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不在,先皇后留下来的嫡长子李邵也势必会受到冲击。
    马嬷嬷给林云嫣添了茶水,道:“且不说圣上那时会是什么想法,前朝后宫都不会放过大殿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林云嫣颔首:“是啊,都是讲究人。”
    讲究吉利,讲究因果,讲究疯子就是罪过。
    于公,这是为了大顺为了江山,于私,还有比这更好用的刀子吗?
    先皇后离世多年,朝臣们未必会逼着圣上追责废后,但一定会坚持另立新后,不可能坐视一位疯子为永嘉帝唯一的皇后。
    新后象征着皇权,意味着“嫡”。
    以前是谁都争不了,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保持一个“大伙儿都没有”的平衡。
    现在能争了,可想而知会有多“热闹”。
    同时,李邵想要复起也几乎再无可能。
    母后是疯子,谁能证明李邵他不是个疯子?
    毕竟,李邵还真有不少情绪失控、暴躁如雷的时候。
    旁的不说,废太子时被迫搬离东宫,李邵拔剑挥砍的动静,也完全可以被定为“疯子”。
    那时候,朝堂上下,前朝后宫,倾轧得乱糟糟的。
    “或许,”林云嫣抿了口茶,思量着,“这就是那庞枫的目的呢?
    他的背后若真是李渡,此举倒也不难理解。
    边疆战乱,朝堂纷争,圣上焦头烂额,才方便他李渡搅风搅雨。
    再者,以李渡的心眼,他恨死国公爷不假,但他更恨圣上和李邵。
    李邵‘疯’了,圣上对先皇后的念想以及嫡子的偏爱也都毁了,李渡这招是往圣上的心窝里扎刀。”
    挽月倒吸了一口气,问:“那您要怎么办?
    揭穿他们的阴谋,坚持先皇后没有疯病,等于是保住了大殿下,以后也不好再以‘疯病’对大殿下发难了。
    可要是隔山观虎斗,大殿下是完了,但朝堂不稳,也不是您与国公爷希望的。”
    这可真是两难!
    挽月想,郡主说得一点不错,李渡也恨国公爷哩。
    两难的局面让他们来选,虽不是往心窝里扎刀,但也是一条路电闪雷鸣,一条路水淹膝盖,无论走哪一条都得成落汤鸡。
    再者,国公爷离京,京中事情交由郡主,李渡兴许还存了以此挑拨夫妻关系的念头呢。
    不过,这事情上,李渡注定要失望的。
    国公爷与郡主可不会为了这些事情争执离心!
    要说可惜,也是有的。
    “要是您能与国公爷商量商量就好了。”挽月低声叹道。
    林云嫣闻声,微微一愣,倏地就想到徐简曾说过的话来了。
    “不方便。”
    未成亲前,他们之间有什么消息要交换,总得拖延些。
    让陈东家递话不方便。
    借地方也不方便。
    成亲了好,书房正院几步路,有任何想法都能多沟通。
    而很多思路,也是在一遍遍的交流与沟通中,或是灵光一闪,或是茅塞顿开。
    当然了,今时今日看来,她在京城,徐简在裕门,更加不方便了。
    林云嫣无奈地笑了笑,道:“两难也不怕,与李渡交锋,从一开始不就是在他的布局中、寻找我们自己的机会吗?”
    翌日。
    廖子动作快,把收拢来的消息报了上来。
    “庞枫的出身背景,与他自己说的都能对上。”
    “四年前,他在一场学会上结识了夏三公子,因着一同听过一位老先生讲学,能称呼一声同窗,往来不算紧密。”
    “差不多是去年开始,两人多有走动,但似乎交流的都是学业上的问题。”
    “庞枫求学,的确受了别人资助,据他邻居回忆,应该也是在四年前的开春。因着庞父过世、家里急转直下,庞母一人做三四样活计、累得走路都要睡着。突然有一日白天没有去做工,邻居就问了一句,庞母说有好心人资助,以后能不用那么辛苦了。”
    “庞枫的学业不差,进士不敢说,考个秀才还是很有希望的,所以邻居们都为他高兴,说不用荒废学业。”
    “资助庞枫的人从未在庞家一带露过面,没人晓得是什么来历,也不清楚庞枫如何入了贵人的眼。”
    “小的打庞家外头过,院门紧闭,能听见里头有人走动。”
    “据说是老太太真有疯病,怕她突然发作跑出家门吓着别人,庞家的门向来不开。”
    “也有说听见过里头发病动静的,又哭又喊庞枫父亲的名字,听得邻居们都很不忍心。”
    林云嫣听完,问廖子道:“也就是说,昨日庞枫与夏清知说的那些话,不管背后存了什么心思,其实全是真话?”
    “是,”廖子答道,“目前来看,全是真的。庞家院小,小的在下风口站了会儿,隐隐约约是闻到些燃香味道。小的还打听了给老太太看诊的大夫,说辞也都对得上。”
    林云嫣思量着,追问了一句:“哪位大夫?”
    廖子道:“南城同仁斋的刘大夫。”
    林云嫣奇道:“同仁斋?那可是京城老字号了,出诊的诊金不便宜,抓药也比别家贵上三成,全靠大夫妙手累积多年好口碑,庞枫母子两人真挺舍得给老太太花银钱的。”
    “您说的是,”廖子连连点头,“同仁斋的药童对庞枫有些印象,据说最初发病不是在他们这里看的,四年前开春后第一次出诊。
    疯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那药童也见识过几位,却不是家家都舍得点香料,一年四季一天不停地烧着,寻常人家经不住这开销。
    也因此,他对庞枫才印象深刻。”
    看着是个清贫书生,家底也不厚,但孝顺。
    林云嫣整理了一下思绪:“四年前开春,也就是说,得了那老爷资助后,学业生活上都轻松了,庞枫便给祖母请了同仁斋的大夫,这几年一直养着。”
    叮嘱廖子再尽量打听一下资助人的消息,林云嫣坐在桌边,梳理思绪。
    指尖沾了些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别人看不懂,却是林云嫣自己的习惯。
    前后差不多一刻钟,桌面的水渍干了,又画上,几次反复,林云嫣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挽月见状,问:“郡主?”
    林云嫣起身:“回一趟诚意伯府。”
    马车驶入伯府,林云嫣先去见了小段氏。
    小段氏心思一沉,把屋里人都屏退了。
    “接连两日过来,”她道,“你定是有要紧事。”
    “瞒不过您,”林云嫣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想问些先皇后的旧事。”
    小段氏惊讶极了。
    昨日云嫣亲自去恩荣伯府送凉糕,小段氏就品出些滋味来了。
    “你昨儿就琢磨这个?”她问。
    “昨儿不全是,”林云嫣道,“傍晚回去时又遇着些状况,隐约窥出些端倪来。我也不好问别人,就跟祖母来打听。”
    小段氏道:“你只管问。”
    “在您看来,先皇后性情如何?她有忽然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时候吗?”林云嫣抿了下唇,直接道,“就是那种疯病。”
    小段氏的脸色刷的一白,下意识拦道:“这种话可不能胡说的!”
    拦归拦,也明白是自家人揣度事情,小段氏认认真真回忆了一阵:“我印象里的先皇后,温和知礼,进退有度。
    你也晓得,我们这条胡同里住着的不是公侯伯府就是高官之家,而夏家受爵之前,走的都是下坡路。
    平日里相处,都是客客气气,很少有邻里纷争,但没有踩低的、未必就没有捧高的。
    大人们面子上讲究一套套,小孩儿很多也学,学得阿谀奉承那些,就不是人人喜欢了。
    夏家里没有那样的,不卑不亢。
    先皇后也是,她与你姑母是手帕交,以前也常来府里耍玩,我很喜欢她。
    小姑娘家家的肯定也有使性子的时候,都是小打小闹,有时是她闹,有时是你姑母闹,闹上两三天,又好得穿一条裙子了。
    你要说她有疯病,我反正没有亲眼见过,我不信。
    当然,她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又是什么脾气,我也说不上来。”
    林云嫣颔首。
    没错。
    祖母口中的先皇后,才是她一直印象中的先皇后。
    小段氏问:“谁说她有病的?云嫣,这事千万谨慎。人死嘴闭,她都没法站出来说自己没病,家里人说的又要被质疑,这是往死人身上泼脏水啊!一旦她病了,大殿下也就……”
    说穿了,皇位之争。
    为了那把椅子,不择手段,编排编排已故的先皇后都不稀奇。
    “的确有人想生事,”林云嫣笑了笑,“您放心,我会想周全该怎么去处理的。”
    小段氏拍了拍她的手背。
    回宝安园歇歇,林云嫣又请了汪嬷嬷来。
    汪嬷嬷也正要寻她:“早上,他们府里也有人问先皇后的旧事,罚没罚过底下人,是个什么脾气。”
    林云嫣一听,就猜极有可能是夏清知。
    他听了庞枫一番话,各种情绪交杂,想探索真相亦不稀奇。
    只是,打听之后呢?
    或者说,这盘棋到底要怎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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