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裴聿珩才再次开口。
    这次的问题更为直接。
    “抑郁还是双相?”
    黎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裴聿珩解释道:“你桌上放着喹硫平。”
    黎昼面色一沉——当然,这是表象。药盒是她故意放的,目的就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对裴聿珩生出任何过分,出格的想法:有精神疾病的人不配谈恋爱。
    黎昼,他那么好,你配不上他。
    为了彻底扼杀这种可能性,她决定将自己内心深处血淋淋的伤口主动撕开给他看。
    “双相。”
    她轻声说。手边没有烟了,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拿起电子烟深吸一口。
    百香果味的烟弹,是各种味道中少有的酸甜口。黎昼有六根正在使用的电子烟,只因她曾创下过半个月弄丢三支烟杆的记录。自那之后,她就养成了有备无患的好习惯。
    她站起身,将专门放药的盒子放到茶几上,一件件的向外拿:碳酸锂,拉莫三嗪,劳拉西泮,氟西汀,舍曲林,奥氮平,酒石酸唑吡坦片,文拉法辛,佐匹克隆......
    “这些一部分是我正在吃的,一部分是之前吃过的,当时开新药的时候还有剩余,偶尔也会塞两片。”
    她语调很平稳,普通人根本听不出什么,但裴聿珩却清晰地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时,尾音分明是在轻颤。
    “没想到吧。”黎昼笑得勉强,“我算是抑郁转双相。如果了解的话,应该从我的药中可以看出我甚至1型2型的特征都有出现过。除此之外,还有焦虑,c-ptsd,回避型依恋,和npd人格——这个未成年无法确诊,但几任心理医生都有提到过。”
    裴聿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黎昼是有心理问题的,但他没有想到其种类如此......丰富。
    黎昼也没急着将药收起,而是坐回沙发,默默地在他旁边一口接一口地抽电子烟。
    黎昼知道,当她拿出这些展示给他看的时候,她就已经亲手斩断了自己与他之间任何可能发生的情感联系。
    没有人会想要与一个情绪与精神状态都极其不稳定的人扯上关系,尤其还是情感一类的。
    这很好,黎昼想。
    她也不想和任何人有过于密切的联系,她不愿在这个世界上给自己找个牵挂。这只会分散她的心神,阻拦她一次次的尝试死去。
    就在她终于把即将落下的眼泪彻底封锁回眼眶之中时,黎昼听到了身旁男人低沉的声音。
    “抱歉。”
    裴聿珩说。
    “没什么好抱歉的啊,反正这些都是已经客观存在的,我大概率也是要终生服药的,哪天死掉就解脱了嘛。”
    这话也是她故意说的,为了向裴聿珩展示她扭曲的毕生所愿,从而让他对自己敬而远之。
    裴聿珩再次沉默了。就在黎昼思考自己会不会有些用力过猛,以至于这人现在就想赶快离她远点的时候,他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现在,让我们回到刚才那个问题。”
    黎昼:“?”
    ——不是哥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想和我讨论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现在不是应该想尽办法和我断绝关系吗?
    “黎昼,你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裴聿珩很少喊她的名字,这会却是直接叫出了,足以说明他是很认真的在和她讨论。黎昼顶着压力思考片刻,最后选了个她能接受自己拥有的身份。
    “炮友.....?”
    裴聿珩:“。”
    他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为什么会是炮友?”
    一般人在经历过这种事情后优先想到的都是恋人关系,偏她不同。
    “嗯......因为你器大活好且持久。”
    这也是实话啊,黎昼想。
    裴聿珩活了27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短时间内频繁地沉默这么多次。见他不发一言,黎昼有些心虚,就也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垂着头抽电子烟。
    只是......有些奇怪。
    心脏处的隐约痛楚为何迟迟未消?
    “如果我说,我想尝试着与你开启一段含有情感成分的关系呢?”
    听到他这么说,黎昼猛然抬头,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见她如此,裴聿珩又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为......为什么?”
    明明她都已经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示出来了,明明她亲手撕毁了自己最外层的面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的确感受到了——黎昼,你在不断地试图将我推开。”裴聿珩无奈地笑笑,“很明显啊,宝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把喹硫平给我看的。”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隐忍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黎昼连忙将脸偏向另一侧去擦拭,却不想被裴聿珩一把揽入怀中。
    她更想哭了。
    黎昼听到自己说:“裴聿珩......为什么?你看,我现在这个很傻逼的精神状态......我躁期的时候砸过好几个椅子数不清的玻璃杯,郁期就会连着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拉上窗帘不开灯......我说不定哪天就因为一点小事受了刺激再度尝试自杀......”
    裴聿珩用一个轻柔的吻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低声道:“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是我的问题。作为你的恋人,我失职了。”
    “可是我配不上你。”黎昼抬头看着他,一双美目水光潋滟,“你比我要优秀太多了。你见过更多的人,有更多的阅历。而那些人与你所处的境界,高度都是相同的......我不配站在你身边。”
    裴聿珩听她这么说,只觉自己心脏抽痛了一下。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将人抱得更紧:“你不止是一个文明又有礼貌的小女孩,你还是一个很好的小女孩,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都要有趣。”
    明明自己的内心和身体都已经难受得不行,却仍然会照顾到其他人的感受,硬撑着去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何况,你很优秀,真的。我在今天之前就知道你在准备出国——我在你桌上看见过你做的笔试题,正确率几乎都在90%以上。还有你每天给自己安排的计划。说实话,在你这个年纪,我做不到这些。”
    “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去爱人。”黎昼将头埋进他怀中,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从小到大,在柳女士一直给我灌输的观念中,爱是最无用的东西。我无法去尽到恋人应尽的义务,这样你会很吃亏......”
    “并不。相反,我甘之如饴。”
    裴聿珩心想她这到底是生活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啊,难怪有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
    “如果你愿意去学习,那么我会尽我所能教会你去爱人。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就由我去付出双倍的爱,你只需要站在原地接受我对你的爱意。”
    未从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黎昼懵了。
    “何况,如果喜欢一个人,那么眼神是肯定不会说谎的,宝贝。承认吧,你起码是喜欢我的。”
    黎昼很久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哭过了,听他这么一说,泪水如决堤般流下,将裴聿珩身上的酒红色布料染深了一片。
    他也就这么纵着她哭。黎昼哭起来很安静,除去偶尔的啜泣声,她几乎只是在静静地流泪。裴聿珩见她如此,无声地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留下一个个吻。
    待她终于稳定下来,黎昼哑着嗓子问裴聿珩要不要来和她一起住。
    “柳女士每个月只在固定的日子回来住一两天,往往都会提前通知我。而且,门口的锁根本没有录入她的指纹,这点你不用担心。”
    裴聿珩自是欣然答应,还想着自家小姑娘蛮开窍的,谁知她下一句便是:“这样我从下周一开始就不用去学校了,你每天晚上抽空给我补一下就行。”
    ......fine。至少他能每天看管着她,杜绝她再有自伤行为。
    黎昼窝在他怀中,打开手机备忘录就开始罗列今天下午要做的事情:将裴聿珩的指纹录入门锁,去物业把他的车牌号纳入系统,陪他回家简单收拾下需要带到这里来的随身物品,以及......将黎团团从门口的宠物店接回家。
    写到这里,她转身看裴聿珩:“你讨厌小猫吗?”
    他摇头,凑到她耳边道:“我身上这不就正坐着一只吗?”
    黎昼松了口气,对他的调戏轻声骂了一句,随即想起了什么,又问他:“那,你害怕蛇吗?”
    裴聿珩面上表情一僵:“你......还养了蛇?”
    她点点头:“饲养箱就在那边次卧啊。放心,它是很好看很听话的一个宝宝,蒂芙尼蓝色的,我当时和另一个人抢,加价加了好多呢。你要去和他打个招呼吗?”
    “不了。”裴聿珩缓缓起身,朝卧室方向走去,“走吧,换衣服出门了黎同学。根据你的计划,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黎昼心底偷笑。
    原来这男人害怕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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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小黎的定义一直是精神类疾病,裴老师心中想的却是严重的心理问题。
    呃虽说确实是精神类疾病但还是有点点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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