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江佟都有一种对于真相的执着,可是同时,他又总是带着一种会给自己设下重重阻碍的矛盾。
    或许是因为出生商贾,戴月曼从小教导他,人不能总是自私,在各种场合,都应该尽量顾及所有人的周全。又或许是因为江佟在前一段感情中已经耗费十年时间,最终只证明了一个答案的错误,他学会了一种来自成人世界真正的法则——为了避免被伤害,人应该有所保留,放弃真诚。
    总之,结果是江佟渐渐不再思考,他的手搭在书包上,颠来倒去地玩那个小鹿的挂件。
    在回酒店的路上,他们经过一条开了很多家酒吧的街。江佟知道,这里有一种啤酒也属于本地特色,其实一开始就很想尝尝。
    所以他点了点车窗的玻璃,问陈子兼:“这么多家店,哪一家比较好喝?”
    陈子兼往窗外看了一眼,才说:“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听说这里的啤酒很有名。”江佟笑笑。
    “那晚上带你来。”陈子兼一打方向盘,车子便往另一条岔路去了。
    虽然啤酒度数不高,但鉴于江佟酒量不好,他们先一起去吃了晚餐。
    吃饭的时候,陈子兼还接了一个商晓星打过来的电话。
    可能是很紧要的事情,所以陈子兼接电话的时候表情不是很好,只是一味地嗯。
    “晓星和徐飞也在这边。”陈子兼说。
    “他们要过来吗?人多也好玩儿。”江佟笑笑。
    “过来,我和他们说了。”
    吃完晚饭时间还早,陈子兼和江佟坐在车里等商晓星和徐飞。
    他俩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一路跑着冲进了车的后座,气都没喘匀,把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江佟吓了一跳。
    “想到等会儿要喝酒,我俩都没开车过来。”商晓星靠着后座脱外套,跟江佟单独打了个招呼:“江医生。”
    “你们吃饭了吗?”江佟问。
    “吃了,”徐飞说,“我俩在家太无聊了,吃完晚饭晓星说干脆来找你们玩,反正你们也是明天回去。”
    商晓星在后面傻乎乎地笑着,陈子兼一言不发,启动车子开了没几步,后面的车窗突然打开,把没穿外套的商晓星冻得一哆嗦。
    “不好意思,手滑。”陈子兼抱歉地帮商晓星按了关窗的按钮。
    “得,二哥你手滑的真是时候。”商晓星赶紧扑过去抱住一边的徐飞,往他衣服里钻。
    徐飞气愤地拍拍他后背,“你自己没衣服啊!”
    他们选的是一家有驻唱的店。到的时候也才九点出头,酒馆灯光昏暗,中心的小舞台上,一支乐队在唱一首并不吵的歌。桌子很小,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坐,都凑得很近。
    “坐里面吧。”陈子兼握着江佟的肩膀,将他朝里带。
    暖气开得太高,好像连氧气都被稀释掉了。江佟刚刚坐下,就开始脱围巾和外套。
    他没再穿那件新毛衣,换了一件宽松款的。陈子兼接过他的外套,和大家的一起堆在放衣服的篓子里。
    服务生拿着一块平板过来,先递给了江佟。但江佟实在不会点,又拿给陈子兼。
    他选了几扎啤酒和一些小吃,又给每个人都挑了一杯调酒,把平板还给服务生。
    “我们走的时候本来还想带上阿措的,但他说他爸妈这两天就回来了。”商晓星喝了一口给他们倒好的柠檬水。
    “那明天晚上除夕,阿措还来吗?”江佟问。
    商晓星想了想,说:“不来了吧。”
    几个人随意地聊着天,很快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酒都拿上来了。
    每一杯调酒的颜色都不一样,陈子兼把其中一杯粉色的推到江佟手边。
    因为有人在唱歌,说话的声音太小就听不清楚。陈子兼似乎并不想用太大的力气讲话,所以朝江佟倾身,在他耳边说:“这个度数低。”
    江佟点点头,尝了一口。
    味道和颜色一样,都甜甜的。
    果盘上到最后,服务生竟然还端了一碟糖葫芦过来。
    每一串糖葫芦上就只有几颗,都是不同的水果。
    “二哥,你点的?”徐飞诧异地看着陈子兼。
    “嗯,”陈子兼其他什么都没说,“我点的。”
    大家都在喝酒的时候,江佟拿起第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
    比街上买的那种还要甜一些,外面明明紧实地包裹糖衣,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的水果还能流淌出甘甜的汁水。
    不知不觉间,江佟吃掉了两串,又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商晓星和徐飞一直在聊天,也喝得很快。江佟不怎么说话,但在认真地听。
    只是听着听着,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了一些。江佟晕晕的,下意识朝陈子兼的方向靠近,耷拉着眼皮说了几句话。因为声音太轻,陈子兼听不见,只好抓住他顿在半空的手,问:“想说什么?”
    江佟却摆摆脑袋,看了一眼被陈子兼抓住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撑在他们之间的沙发空隙里,凑过去和陈子兼说:“我好困……”
    沙发太软,江佟的手往下陷,身子矮了一些,额头贴在陈子兼的胸膛,闭上了眼。
    他就这样睡着了。
    陈子兼往自己怀里看,手掌兜住江佟的后脑勺,摸到他柔软的头发。
    3
    睁眼时,江佟觉得被捂得很热,动了动,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外套。他窝在沙发角落里,慢慢坐起来。
    酒馆里的人比之前多了不少,而本来在自己身边的商晓星和徐飞都已经不见。
    “他们两个人呢?”江佟茫然地往四周望,眼珠在黑暗中显得亮亮的。
    “出去吹风了,”陈子兼把江佟喝干净的空杯子拿到一边去,“已经十一点多了。”
    “这么晚了。”江佟眯了眯眼,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掌心捂了捂脸。
    “江佟。”
    江佟听见陈子兼叫他。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非常具有辨识度,无论什么时候,江佟都能听出来。
    “怎么了?”江佟抬起脸,眉心微皱,有一些疑惑。
    “你想尝的那种啤酒,你还一口都没喝,怎么就醉了?”陈子兼神色很淡地问。
    “是吗?”江佟很浅地笑了下,“但我还是想尝一口的。”
    江佟伸手去拿杯子,快要碰到的时候,那只杯子被人推开了。
    “还是别喝了,”陈子兼站起来,“我去给你点一杯酸奶。”
    江佟看着陈子兼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坐在原地有些懵。
    他等了一会儿,身边的座位陷下去一些,还以为是陈子兼来了,却闻到非常陌生的香水味。
    旁边坐了一个很年轻的男生,手里拿着一杯很满的酒。
    “看你朋友都走了,现在一个人吗?”
    如果是江佟比较清醒的时候,他甚至不会让这个人坐下来。但此时的他反应有些迟钝,这个人说的这句简单的话,也在他的脑子里来回过了好几遍。
    “不是一个人。”江佟抱起手臂,表现出很防御的姿态。
    “那不想认识新朋友吗?”男生又问。
    “不想。”江佟拒绝得很快,准备再说一点什么让他离开时,一道身影走上前,抓住那个男生的胳膊,将人拉开了。
    陈子兼比男生高了大半个脑袋,手里还拿了一碗酸奶。为了防止被碰到,他举得高高的。
    陈子兼的长相并不温和,他只淡淡地看了男生一眼,那人就识趣地走开了。
    一碗放了许多坚果的酸奶被放到江佟面前。
    “他刚刚说什么了吗?”陈子兼问。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却好像将这个问题的答案看得非常重要。
    江佟摇摇头,咬着吸管尝了一口酸奶。
    室内温度太高,也许可能还有一些喝醉的缘故,江佟觉得很热,手掌控制不出地冒汗。
    他推了推放在身边的厚外套,但那件衣服材质太软,江佟一收手,衣服就又慢慢变得蓬松,重新贴在他身上,江佟烦躁地抓住衣服边缘,还在想要怎么办的时候,手指被人握住,轻轻掰开了。
    “和一件衣服较什么劲?”陈子兼越过他,把外套抱起来,重新放进衣篓,又和他解释:“你睡着了,我怕你冷。”
    “知道了……”江佟缓慢地点头,又去喝他的酸奶。
    陈子兼坐在江佟身侧,望着远处舞台上的歌手,灯光遥远地照在他的脸上。
    因为坐得太近,两个人大腿紧紧贴在一起,温度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这次江佟没再觉得烦,只是又开始把之前并没有想清楚的问题找出来接着想。
    女歌手的歌声很轻很美,江佟却完全没有听,无意识地看着陈子兼的侧脸,直到陈子兼回眸时与他对视。
    “在看什么?”陈子兼问。
    见他不回答,陈子兼也没有深究。
    “酸奶不喝了吗?”
    “要喝的。”江佟低头含住吸管,眼睛却看着陈子兼,嘴唇和脸颊都红红的。
    陈子兼没有眨眼,用手指碰了下江佟的耳朵,像许多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一点一点离他很近。
    和之前那次在漆黑的车里的意外不一样,江佟看着陈子兼靠过来,却还是顺从地没有动。
    两个人的脸轻轻错位,是一个适合接吻的姿势。
    “有人在看。”陈子兼的指腹贴在江佟脸颊。
    他的声音混杂在歌声里,实在是太轻太轻,江佟看着他的嘴唇,才大概明白他在说什么。
    “谁在看?”江佟问。
    吸管被他咬扁了,往杯底沉。
    陈子兼的吐息喷在江佟的鼻尖,夹杂着辛辣的酒味:“刚刚过来的那个人。”
    “哦……”江佟迟钝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半暗半明的光线里描摹陈子兼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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