧。
    就在挪动王叔身体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王叔身体与甬道摩擦而产生的那些痕迹,似乎有点奇怪,不像是随机产生的,而更像是有意而为之。
    这乍看起来,这些痕迹同父亲的抽象画,似乎还有一些相似的之处,基本上画风是一样的。
    难道王叔刚刚躺在地面上一直在颤抖着,并不是因为受到甬道中细风刮骨产生的痛楚而有的反应,而是用自己的身体在地面上给我留下什么信息。
    细想一下,这一路走来,王叔在身上的皮肉慢慢地被西风割掉的过程中,都能够忍住不哼唧半句,更何况是身上的皮肉已经被剔除干净了,其实这会儿神经将痛楚传递到大脑的程度已经小了很多。
    我将王叔的身体抱到另外一边,他用身体留在甬道地面上的那一副图案就完全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图案有点杂乱。
    在我看来,似乎是一团乱糟糟的线,但是最终都是指向了一团东西。
    那一团东西是王叔用自己手掌上的鲜血印下来的,不知道代表的是什么。
    王叔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
    他刚刚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来不及说出来,所以才用图画的形式表达,还是本来就只想将这幅图画交给我而已。
    我蹲在地面上观察了好一会儿,还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就在这个时候,甬道里面的风在逐渐地减弱了。
    糟糕,现在王叔已经不在了,如果风骤然间停下来的话,那么我便失去了判断通往祭台方向的介质了。
    想到了这里,我再仔细地看了一样地面上的图画,在确认了将画面完全地记下来之后,便站起身来,逆着风快步地往前走着。
    风速已经慢了许多,所以我这会儿走得并不吃力,再加上没有王叔在身边,所以我完全能够根据自己的速度来。
    在风中跑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吧,甬道中的风就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我停下了脚步,站在黑暗之中,心脏跳得极快,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久体力消耗太大了,还是因为害怕。
    风没了,祭台却还没有找到,黑灯瞎火的,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真的是让人头痛。
    我站在原地,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冒着热烟,整个人几乎是要蒸发的样子。
    肌肤上面黏腻的感觉似乎把我正常的思维也给扰乱了。
    我朝着四周观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
    刚刚烛光熄灭了,至少还有一阵风可以过来参考一下,这一下子全都没了,眼前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漆黑,根本就无从下手。
    越是没有一丁点头绪,心里头就愈发的烦躁。
    这会儿如果有个照明设备就好了,至少还能够看清楚这四周到底有什么。
    突然间我灵光一现,想起了王叔最后给我留下来的那副图画。
    他的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我:条条大路通罗马。
    所以那一团看起来乱糟糟的线,最后所指的终点,都是他用学手掌印下来的那个手印。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理解的话,那么王叔最后想表达的意思,很可能就是在风的尽头,走任何一条路都可以到达祭台,只是在不同的路上,所遭受到的境遇也会不一样而已。
    终于破解了图画之谜,我不由得在心里头雀跃起来了。
    之后,我不敢做丝毫的停留,瞬间就迈开步子,朝着前面走去。
    只要能到达重点站就好,至于是坐公交车还是地铁,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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