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是虚荣到要跟那些人比,只是原本她都是初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悉,加上性格内向,跟班上同学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青春期的孩子,谁没个比较的时候呢?徐之南知道自己家庭跟好多同学比不过,倒也没有勉强。反正她那个时候心思都在学习上面,自然没有那么精力去想该穿什么,怎么打扮了。
    但,哪个少女不爱美,就像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样。她身边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关子衿,每年衣服多得可以组成一个师,徐之南穿着校服,走在衣着光鲜的关子衿身边,说不自卑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关子衿还特别喜欢拉着她,让她作陪衬去见卫陵。
    徐之南对卫陵那点儿小心思,关子衿知道得一清二楚。开始的时候徐之南还以为关子衿不是故意的,后来越想越不对,察觉出来她是有意让自己在卫陵面前出丑,便也不去了。但那又怎么样?她笨拙地想要掩藏自己那点儿可悲的小心思,但关子衿根本不给她机会。她站在暗处,嘲笑着徐之南的痴心妄想,看着她作茧自缚。
    那是卫陵去上大学的第一年,他用打工挣来的钱给关子衿买了一条连衣裙当作她的生日礼物。钱不多,裙子自然跟往常他买给关子衿的差一些,但在徐之南这个土包子看来也很漂亮了。哪知关子衿见了牌子,原本还兴高采烈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她将裙子一丢,就出去给卫陵打电话了。徐之南不懂什么牌子,她只知道关子衿好像并不是那么喜欢那条裙子。尽管......那还是卫陵用他打工挣来的钱买的......
    不知道关子衿出去跟卫陵说了什么,但回来的时候还是气呼呼的,看上去卫陵并没有把她哄好。她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裙子扔到地上踩了两脚,踩完之后又不知道想起什么,重新把裙子捡了起来,丢进了她放杂物的箱子里。那条裙子,从到了关子衿手上的那一刻起,徐之南就没有见她穿过。
    她不知道卫陵和关子衿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那也不是她该问的。她只是很可惜那条裙子,粉白色的,很抬肤色,既有少女的娇嫩,又能显出介于青涩和成熟间的那种属于青春少女独一无二的气质。关子衿不喜欢,她却求也求不来。徐之南心中必然是遗憾的,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她的感情就跟被关子衿束之高阁的裙子一样,关子衿挑挑拣拣,她连挑拣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关子衿的态度无形中刺伤了她,那段时间徐之南脑子里想的都是那条裙子。闭上眼睛想,睁开眼睛也想,实在想得忍受不了,趁着星期天,她翻出自己存下来的钱跑去s市的市中心按照记下来的英文名字,逐个专柜地搜索。
    裙子的品牌是国外的一个轻奢牌,价格自然远远比不上关子衿平常穿的,但价格,却比徐之南一年的衣服加起来的钱都还要贵。那么贵的裙子,她就是拿出全部的零花钱也不能支付,只能远远地看着。甚至低头看到脚上那双泛黄的帆布鞋,她连进门去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一连几个周末,她都跑到市中心,只为了看一眼那条裙子,直到后来裙子卖光了,下架了,她再也没有见过那条她心心念念的裙子。
    徐之南从小就是家长眼中的懂事孩子,这个“懂事”包括,不乱要东西,不买在家长看来根本没用的东西。那条裙子快抵上那个时候她妈妈一个月的工资了,自然就属于“没用的东西”了。
    她没有开口问家里要钱,只能让那条裙子成为她心中一个永远的遗憾。这其中的失落,如果不是想要一个东西想到魔怔了,旁人是很难理解的。而且徐之南无比地清楚,她喜欢那条裙子,不是因为它有多好看,而是因为这条裙子背后的意义。
    虽然她不能拥有卫陵的感情,但哪怕是跟他感情载体类似的东西,她都没办法拥有。想起来也着实可怜了些。
    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机会。那天该关子衿打扫卫生,徐之南是知道她不会去做的,与其拖到大家都回来了受一顿埋怨,还不如提前点儿回去自己做了。反正无论早晚,都是她的事情。
    寝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关子衿放杂物的箱子里,那条裙子胡乱地扔在里面,徐之南拿着扫把,像是魔怔了一样,站在了那个箱子面前。
    她不是想把裙子据为己有,因为就算那个时候年纪小她也知道,哪怕她真的有了这条裙子,她也要不来卫陵的感情。她只是想试一下,看一看除了肥大的校服,徐之南换上其他衣服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面貌。只是想感受一下......卫陵的感情,哪怕片刻都好。
    她知道不经别人同意穿人家的衣服不好,尤其还是人家男朋友买的。但那个时候,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感情让她像中了毒一样,几番纠结,终于打开了关子衿的箱子,拿了那条裙子,穿在了自己身上。
    已经是秋天了,夏天的裙子穿在身上还是有些冷的,徐之南站在镜子面前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顾不上这些,她看着镜中的少女,裙子收腰收得很好,把少女纤细的腰肢纤毫毕现地勾勒了出来。粉白的颜色,衬得她身上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莹润了许多,头发虽然有些凌乱有些干枯,但并不影响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温婉气质。
    连徐之南都不知道,脱下校服的自己,竟然是这个样子。
    她怔怔地站在镜子面前,贪婪地看着镜中的少女,好像不认识了一样,那鼻子那眼睛那腰肢,仿佛都不是徐之南了一样。这样一站,就让她忘了时间,直到门口有女孩子们说话的声音传来,徐之南才恍然惊觉她们回来了。那个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转身过去把衣服换掉,然而刚刚转过身来,就碰到开门进来的室友们。
    她们愣了一愣,徐之南却如遭雷击,站在后面的关子衿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原本还笑着脸猛地沉了下来。她走上前来,站到徐之南面前,明明两人个头差不多,却硬是有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徐之南,我记得这条裙子是我的吧?”
    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样,徐之南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一向高傲的她,唯一一次向关子衿低了头,“对不起......我......很喜欢这条裙子......所以就想......”
    “你喜欢我的裙子就要拿去试,那你要是喜欢我的男朋友,是不是也要拿去试?”关子衿声音很大,那个时候又刚好是下晚自习大家回寝室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有不少女生在她们寝室门口停下来,留意观察。同寝室的见了觉得不好,走过去把门关了。哪知刚刚关上门,关子衿就吼道,“关什么关?自己做了难道还怕人知道吗?”说着就走过去,猛地将们打开了。
    外面那些探究的目光像是一层又一层的刀,要把徐之南身上的肉硬生生地刮下来。她头埋得低低的,干枯的头发从肩上披下来,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关子衿还在她面前继续嘲讽,“你问也不问我一声,就拿了我男朋友买给我的新裙子来试穿,徐之南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她话音刚落,徐之南就清楚地听见外面有不少女生小声议论的声音。好像那个时候,她的听觉灵敏度被无限地放大了,那些人再小的一句议论,都能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关子衿抬起头,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屑,“真是不要脸。你要穿我的裙子,只要你说一声难道我会不给你吗?弄得这么小气自己说都不说一声跑来偷穿,好意思吗?小地方来的就是小地方来的,一点儿见识都没有。”她说完,目光在徐之南身上转了一圈儿,像是光用眼神就能脱下她的衣服了一样。徐之南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让她其他地方都冷得不行,在关子衿的目光下忍不住地打颤。她听见关子衿语带讥诮地跟她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说的就是你这种货色了吧?衣服再好,穿在你身上都像是刚从地里出来的一样,小家子气。”
    她说话的时候,徐之南一直没有抬过头,就那样低着头站在那里。关子衿弯下腰,故意把脸抬到徐之南眼前,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也就只能捡我不要的了。无论是裙子还是感情。”
    她的话,像是一根锥子,狠狠地刺进了徐之南的心口。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关子衿,问道,“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关子衿笑着看着她,“你不喜欢卫陵?没有惦记别人的男朋友?”她的眼神再一次在徐之南身上转了一圈儿,“那为什么,好端端地要穿别人的衣服呢?徐之南你再穷,也不能这样没志气啊。”
    长久以来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就那样被关子衿叫破了。她被人扒光了衣服,拿掉了自尊,被关子衿踩在脚底,还要把她的脸抬起来给人审判。
    看,那就是那个不知廉耻的人,惦记别人的男朋友,还偷穿别人的衣服。
    是啊,可是再偷穿再惦记,她也代替不了。
    她听见关子衿说,“你自己没发现,你这样的暗恋,像鼻涕一样,脏死了。”
    “真是让人恶心啊。”
    .......
    徐之南将脸上的泪水抹去,“我固然有不对,不该去穿那条裙子,然而她更不应该当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我。”
    “或许我不应该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但我的感情是纯净的,它并没有错,她凭什么觉得我的感情很脏?”时隔多年,在她打算跟卫陵离婚的时候,徐之南终于忍不住,这样问那个曾经被她当做信仰的男人,“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把一颗心奉给了你。不干扰你的生活,不干扰你的感情,不求回应,甚至不求你知道,小心翼翼地爱着你,只爱你一个。她凭什么说我肮脏?”
    ☆、44|第33章
    第四十四章
    她将她此生最为珍贵最为纯净的感情奉上,关子衿就算是卫陵的女朋友,她徐之南又不想横刀夺爱,她凭什么那么说自己?别说关子衿不应该,就连卫陵自己都不应该说什么。
    她抬手,将腮边的眼泪擦掉,笑了笑,低头说道,“其实我知道,她是女朋友,对喜欢你的人有敌意也是正常,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喜欢上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但是,道理是这样,我感情上面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她的羞辱,像梦魇一样,一直笼罩着我。”这么久以来,就成了她的心结。再加上关子衿的死,种种矛盾撕扯着她,徐之南一面恨她,一面又为当初的犹豫而自责,既愧疚又讨厌,很少能有比这样的感情更复杂的了。
    徐之南松开抓住卫陵衣服的手,坐直了身子,淡漠说道,“至于你......恐怕你自己都忘了,当初你说过什么。”
    “有一次,关子衿偷了我的作文稿子去参加比赛......”那次作文关系着高考能不能加分,徐之南准备了很久。她没有背景没有钱,只能靠自己念书出人头地,虽然她成绩在重点班都不错,但要是能够让高考更有把握一些,谁不会去做呢?稿子是她写了改改了写弄了好久的,原本压力就大学习就重,还要分神出来弄文章,那种辛苦,不用说也知道。学校寝室十二点关灯,寝室里不能开灯,徐之南是打了电筒在床上写的,有好几次电筒忘了充电,她还是半夜搬了凳子跑到楼道上在声控灯底下改的。
    正是因为得之不易,后来才会这样重视吧?加上原本徐之南对作文评选的事情就寄以厚望,这篇文章对她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而关子衿,她是艺术生,学校什么的早就有卫陵帮她弄好了,偷了徐之南的稿件,除了让徐之南心愿落空报复她以外,徐之南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作用。
    而徐之南还傻傻地认为,她跟关子衿之间,远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其实不是到不到这幅田地的程度,而是各人心中那杆秤。徐之南认为太恶劣,但在关子衿看来,或许这只是个小教训。
    谁让她是关子衿呢。
    “那次你来找关子衿,她不在,又让我传话......我刚刚跟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实在不想理她,但又不想拒绝你......”那时他们两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面,卫陵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等人,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前几天才经历了什么。许是不忿许是委屈,徐之南走了两步,猛地转过身来对卫陵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关子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起头,眼中有些困惑和不以为然。“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徐之南咬了咬唇,终于没有忍住,“关子衿偷了我用来加分的稿件,她自己本来就不在乎这个,为什么还要动我珍之重之的东西?”
    她眼神清明,里面带着几分绝强和清傲,少女逆着光,宽大的校服下面是伶仃细骨,站在风中,看上去可怜极了。
    “那个时候,你是说的呢?”徐之南转过身来看着卫陵微笑。
    那个时候,卫陵走了一步,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对徐之南说,“那又怎样呢?”
    少女如遭雷击。是啊,那又怎样呢?关子衿不在乎,卫陵也不在乎。自己珍贵的东西,他们根本就不看在眼里。哪怕关子衿恶毒表里不一,但卫陵也照样爱她啊。
    就像她的感情一样,在她眼中是最珍贵的东西,但在他们看来,如同一场笑话一样。
    她轻笑了一声,听得卫陵遍体生寒。徐之南在一片无望的感情中挣扎了那么久,又是他亲手拿了根大棒把她打醒,难怪她会一直记这么多年。
    关子衿对她的羞辱和报复,自己对她的轻视和不在乎,让原本就心思重的徐之南一记就是这么多年。她不是什么心大的人,但还好理智,别人对她所有的伤害她都能找到一个最合理的解释来替他们开脱,只有这两件事情,让她难以忘怀。
    “从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就算你们不在乎,我自己也要过得比你们好比你们充实。”所以无论是后来上大学还是工作,徐之南永远是最积极斗志最昂扬的那个。“以前我看着我做到的事情还傻傻地觉得应该要感激你们当时给我那当头一棒,生病了才发现,哪儿能感谢你们啊,伤害过我的人留在那里的还是伤害,真正让我站起来的是我自己。”
    一直以来的心结终于说了出来,之前眼中的恨慢慢转淡,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这一次,她的眼中多了一分默然。“卫陵,无论是后来,你对我冷暴力,把脏水往我身上倒,偏听偏信,我都可以原谅你,只有这件事情,我不能释怀。”而且是,越到后面,越不能释怀。“加上孩子的事情,我更加不能原谅。只是打掉孩子我自己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你,但这件事,”她摇了摇头,“我忘不掉。”
    “你喜欢关子衿,要包容她的所有缺点,并没有什么错。但不应该把你的这种包容建立在别人身上,尤其是,在改变别人命运的生死关头。”
    “我......”卫陵伸出手,想重新把徐之南拉回来,但他刚动,徐之南就转身过去,轻轻躲开了他的手。卫陵心里,像是被什么刮了一下,又凉又痛,他的手停了一下,还是义无反顾地伸出去,抓住了徐之南的袖子。还好这次她没有躲开,卫陵的手中多了一片柔软的衣服,然而心中的窟窿却怎么也填补不上来。“对不起......”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多余的。这么多年她一直记在心上,那就肯定不是他一句迟来了这么多年的“对不起”能够弥补的。
    “对不起我什么呢?”徐之南转过头来看着他,“卫陵,你曾经对关子衿那么好,甚至连自己的是非都丢弃了。我虽然不屑,但我也羡慕她啊。可是要你放弃你的是非观,再像维护关子衿那样维护我,且不说我会不会跟她一样当个小人,就是你要做,我也不屑。”
    “一边不屑,一边又羡慕,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倦意,仔细听来好像有一股缱绻的味道。卫陵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慌张出来,他不由得抓紧了徐之南的衣袖,像是承诺一样,“你大可不必羡慕她,你是你她是她,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续道,“我们两个时间还长,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比在她身边的时间更长,只要你愿意,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让我弥补以前带给你的伤害。”
    “是啊,你说得对。我是我她是她,我们两个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人,没必要处处跟她比。”她低头涩然一笑,“以前或许还会觉得自己比不上她,总攒着那么一口气,现在却觉得,关子衿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是应该放下。”她转过头来看向卫陵,“思来想去,让我不再钻牛角尖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两个分开。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卫陵身体一僵,立刻就要反驳,徐之南却看穿了他的想法,苦笑了一声说道,“卫陵,你现在不愿意跟我分开,无非是因为我俩在一起待久了你熟悉了不肯换个人罢了。但是我们两个毕竟没有感情,以前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现在连我也凉了下来,你觉得我们两个就算现在不离婚,又能够走多远?况且,只要有一天跟你在一起,关子衿带给我的阴影就一天不会消下去。时间长了,你觉得我们能走多久?”她闭了闭眼睛,刚才那番情绪波动让她有些疲惫,“还不如现在就分开。”
    卫陵低下头看着她,苦笑了一声,“我以为......你肯把藏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是放开了。没想到......”没想到是连他一起放下了。“之南,你看着我,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少年时代的阴影是因为他,孩子没有了是因为他,那么多年的感情没有恰当对待还是因为他。如果他是徐之南,只要看到自己这张脸,一定会很难受的吧?
    徐之南却摇了摇头,“在以前,看见你就是我最大的欢欣。”她的话听得卫陵几欲落泪。是啊,那个时候她虽然痛苦,但依然身在地狱仰望天堂。因为自己就是她身边唯一一道光芒。可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呢?是在怀念关子衿,还是在关菲菲身边?总之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曾陪在徐之南身边,给她片刻的温暖。
    “之南,如果,我是说如果......”卫陵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我从今往后,愿意放下关子衿,一心一意地陪在你身边......你可还愿给我这个机会?”
    话音落下,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声比一声响得更厉害。
    微光之中,徐之南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有苦涩也有遗憾,她转过脸来看向卫陵,“太晚了啊。”
    “卫陵,太晚了。”
    话音未落,已经是泣不成声。
    她低下头,将脸上的黯然藏起来。世间总有那么几分阴差阳错,她曾经陷在这段爱情中难以自拔,等到她的心冷了又冷凉了又凉的时候,卫陵才来给她递上一件衣裳。可那衣裳在暖和,都没有办法焐热她那颗在冰水雪地里反复浸泡过的心。
    眼睛又胀又痛,有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卫陵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协议书我签。”
    好像有一缕灵魂从他身体里飞快地离开了。
    ☆、45|第33章
    第四十五章
    卫陵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好多年前,还在高中的时候,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头顶阳光灼眼,身旁有绿树遮阴,他抬起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楼上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脸色苍白,头发垂脸,面容模糊。他努力想要看清楚那个少女的面容,但看了很久还是失败了。身边的高楼在瞬间垮塌又马上建起来,卫陵觉得他好像走在底片上面,再看时已经离过去好远了。他远离了高中学校,置身于s市世界闻名的商业街上,他再也找不到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女了,身边人那么多,他却倍感孤单。身后,再也没有那样一道温柔的目光,无论是他在哪里,总是追随着他了......
    猛地睁开眼睛,外面静谧的月光从窗外透过来,卫陵偏了偏头,身边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偌大的一张双人床,已经失去了它的女主人。卫陵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面,有眼泪静默地流了下来。
    徐之南说她小心眼儿,妒忌心重,但当他答应离婚的时候,她还是把协议书拿回去改了,赡养费少了许多。说到底,徐之南还是善良,就算他曾经那么伤害她,真的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她比谁都容易心软。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徐之南这种人了。
    卫陵有心把赡养费多给她一些,徐之南现在没有工作,还生着病,钱于他而言反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谁知道她却拒绝了。“我把你之前拟给我的协议书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只是想气你,让你尝尝我当初的感受。现在反正你也答应了,没必要了。”
    当初她的感受,卫陵算是有了体会。然而他当初是当真的,徐之南却是闹着玩儿的。终究不一样。
    卫陵翻身过来,仰面躺在床上,他这一生,爱过两个女孩儿。徐之南之后,他想,再也不会爱上谁了。
    睁着眼睛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虽然满脸倦容,但卫陵觉得自己还好。今天是个周末,不用去公司,卫陵趁着徐之南没有来收拾东西之前,细细地看着这个对他来讲还很陌生的“婚房”。
    房间很整洁,应该是有人经常打扫。徐之南的东西都被装在箱子里,粗粗一眼看过去,没多少她生活的痕迹。卫陵想起,她说她那套小房子是在他们结婚后不久就买了,算算时间,应该是孩子流掉的时候。徐之南从跟他在一起开始,就一边在计划自己的后路,卫陵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会是种什么心情。尚且没有来得及体会伴侣带来的欢欣,就要忐忑地为自己离开他时做好准备。一段感情要多绝望,才会一边清醒又一边沉溺?
    住进来的第一天,卫陵就知道抽屉里静静地放着一枚婚戒。那是他送给徐之南唯一的东西了,可她从来没有戴在手上过。是不敢还是怕触景伤情,卫陵不知道。但他知道,肯定不是因为不愿意。
    徐之南离开之后,他时常一个人坐在窗前静静地出神。她曾经对自己的说的那些话,像是电影胶片一样反复在他脑海中来回拉动。他想起她做手术之前,对自己说的,不愿意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一方面是害怕他因为关子衿的死迁怒到孩子身上,另一方面是害怕他看见了那个孩子伤心。这些年她从来不愿意提,想来也是因为接受不了孩子离开的事实,索性从来不提好了。
    这桩桩件件,真要算,不知道要怎么偿还她。大概是欠的债太多了,徐之南也不指望他能还回来了,干脆跟他离了婚,从今往后两人各自天涯,婚嫁各不相干。过往种种虽然给了她很大的伤痛,然而痛苦已经造成,就算报复卫陵也不会让她好受,干脆离开他,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好像看不见他,就没什么事了。
    人大概是要到了相同的境地才能感受到当初别人的伤痛,那个孩子不曾在卫陵肚子里待过,甚至连他的存在都是在过了很久以后徐之南告诉他的。按理来讲,他的痛应该少很多了,但为什么,他总是能梦见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呢?
    后知后觉,有的时候反而不是一种幸运。原本的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为后知道,夹杂着内疚和自责一起,被无限放大。有些人心大不在乎,可以幸免于难。但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卫陵有多痛苦,徐之南自然是不知道的。趁着年关还没有完全过完,她买了些东西去看望导师。徐之南一个本科生,能够一出校门就在s市政法界站稳脚跟,导师的作用不可小觑。大概是因为她从来不喜欢走歪门邪道,努力上进,连带着旁边的人看了也要拉她一把,无论是以前在学校还是后来出了校门参加工作,徐之南过得都还算顺风顺水。如今她当不成律师了,总要去跟导师说一声的,况且,今年她还没去给他老人家拜年了。
    快到大年了,该走亲戚的也差不多回来了,挑在这个时候正好。徐之南买了些东西,又拿了些家里带过来的特产,选了个导师师母都在家的日子,开车过去了。
    导师还住在f大附近的小楼里,那里随便一个衣着普通的老年人都是某个方面的大儒,来到了这里,人甚至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虔诚。
    师徒两个坐在阳台的花架下面聊天,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小阳台上种着碧绿的青葱和蒜苗,闻起来喷香。明明是个说出来让业界抖三抖的人物,如今却被老太婆支使着坐在那里理蒜苗。他照例问了问徐之南最近的情况,听到徐之南说她辞职了,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何粤说了。他带他老婆过来给我拜年的时候就提起过这件事情,言语之中对不能维护你,颇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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