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园之内,溪草已经整整疼了一夜,孩子却还没露头,刘医生怕她坚持不住,蹙眉建议。
    “恐怕胎位有些不正,我们还是得考虑进行剖腹。”
    “等一等!”
    一直在床边马不停蹄地拧着湿毛巾给溪草擦汗的郑金花,突然起身,拦在刘医生前面。
    “我不知道你们西医如何,但顺产始终是自然过程,对产妇百利而无一害,没到那种时候,能不剖那一刀就不该剖,以我的经验,格格这无非是孩子大了些,也有可能是双胞胎,但绝不到难产,还该再试一试。”
    桑姐自己是生过孩子,又替人接生过的旧式妇女,也很反对西医动不动就在人身上开刀的血腥做法,自然对郑金花的观点表示赞同。
    “郑大夫说得是,我就见过人家生双胞胎的,也比寻常人困难!”
    不等刘医生说话,郑金花扭身伏在溪草床边,坚定地道。
    “格格,我郑金花在宫中行医数十年,敢以命担保您和孩子的平安,你……愿意信我吗?”
    溪草两眼迷蒙,喘息着偏头看了她一眼。
    “……我要再试试。”
    郑金花点头,取出随身带的一个小瓶,倒出两粒血红的丹药让她含了,又将灶上炖着的参汤喂了她两口送下。
    “这是我秘制的灵芝益母丹,有提神补气的奇效。或许能助格格一臂之力!”
    命桑姐拧了毛巾过来要给她擦汗,溪草却一扭头将毛巾咬住。
    不知是不是溪草的错觉,郑金花那两颗丹丸服下去,方才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似乎有些消退了,流逝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这样的东西,她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
    现下一脚还跨在鬼门关上,溪草已没有平时的精神去深究更多,这念头不过转瞬就被淹没了,她十指陷进被褥里,卯足全力弓起身子,心中反复念着谢洛白的名字,算是给自己鼓劲。
    几次用力之后,她听见桑姐叫道。
    “啊呀!看见脚了!郑大夫说得果然不错!”
    刘医生就在旁边建议道。
    “果然胎位不正,双脚先出来的孩子,还是剖腹比较保险。”
    郑金花摇头。
    “交给我,我有把握,一定让格格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
    溪草舒了口长气,扯出个勉强的笑容,又迅速咬紧牙关,郑金花一边她鼓劲,一面吩咐桑姐。
    “桑姐,你去烧一碗红糖姜汤来,看格格的样子,一会估计要吐,得先备着止吐汤!”
    有的女人生孩子时会呕吐,桑姐也是知道的,她对郑金花的话深信不疑,忙不迭爬起来就往外去了,郑金花托着孩子露出的肩,又回头对郑医生道。
    “刘医生,旁人我信不过,劳烦您去烧些热水。”
    刘医生一愣,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见多了乡下那些草菅人命的行脚大夫,因此十分蔑视中医,才选择了留学学习西医,可现在看郑金花一番动作,确实是高明的,达官贵人常请郑金花去看病,这宫廷御医的名头,他也听说过的,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在西医盛行的淮城扬名。
    何况现下没有护士,即便剖腹,这两个女人也不一定能配合好,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把谢洛白的妻儿折在他手上,那他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反正出了什么事,也是郑金花一意孤行,寻不到他的责任。
    抱持着这种想法,刘医生便不再和郑金花争执,起身擦手出去了。
    等在外头的龙砚平见刘医生出来,面色越发凝重,刷地揪住他的白大褂。
    “医生你怎么出来了?是溪草出了什么问题吗?”
    情急之下,他连少夫人也忘了称呼,竟然脱口叫出了溪草名讳,可他自己却没有发现,刘医生连忙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一切顺利,里头郑大夫在照看着,她很有能力,我出来帮她烧些热水。”
    虽然知道郑金花是溪草心腹,又是有名的神医,但她先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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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了桑姐,现在又把刘医生安排出来,龙砚平总觉得不妥,上前一步就想跨进屋里一探究竟。
    桑姐正蹲在廊上守着小炉子炖汤,见状,丢下蒲扇就上来拉住龙砚平。
    “龙少爷,使不得!女人生孩子,连丈夫都不能看,何况是旁的男人,这要是被二爷知道还得了!”
    龙砚平语塞,他和谢洛白关系再好,也始终是个外人,虽担心溪草,也不能做出过分逾越的行为来,踌躇间,一个便装的护兵匆匆走过来。
    “龙先生,刚才我上街采购,发现几个可疑人士在宅子周围转悠,这地方有可能暴露了,是否需要转移?”
    龙砚平面色微变。
    未园的选址、布置都非常低调缜密,知道此事的人,也都是谢洛白的亲信,绝不可能有叛徒通风报信。
    而刘医生的家人,也早就被谢洛白扣留做人质,他没那个胆子。
    桑姐虽背叛过谢家一回,那也是为了救儿子的命,现在她孑然一身,没有理由重蹈覆辙。
    那郑金花,是保皇党的人……会不会……
    想到这里,他不顾桑姐的拉扯,猛然推开门扇,闯进产房,而与此同时,一阵嘹亮的啼哭刺破天际。
    “格格生了!是一对龙凤胎,快、快把热水端上来!”
    郑金花带着欢喜的声音,让龙砚平一愣,继而快步走到床边确定溪草的安全。
    见第一个进来的居然是他,郑金花有几分惊疑,连忙给溪草拉好被子,刘医生和桑姐先后端了热水和姜汤赶过来,她这才露出怀中的一对小婴儿,交过去给桑姐洗。
    溪草分娩力竭,此刻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尚有些神志不清。
    郑金花抖出两粒药丸喂她服下,方才睁开眼睛。
    “是……男孩女孩?……孩子……健康吗?”
    溪草勉力挣扎着要起身看孩子,龙砚平连忙上前扶住她,溪草如今也没有力气拒绝,只得弱弱地靠着他的肩膀。
    桑姐一脸眉花眼笑,将洗干净的孩子用软绸包裹好,一手一个抱过来给溪草看。
    “给郑大夫猜中了,果然是龙凤胎,难怪折腾人,少夫人看呐!这小鼻子小眼的,像极了您和二爷,多可爱呀。”
    龙砚平瞥了眼那两个皱巴巴红通通,正闭眼哇哇哭的婴儿,觉得就和没毛的小猴子似的,一点也看不出哪里像谢洛白,更别说桃花般娇美的溪草了。
    可溪草却十分欢喜,她不知所措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过来,俯身亲了亲,又拿脸颊去蹭他们小小的脸,表情似哭似笑,是龙砚平从未见过的失态。
    印象中这个女人,即便泰山崩于眼前也是一幅从容不迫的笑脸。
    “有人盯上了未园,这里不能再住了,我们必须尽快转移。”
    龙砚平的话,将溪草的情绪从两个孩子身上拉回,她迅速恢复了冷静,艰难地问。
    “楼奉彰的人找到我了?”
    “现在还不能肯定,但现在联系不上洛白,不知道他那边有什么打算,总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皆是神色紧张,郑金花却道。
    “龙先生是否有点草木皆兵了?或许只是小镇人没见识,对末园的新主人有点好奇而已,这里毕竟是司令精心安排的,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
    龙砚平仰首,那双眸子似幽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得郑金花背脊发寒,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少夫人,我们赌不起,你和孩子一定不能落在楼奉彰手上。”
    溪草沉吟一瞬,抬眸轻声道。
    “你说得对,我们赌不起,可我现在的状态……已没有心力谋划什么了,我和孩子们的命,就交给你了,砚平。”
    因为刚刚生产的缘故,溪草的声音虚弱,落在龙砚平耳中,竟有一丝娇软的旖旎,那双含露的黑眸里头,依稀可见他的倒影,龙砚平放在溪草腰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放心,我答应过洛白的事,一定不会食言,定以命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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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淮城正闹复辟,混乱自然也波及到了离得不远的桐村镇,这里的镇长约莫觉得楼奉彰这皇帝是十拿九稳了,为拍马屁,早命家家户户提早挂上了升龙旗。
    桐村镇这样的小地方,有车子的人家不多,为避免引人注目,龙砚平擦着日出带溪草离开时并不敢乘汽车,而是找了两辆旧式马车,龙砚平带着溪草和郑金花一辆,桑姐和刘医生一辆。
    “镇子周围还是有政府驻兵,太危险了,我们最好先去乡下避一避,离桐村镇不远就是槐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的闭塞小村庄,就算城里翻了天,这里影响也不大。末园留了些人,一旦洛白那边有什么消息,也不会错过。”
    龙砚平的决定,溪草是赞同的。
    离政治越远的地方就越安全,村民只顾着挣一家人的吃食,没几个人关心时事,不会那么敏感,虽然条件差一点,但绝对是藏身的好去处。
    “可现在的局势,土匪也都纷纷趁机出来作乱,首先骚扰的就是这些没有庇护的小村庄,我还是认为未园更安全。”
    马车都快出城了,郑金花还在劝说溪草留下,龙砚平不由对她更加警惕。
    这个郑金花,实在有点可疑,龙砚平甚至猜测,监视末园的那几个人,和她有关。
    可比起自己,溪草显然对她更加信任,龙砚平不便在她面前搬弄是非,暗中思索怎么把郑金花甩掉,否则,他不能保证他们的形迹绝对隐蔽。
    出了镇子后约莫半个小时,龙砚平见路边刚好支着个卖早点的摊子,就让马车停下。
    “少夫人刚刚生产,不宜太过奔劳,先停下原地休息半小时。”
    虽然垫了厚厚的褥子,可马车的颠簸,确实让她觉得难受,没想到龙砚平还挺细心的。为守护她生产,众人都熬了一天一夜,她忙叫郑金花、桑姐以及乔装成车夫和佣人的护兵都下去吃早点。
    见龙砚平半天不下车,溪草刚要开口,没想到他却打开身旁的木箱,从里头端出支精致小巧的铜锅。
    “这种小摊子上的东西不干净,又没营养,你不能吃,离开的时候,我特地去了趟厨房,见有炖好的燕窝炖雪蛤,就顺手拿了,你等我去和摊主借个火热一热。”
    众人都忙着转移,哪有功夫注意这些细节,龙砚平一个男人,却比桑姐和郑金花想得还周到,溪草惊诧地看着他,唇张一线还不知如何开口,龙砚平已经跳下马车。
    十分钟不到,龙砚平就回来了,拿手绢擦了只干净的白瓷碗,盛好一碗燕窝,又从她怀中把谢洛白的一双儿女接过来抱着,溪草趁龙砚平下车的时候,已经给孩子喂过奶,两个娃娃吃饱了,如今都很乖巧,紧攥小手,蠕动着满足的小嘴。
    溪草心情复杂地捧起碗,尝了一口,不冷不热,温度刚好。
    龙砚平一个男人,抱着两个婴儿始终有些奇怪,溪草吃完燕窝,赶紧伸手把孩子接过来,对他笑道。
    “谢谢你,砚平……你下去吃点东西吧?”
    龙砚平嗯了一声,却还是继续守着溪草,只是从方才拿上车的纸包里取出个白馒头,刚咬了一口,只听车外砰砰两声枪响,他立刻扔下馒头,掀开车帘。
    护兵已经跳起来,掏出手枪。
    “是路过的土匪!见路上停了马车,准备顺便干一票。”
    龙砚平镇定地扭头看去,只见后头的土路上,六七个骑马的短褂男人正朝天放着盒子炮,口中吆喝着往这边冲。
    “前头的肥羊,识相地就下车来,爷爷只谋财不害命!”
    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谢洛白派给龙砚平的都是精锐好手,全身而退是轻而易举的事,可龙砚平瞟了一眼从早点摊上起身,准备向马车跑来的郑金花,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他叫那名护兵上来赶车,果断地命令其他人。
    “先带少夫人走,其余人留下对付土匪。”
    溪草刚想说什么,马车一震,护兵已经扬鞭赶马,差点将过来的郑金花撞了个趔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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