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她此刻已有些克制不住体内酸涩的呕吐之感,她还是开口对徐怀安说:“不要请大夫,是我晕船了。”
    话音甫落,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感已涌到了她的喉骨处。
    苏婉宁无法与自己的本能做抗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吐到徐怀安身上去。
    顷刻间,船舱内响起了一阵呕吐的声响。
    白日里苏婉宁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酸水,实在是狼狈不堪。
    唯一能让她心安的是,在她抑制不住地呕吐时,那些秽物没有吐到徐怀安身上。
    只是那场面也不大好看就是了。
    *
    迷蒙的夜色中,在湖泊中静静行驶的官船上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旅客们或是谈天说地,或是下棋对弈,更有一伙人躲开了船员的监管,非要在最僻静的船舱里赌钱吃酒的。
    每间船舱都很是热闹。
    此番回京,因事发突然的缘故徐怀安只买下了四间船舱。
    今夜,这四间船舱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都不敢多言,永芦还提着灯穿梭在两间下人们居住的船舱里,耳提面命地说:“世子爷说了,都不许议论白日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小厮和婆子们纷纷应了,其中有个性子活络些的非要拉着永芦的袖子说:“多大的事嘛,不就是晕船了。”
    永芦忙堵住了她的嘴,只说:“不许胡说,谁晕船了,谁呕吐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苏姑娘也不会吐在世子爷的船舱里,你们可都记着了?”
    这样欲盖弥彰的话语着实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窘迫。
    永芦自己都有些挂不住脸皮,可又不敢违抗世子爷的吩咐,只能与婆子和小厮们对了口供,让他们不要再提白日的事。
    而此时此刻的苏婉宁,则是埋头躲在了床榻上,任谁来劝都不肯伸出头。
    月牙在一旁犯了难,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去瞧床榻上那隆起的一团,只说:“姑娘是想把自己闷死吗?”
    “不要你们管。”苏婉宁闷闷的声音从锦被里传了出来。
    丹蔻憋着笑,走到了苏婉宁的床榻边,对她说:“姑娘,谁都有丢脸的时候,您只是晕船而已,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苏婉宁将头埋得更深了,无论丹蔻说什么,她都不肯回应。
    月牙与丹蔻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眸底瞧见了几分无奈。
    这事也不能怪她家姑娘,晕船之症着实烦人,她家姑娘一个不小心就吐在了徐怀安身旁。
    虽然那些秽物没有吐往徐怀安身上,可到底是不雅又丢人。
    自从姑娘回了自己的船舱后,便闷头躲进了被子里,死活都不肯探出头来。
    连晚饭都没有吃。
    月牙是真的担心苏婉宁会闷坏她自己,丹蔻却挤眉弄眼地给她使了眼色,将她叫到了船舱外。
    “姑娘闷不死的,没瞧见那东南角里高起了窟窿吗?那就是姑娘用来换气的。”丹蔻道。
    听了她这话,月牙总算是放下了些心。
    可是苏婉宁因这事闹得不肯用膳,也不肯喝茶,可是对她身子不好。
    丹蔻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两个丫鬟一商量,决定去寻徐怀安。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只有徐世子能劝得她们姑娘“回心转意”了。
    而另一间船舱内的徐怀安本就打算来瞧一眼苏婉宁。
    只是怕苏婉宁不好意思见他,这才忍了下来。
    他知晓苏婉宁脸皮薄,白日里的事对她打击极大,最好是让她自己消化一阵,他才好去见她。
    没想到月牙和丹蔻两个丫鬟竟会找上门来。
    月牙口齿伶俐,将苏婉宁的窘境说的夸张了十几倍。
    “世子爷若再不去劝劝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就要把自己闷死了。”
    一旁的丹蔻也适时地帮腔道:“即便不闷死,也要被自己活生生地饿死和渴死。”
    话音甫落,徐怀安立时起了身,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苏婉宁的船舱。
    一进船舱,他便瞧见了月牙和丹蔻嘴里所言的“一大团隆起的锦被”。
    他叹了口气,便走到了床榻边,尝试着与苏婉宁对话。
    “宁宁。”徐怀安柔声唤道。
    那“一大团隆起的锦被”微不可闻地动了一动,随后里头藏着的那人就躺平着塌了下去。
    “一大团隆起的锦被”瞬间变成了一块扁平齐整的被子。
    徐怀安失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生怕苏婉宁会愈发气恼。
    “宁宁。”他又唤了一句。
    苏婉宁好似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出声了,她只如一条死鱼般躺在床榻上,根本不回答徐怀安。
    徐怀安也不气馁,只见他撩开帘帐,往床榻边一坐,只说:“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苏婉宁:“……”
    徐怀安的手探去了锦被上,方才一拉,苏婉宁就又卷起了被子,蛄蛹起了身子,又成了“一大团隆起的锦被”。
    “那……”徐怀安迟疑半晌,便笑着开口道:“不如我也在你面前吐一吐?”
    苏婉宁猛地掀开了锦被,露出一张胀得满面通红的脸蛋来,她愤愤地瞪了一眼徐怀安,悲愤地说:“你在笑我。”
    此时她鬓发微微有些松散,雾蒙蒙的眸子因羞恼而潋滟着明灿灿的光亮,瞧着分外可爱。
    徐怀安慌忙摇头,正色着脸庞道:“姑娘明鉴,小生不敢。”
    苏婉宁简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绪。她怎么能在徐怀安跟前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来?
    她们还没有成婚,甚至还没有做过除了拥抱以外的亲密行径,她怎么能在徐怀安跟前吐出那副傻样呢?
    她懊恼的神色显得十分清晰。
    徐怀安也终于收起了揶揄她的心思,只倾身上前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并说:“这只是小事,若是为了此伤了你自己,才是不好。”
    他越是温柔,苏婉宁的心就越不平衡。凭什么徐怀安在他跟前永远是一副光风霁月、清雅如仙的模样。
    她却出了这么大的臭?
    见她还是闷闷不乐的,徐怀安便握住了她的柔荑,将她往自己怀中扯来。
    只是这一回,他不再满足于将她拥入怀抱之中。
    而是用自己的唇,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的唇。
    唇齿相依间,他霸道地撬开了她的牙关,以汹涌的攻势去掠夺她的气息。
    这是两人确定心意后的第一个吻,若不是出现在苏婉宁出了这么大的丑之后,她一定会更高兴。
    如今也只是有一点高兴而已。
    一吻作罢,苏婉宁陷入了气喘吁吁的窘境,纵然徐怀安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白日的出糗不算什么大事。
    可她仍是羞窘难安。
    徐怀安只含笑凝望着她,未几,说了一句:“明日我也得想想法子出个丑才是。”
    苏婉宁义愤填膺地说:“不需要!”
    被徐怀安插科打诨地逗弄了一番,她总算是有胃口用晚膳了。
    天知晓她上船后为了抵抗着晕船之症每日用膳时吃的有多少。
    今日她更是只吃了一块糕点,如今是又渴又饿,十分困窘。
    用过晚膳后,徐怀安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请船上的大夫替她开了些改善晕船症状的丸药,这才回了自己的船舱。
    这一路上,苏婉宁便在时而晕船时而不晕船的窘境中度过。
    几日下来,她因胃口不佳的缘故消瘦了不少。
    徐怀安见状可是心疼不已,甚至生出了要走陆路的心思。
    可苏婉宁却气若游丝地摆了摆手道:“走陆路我也晕车,还是算了。”
    这时,给苏婉宁诊脉的大夫还未走远,因苏婉宁的晕船之症实在是太严重了些,他就念叨了一句:“那姑娘将来怀孕时可要吃苦头了。”
    苏婉宁一愣,顿时无措地望向了徐怀安。
    徐怀安则是蹙起了眉头,问那大夫:“这可有什么讲究?”
    那大夫捋着自己的羊角须,语重心长地说:“一般晕车晕船严重的女子,孕吐也会十分严重,甚至有的孕妇会从怀孕初期孕吐到生产前一刻,实在是苦不堪言呢。”
    这话一出,苏婉宁可是被吓得脸色煞白。
    月牙和丹蔻见状则上前宽慰了她几句,并道:“姑娘别担心,这也不是一定就作了准的事,说不定您和徐世子有了孩子后一点都不孕吐呢。”
    她口无遮拦地说了这样一番话,顿时让心间弥漫着的担心的苏婉宁只剩羞窘之意。
    丹蔻没好气地瞪了月牙一眼,月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姑娘和世子爷的事还八字都没一撇呢,这话可是说的太早了些。
    只有徐怀安一人处之泰然,并且十分赞同月牙的话,还对苏婉宁说:“不必担心,我们成婚后也可不要孩子。”
    苏婉宁脸颊一红,没好气地说:“什么成婚,你可别胡说。”
    徐怀安笑得坦荡无畏,只说:“回京城后,我就会去安平王府提亲。成婚是早晚的事。”
    可堂堂梁国公世子爷,是要撑起梁国公府门楣的人,怎么可能膝下无子?
    苏婉宁自然不会当真。
    可不管徐怀安是不是为了让她宽心才说了这样的话,她心里都是高兴的。
    被人珍视的滋味总是会让人心生暖意。
    更何况,苏婉宁也是那么地心悦着徐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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