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是多久?”慕容永瑞说,“我看再等个十五分钟,婚礼无论如何都应该开始走流程了,我们可以拉慢一点节奏,这样的话你朋友及时赶到了,也能上台……”
    付远卓没有思考,直接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一定得等她来。”
    慕容永瑞没料到一向好说话,什么都随便的付远卓,会如此坚持,像是卡了壳似的,连说了好几个“这”字,才吐了口浊气,压低了声音,“妹夫,这不是瞎胡闹的时候,你知道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就是想要看笑话,这场婚礼要是弄砸了,明天就会上热搜。这将对我们家族的商誉形成严重的打击,到时候还会造成股票的下跌。”他肃穆的说,“这真不是开玩笑。”
    付远卓呡紧了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慕蓉予思转头看了付远卓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说:“哥哥,我明白童童对付远卓的意义,既然她说要来,那么就算所有的宾客都走了,我们也会等到她来。”
    慕蓉予思的这番话不止是让慕容家的人讶异,就连付鸿升和张娴都有些不能理解了。
    慕容永瑞压抑了一下恼火,叹了口气,看向了慕容仲宜,摊了下手,“爸,你让我帮忙安排一下妹妹和妹夫的婚礼,事实证明我安排不了,可能我这个做哥哥的,在妹妹和妹夫眼里不怎么够份量吧。”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慕蓉予思欲言又止。
    张娴连忙说道:“小卓,你赶紧再给童童打个电话,催一下她,这丫头也是的,既然说来,就该早点来,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瞎胡闹呢?还当在玩过家家啊?”
    母亲发话,付远卓无可奈何,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打了颜艺童的号码,从话筒里传出来的,依旧是那句冰冷的“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在亲戚和父母的注视中,他从来没有觉得手机听筒的声音竟然如此之响,就像是上课时课桌抽屉里炸开的电话铃声。他有些尴尬的挂断了电话,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的说道:“童童这家伙,一向就喜欢给人制造惊喜。我不怕她不来,我就怕她来了给我整个大活,所以你们得做好一点心里准备。”
    一群亲戚面面相觑,大概是他的表情和语气都不能给人踏实的感觉,空气变得有些僵硬,像是婚礼正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狂奔。绝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意外,都喜欢确定的能够看得清楚的未来。人一生努力,就是想要在不确定中找到安稳的幸福。所谓安稳,无非就是寻求一种确定的安全感。
    现在慕容家的人觉得很没有安全感,毕竟这场婚礼不仅是付远卓和慕蓉予思的事,还代表着慕容家的颜面,在惊涛骇浪的动荡局势中,也预示着某种风向。更重要的是还关系着股价,这和慕容家的每个人的切身利益都紧密相关。
    即使心有不满,慕蓉家的主心骨慕容仲宜还在,一群人也不理会付远卓和慕蓉予思,面容严峻的盯着慕蓉仲宜,等待着他强压一对新人赶紧举行婚礼,让一切顺利结束。
    寂静中慕蓉仲宜凝视着付远卓和慕蓉予思笑着说道:“既然是很重要的朋友,那就等。”他左右看了看,“你们这些人啊,说思思的婚礼无论花多少钱都可以,但花钱可以,亏钱就不行?你们告诉我花钱和亏钱有多大区别?实际上不都是自己用了,只是主动和被动罢了,更何况股票亏点,又不是涨不回来?我告诉你们,无论做人,还是做生意,都要克服这种心理,一吃亏就难受。华夏有句古话:满者损之机,亏者盈之渐。这句话包含了世间真谛,实乃天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得好好看,好好学!”
    见老丈人这么好说话,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反驳,但低落的情绪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付远卓反而不好意思让老丈人为难,即便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等下去,可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处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之中,就像一只蜘蛛,只能小心翼翼的维系着那张自己所编织的网,以免让自己落入漂泊的寒风中。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做梦都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这样就能尽情的玩游戏,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现实并非如此。人类是如此的擅长束缚他人,又如此的擅长囚禁自己。我们是整个世界的在场者,是见证者,是旁观者,是当事者,没有人能逃避,都只得在人与人的夹缝中生存。哪怕你选择了离群索居,你看的书,你思考的问题,你思念和厌弃的人与事,都缠绕着你,让你无法真正的远离。他又想到,强如成默,也无法获得自由,也许真正的自由从不曾存在,就像未来不可抵达。
    想到这里,付远卓又感觉到疲惫,他想童童肯定不会介意没有等她,可万一成默也来了呢?
    “怎么可能?他肯定还在巴黎收拾那堆烂摊子。”
    人在少年时,朋友是心灵天平上更重的砝码,随着长大,家人逐渐变得更为重要。付远卓也不清楚,究竟是时间改变了这一切,还是利益改变了这一切。又或者,那些砝码所标注的并非是重量,而是时间的刻度,离别是人生是永恒的主题,不过是个先后顺序罢了。既然人生注定如此,那么相遇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大喜的日子如此感伤,莫名的想要战斗,又或者想要落泪。可他环视了半圈,看到亲人期盼的视线,看到父母苍老的脸庞,令他惊觉感情是种沉重的负担,是渴血的亲吻,而我们自身,不过是储存记忆残片的盒子。
    总之,在这一刻,他选择了妥协,他笑了一下,“爸,算了,就按哥哥说的那样做吧,再等个十五分钟,童童要是还没有到的话,就一边走流程,一边等……”
    众人听付远卓这么说,都松了口气。
    余雅梵生怕付远卓反悔似的,赶紧说道:“既然妹夫也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做。”她推了下慕容永瑞,“你快去后台,通知一下小刘,做好准备。”
    “好。”
    慕容永瑞刚要转身,却听到慕容仲宜说道:“永瑞,等等。”他停顿了一下,“不要搞折中主义,这样显得既没有勇气向前迈出一步,又显得没有能力做出正确的判断。无论这是谁的婚礼,我都想说,如果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等待,那又算的上什么真诚呢?所以那些不真诚的祝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些愿意等待的人,以及……不远万里都要赶赴的人……”
    第四十八章 终章(3)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慕容兄,实在抱歉,我这里还有安排,就不继续等了。”
    “是我不好意思,招待不周。我们在楼下餐厅安排了餐食,要不吃点了再走?”
    “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有事,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那我就不送了。今天真是过意不去,改天我再请你喝酒。”
    “哪里,哪里。有重要的客人没到,当然应该等,我们这些人无足轻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关系好,没有所谓的啦!”
    ……
    “老郑,你也要走吗?”
    “仲宜老哥,你懂我的,我是真想等到侄女走上红毯的那一刻,但你也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也是事到临头前途难测,确实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在这里多待了。得赶紧回去想想办法。”
    “能够理解,不过事已至此,没必要太过焦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非是破财消灾嘛。”
    “就怕这次不是破财就能解决的了的咯,你我未必还会有上次那般好运。”
    “我觉得不至于,当朝还是很讲道理的。只要我们大节无亏,一些细枝末节,就算追究,事也大不了哪里去。”
    “问题就在于大节、小节究竟谁说了算?说实话,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要看看状况,本来还想在你这找点安慰,结果……唉,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罢了、罢了,我先走了。”
    “那你好走。”
    ……
    付远卓注视着宾客一个又一个离开,就像宴席提前进入了散场。他忽然间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流水席,出生的时候自己哭着上席,死去的时候其他人哭着吃席。这中间不断的有人走,有人来,有人停留的久一些,有人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所以宴席的意义是什么?见证相聚和离别?看清你与这个社会的连接,也能看清楚你在这个社会上处于什么位置?
    付远卓不清楚,他满心歉意的鞠躬致歉,眼见本来已满座的大厅,又变得稀稀落落。而慕蓉予思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等一些亲戚全都无精打采的坐在记录人情的长桌后面,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
    大概是婚礼还没有结束,有些社交网站上就能刷到有关他们慕容家的负面消息,导致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没有光了,萎靡不振的仿佛放假被老板喊来加班的员工。他又想,他把宴席想的太简单了点,也许了它承载了更多的意义。
    胡思乱想之际刘雨萌又一次走了过来,左顾右盼了一下,心直口快的询问道:“你们这婚礼是不打算办了吗?”
    “当然要办。”慕蓉予思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模样,依然保持着甜美的微笑。
    “那怎么人都走了这么多了还不开始?还要等下去?”
    “当然要等。”慕蓉予思点了点头意简言骇的说。
    “那视频还要继续拍吗?”
    “当然要拍。”慕蓉予思笑了笑,“只是推迟几个小时而已,我觉得这样也不算什么吧?”
    “那是,比起什么逃婚的,宴会上播放不雅视频的,正妻和小三打架的……像你们这样为了等客人,推迟婚礼,确实不算什么,至少没有闹出什么全网皆知的笑话。”
    这一连串举例,一时让人不知道是刘雨萌心直口快还是阴阳怪气。
    付远卓和慕蓉予思沉默的当口,坐在一旁余雅梵有气无力的说道:“如果不来,就真成了笑话咯。”
    “来肯定会来。”付远卓说这话时,迟疑了一下,心中也有些担忧,他有些怕童童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就算现在来了,人也走的差不多了。”余雅梵抬起手腕看了下表,“马上就五点了,这午宴得变夜宴。”
    “没关系,付远卓的老师和同学,我的朋友和同学,还有你们不是都还在吗?走的不都是爸爸的朋友吗?这样挺好的,这样的婚礼会是个真正的party,而不是双方父母人生的总结,里面掺杂了太多形式化的、利益化的东西。从这一刻开始,它将成为一场热热闹闹的party,等下我先生的青梅竹马一来,她要整个大活,那就真能完美了。”
    “好吧,好吧。反正你爸宠你,你哥宠你,只要你喜欢就好。”余雅梵很是无奈的说,“幸好今天不开盘,哎,眼不见为净吧!”
    “我说嫂子,你持有的股票又不能随便卖,既然它不能随便卖,它始终就是一串数字而已。”慕蓉予思说,“做一颗成熟的韭菜,不要一惊一乍的。”
    “你心态好,我可不行,看到绿色我就发晕……”
    “我也觉得思思姐的心态是真好。”刘雨萌扭头望向了付远卓,“付先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付远卓只是笑,没有说话。
    “比起我们经历过的‘黄昏战役’,这点状况又能算什么呢?”慕蓉予思笑着说,“自从黄昏礁石回来,我就觉得只要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其他无论发生什么,好的或者不好的,都是种体验。我最喜欢的歌里有一句歌词就是这样的,‘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好的坏的都是风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体验不同的人生吗?”
    刘雨萌忽略了慕蓉予思饱含情绪的字句,像是发现了什么华点,瞪大了眼睛,“啊?你们还参加过‘黄昏战役’?我的天!”
    付远卓和慕蓉予思同时点头。
    “respect!respect!”刘雨萌眼睛亮了一下,“那你们不是在等你们的战友吧?”
    “这个,你就得问我先生了。”慕蓉予思看向了付远卓。
    付远卓缄默了几秒,“这个怎么说。”他又停顿了一下,脸上挂着怅然若失的说,“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期待故事能有个美好的结局,在时光中走散的旧友相聚,分崩离析的家庭破镜重圆,因为误会分手的情侣在擦肩而过后再次重逢……所以,我应该是在等一个美好的结局吧?”说完他又尴尬的笑了笑,“这样说是不是太狗血了?”
    刘雨萌连忙摇头,“不狗血,不狗血。有味道,有爆点,我一定好好拍!怎么狗血怎么拍!”
    “谢谢。”
    “我再叫摄影师拍点素材。”
    刘雨萌转身离开没多久,原本坐在宴会厅里聊天的一群同学也来了前厅。
    走在最前面的沈梦瑶问道:“付远卓,童童还没有到吗?”
    “没有啊。”
    “奇怪了。”沈梦瑶蹙眉,“会不会是因为航班延误啊?我刚才看了下‘飞常准’,好像今天航班有大面积的延误,特别是广深的,基本全都停飞了,说是空中管制。”
    付远卓也拿出手机看了看,的确,“飞常准”上面一片红,不止是位于广深两座机场的,就连香江机场的也红了不少。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几大家族的事情,怀疑是不是有所关联。
    “如果说是航班延误,不可能联系不上啊?”孙大勇说。
    “难不成是因为空中管制的原因,颜艺童一直在天上飞?”
    “一直在天上飞,也不至于飞四、五个小时吧?”
    “沈梦瑶,当时颜艺童到底怎么跟你说的啊?”
    “她没怎么说啊,就是说付远卓要结婚,准备把礼金捐给学校,要我定好高铁票和酒店,准备好车,组织大家来深镇参加付远卓的婚礼啊!”
    “那这么久没有消息?她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怎么可能?”沈梦瑶摇头,“谁都可能出事,她不可能。”
    “那她跑哪里去了?”
    “来了!来了!”宋希哲突然的大喊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落地窗边的宋希哲,随后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只见橙色的落日浑圆,深镇湾蔚蓝的海波荡漾着火色鳞波,彷如一片赤海,与远处绮丽的晚霞绵延成了一片。海湾一侧宽阔的沿海路上一片空寂,就像是整座城市空无一人,只有这一列黑色车队在十二位旋转着灯光骑警引导下,于诡谲空寂的沿海路疾驰。它们在城与海之间沉默行军,携带着一种庄严肃穆又典雅的威势,如拱卫着国王的卫队。这画面有种莫名其妙的史诗感,令人心中肃然。
    一群人挤向了落地窗,俯瞰着长长的车队在落日的辉光中行军,发出了惊叹连连。
    “颜艺童这么大牌的吗?”
    于俊山摇头说:“颜艺童是很红,可这是标准的外交车队队列,还是元首级别的。颜艺童再大牌,也不可能享受这种待遇啊!”
    “那不是颜艺童咯?”
    “肯定不是她。”于俊山笃定的说,“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元首到深镇了。”
    “宋希哲你谎报军情啊!”
    “肯定是颜艺童啊!”宋希哲也一脸确信。
    “怎么可能?”于俊山说,“要是是颜艺童,今天晚上娱乐的消费,我买单!”
    “ok!ok!”宋希哲比出了“ok”的手势,“那你准备好买单吧!大家想点好地方,给余公子上上强度!”
    “如果不是,那你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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