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讨最后还是死了,抢救无效身亡,刀刀要命,行凶者就是奔着致死的目的来的,此时正坐在审讯室里,心灰意冷到了除去呼吸之外再无其他反应,没有悲伤,也不畅快,像是一旦掷地便会碎裂开来的石像,麻木得并不稳妥。
    “姓名?”
    “李桂香。”
    “跟您老公一个姓啊。”
    “是,我跟他是同个村的。”
    因为嫌疑人是女性,所以洛川安排了支队里的女警员进行审讯,沉寰宇则和他一起待在监控室里旁听。这种考虑,一方面是为了降低女嫌犯的戒备心理,另一方面,男警察有时候并不能很好地去共情,而女性显然在情感这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优势,很多事情男人听了,或许会觉得没什么,但她们就能细心地从其中觉察出些许不对劲的细枝末节来。
    女警员商环并不着急问她有关于凶案的事情,偏过身子认真地看向她,微笑道:“您这发型有点像九十年代的一位女星——叫宋燕,我妈以前买了很多她的影碟拿回家放,您有看过吗?”李桂香迂缓地抬起头,浑黄的眼珠慢吞吞地转了一圈:“看过,演情山的。‘小娟儿啊,小娟儿你怎么那样糊涂,放着好人你不嫁,你可真傻!’我就记得这段词了。”
    “情山?什么电影啊?”王植想了想,他九四年那会儿才刚出生,就是会看电影了,看的也还是动画片。洛川抱着胳膊,用眼神点了点沉寰宇:“这你得问你师父了,他年轻时候跟你师娘约会的时候看过。”沉寰宇砸了下舌,骂道:“工作时间说这个——情山,讲的是一个女人被迫嫁给了山里村长家的儿子,结果婚后挨打挨骂过得十分悲惨,最后受不了了,便拿割猪草的镰刀砍掉了熟睡中丈夫的脑袋,从悬崖上丢了下去。”王植往后一仰,不觉脖子后头凉风飕飕:“师父,你约会……就看这个啊?”男人有些语塞,马上抬手捏住了他的后颈:“别说话了,多看多学习。”
    商环那边终于把话题迁入了正轨,她看了眼法医提交的尸检报告,问道:“您这几个月都一直在医院陪护李讨,他做的事情你知道么?”不曾想李桂香回答得很直接,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知道,他赌博,还开车杀人,我清楚得很。”商环又问:“他说是被威胁了,如果不帮忙杀人,家里人就得死。当时警方一度认为你们夫妻关系极好,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而且,我们发现你每一刀都扎在了要害上,这是有备而来的吗?”
    李桂香低下头,两侧的头发疲惫地垂在眼前:“他说的家里人,应该是在外面打工时找的老婆,还有她生的儿子,跟我没有关系的。要害……啥是要害?我只晓得往年过节,家里鸡、鸭、鹅、猪全是我宰——人和牲口有啥区别?警察同志,从前李讨把我当牲口,现在轮到了他,这不过是现世报啊。”
    李桂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从她口中,众人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身上的不幸与《情山》中女主的不幸很有“异曲同工”的意思,但这段让她痛苦了大半辈子的婚姻起初是掺杂了爱情的,因此后来的苦是酸苦,悲惨得更加疼痛。李讨一家子重男轻女——那个年代。他们在李桂香头胎生出女儿后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李讨觉得家里多添了个女孩儿就是要多花他一份钱,对李桂香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不说,最严重的时候,窝里横的男人直接把她从屋顶上推了下去——她的那只跛脚就是这么来的。
    谁都没想过背后的真相还能这么展开,李讨瞒下来的事情太多,导致现在每多说出来一件,听者的心都会随之往下一沉——沉到底,闷闷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后来,他就在江抚找了别人。我原来是不知道的,也不敢多问——我实在是被打怕了,但那个女人主动给我发了消息,叫毛花儿,告诉我他们很快就要发财了,我这才知道所有事情。”
    商环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着急地问道:“您为什么不离婚呢?而且,这属于故意伤害,您可以报警的啊。”
    李桂香看向她,摇头道:“我上哪儿去知道这是对是错呢,而且离了婚的女人,总是要被嚼舌根的。第一次挨了打,乡里乡亲的都跑来劝我,说桂香啊,哪个夫妻年轻时候没打过,不要紧,日子能过就继续过呗——我们从前打得更狠,现在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你不要矫情了——桂香,还不是因为你没能力生儿子,刚好我这儿有一副婆婆给的偏方——”说到最后,李桂香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平静,捂住眼痛哭了起来:“离婚又有什么用?他们一样理解不了我——我要尊严!我要尊严啊!”
    商环心中不忍,拿起桌上摆的餐巾纸走到李桂香面前,安静地递给她擦眼泪。待平复好心情,女人几乎是用了一种释然般的口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偿完了,接下来该我。但是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做过的,唯一正确的决定。”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直到审讯结束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商环拿着档案推开门走进来,屋内才终于有了些许声音。“她这辈子真是被个臭男人给害惨了,”她有些哽咽地捏着警服袖子沾去了眼角的泪“李讨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死不足惜!”
    沉寰宇有老婆和女儿,所以感触会更深一点。以后如果安安受到欺负,他就是豁出去一条命也得跟对方拼了——可全国各地还有那么多正生活在窒息环境里而得不到保护的姑娘呢。其中一定不乏有像李桂香这样,因为被错误的思想蒙蔽而没办法反抗,以至于最后失去了应得的权利乃至一个人作为人本身该有的尊严。
    “所以我顶不赞成‘家暴’这个说法。”
    洛川说道。
    “暴力就是暴力,外头不管披了什么皮都不应该成为一个人伤害另一个人的理由。”
    沉寰宇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那个‘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说法,我觉得这是种不负责任的推脱行为。任何人在受到不法侵害时,都有权利寻求帮助。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能瞎凑合。”他两手交迭着背在腰后,话锋一转说道:“李讨虽然死了,但好在线索断得不算太彻底,洛川,你找人查查看李桂香提到的那个给她发消息的毛花儿现在在哪里,我有预感,她那边肯定还能挖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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