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无人时,韩慈苑的乳母大嬷嬷就凑上来恭贺,老天有眼,她从小奶到大的姐儿如今贵为王妃,又将要诞下长子嫡子,这之后坐稳了王妃的位置,一世的荣华富贵就在前面等着她。
    韩慈苑弯了弯嘴角,淡笑道:“等穆侧妃回来,你们可不能怠慢了。好歹今后面上得善待着些,别丢了咱们王府的体面。”
    今后福王府内恐怕只有她一家独大了。
    “自然不能让旁人抓住话把,在背后说嘴。”大嬷嬷已喜不自禁,想着从此后再没有穆侧妃身边的嬷嬷敢跟她呛声了,因此格外欣喜。
    “宫里赏的鄂罗丝国的衣裳料子,孔雀蓝的,光面的又亮堂又厚密,除了给王爷和王妃做了两身斗篷外,还余下一些料子。本来是要给穆侧妃送过去的,现在恐怕她也用不起了,老奴这就给未来的小主子裁两身衣裳去。”
    韩慈苑慈爱的摸着肚子,只要有这个孩子在,王爷就算现在会伤心片刻,过后早晚会再回到她的身边。女子的温柔和体贴是治愈伤痕的最好良药。娇妻软语宽慰,爱子膝下欢笑,谁能抗拒得了这般天伦之乐呢?
    “再派人去瞧瞧,怎么王爷还没回来?”
    韩慈苑毕竟心里有鬼,眼见着天要黑了,福王仍旧未归,不禁担心起来。
    她嘱咐大嬷嬷道:“嬷嬷亲自过府去瞧瞧,若王爷不方便,就叫跟着王爷的张顺、王英两个小子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了,回来报于我知。”
    这半天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或者穆娆那狐狸精咬出来什么东西,让王爷起了疑心。
    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先回来了。
    大嬷嬷去了很久都没回来,韩慈苑再也等不急了,挺着大肚子要亲自上门去寻福王。刚来到垂花门处,忽见大嬷嬷急匆匆赶了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慈苑疑惑的问:“怎么回事,嬷嬷怎么现在才回来?”
    “不,不好了……”大嬷嬷此刻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通。
    “这下事情闹大了!”
    听她说完后,韩慈苑只觉得头上仿佛打了个焦雷,炸得她晕头转向。
    穆娆不但失了孩子,还丢了性命。福王却在此时去了皇宫,据说是宫里来人接走的。
    “莫非……”韩慈苑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打了个寒颤,腿一软,跌进了丫鬟的怀中。
    “娘娘!”“王妃!”“小姐!”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韩慈苑只觉得下腹疼痛异常,不禁“哎呦,哎呦”的呻,吟出声,但是这种痛却比不上她心里翻滚着一个可怕念头。
    她知道穆姣是怎样突然“意外”死去的,那么穆娆的突然死去会不会也是因为同样的“意外”呢?
    “殿下,快去打听殿下的下落!”
    她强忍着痛苦,催促大嬷嬷回娘家一趟,务必要让娘家人想办法去皇宫探听到福王的消息。若她的猜测是真的,那福王府将来怎么办,穆家会不会要求彻查此事呢?皇帝和太后会不会因此而彻底厌弃了福王?
    “快去,快去!”韩慈苑疼得面容扭曲,厉声吩咐着。
    大嬷嬷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般色厉内荏的模样,吓得够呛,虽放不下小姐的身体,却也只能遵从,匆匆忙忙出了王府,坐着马车一路疾驰奔去了韩府。
    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经过救治,韩慈苑虽然无事,孩子也保住了,但是福王却依旧毫无消息。韩家无功而返,大嬷嬷两处奔波,一天一夜过去了,折磨得主仆二人身心俱疲。
    到了第三日头上,宫里来了数辆马车,不但将福王送了回来,连带着留下还有皇帝派来的两位公公,太后派来的两位嬷嬷,直接明说了要留下来伺候府里的两名主子。
    福王府就此沉寂了下来。
    三月后,福王妃诞下一名女婴,乳名宁姐儿,刚满月便被接到了宫中,养在太后膝前尽孝。
    妙懿得了信,亲自将预备下贺喜的满月礼送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等回到瑞王府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一半是因为天色渐晚,一般是因为阴天,洋洋洒洒的下起了雪沫子。
    因妙懿畏寒,瑞王府内今年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暖阁内温暖如春。怀珠为她脱下雪狐披风,抱玉伺候她换上了家常藕荷色绫子袄儿,葱黄裙子,卸下整套的簪环项圈等,颈上只戴了一串珍珠链子。只见珠色莹润柔和,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衬着她的芙蓉粉面,嫣红菱唇,端得是绝色佳人一般。
    华珣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佳人伏案绘制百花图的模样。冬日的雕花小窗下,一笔一划,细细描绘着春日佳景,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唇角含笑,提笔时衣袖缓缓滑入肘弯,露出的仿如皓雪般的手腕上套着一只翠□□滴的镯子,鲜嫩得仿佛盛夏刚摘的绿叶。
    “怀珠,茶怎么还没送来?”
    妙懿问了两遍,见无人答言,抬头瞧见了华珣正站在面前,忙搁下毛笔,绕过桌案,上前请安。
    华珣未等她蹲下身去便伸手将她扶住,揽在怀里,笑问道:“为夫亲自伺候娘子用茶。”
    妙懿轻轻捶了他一下,“殿下怎么走路不出声呢?”
    “在作画?”
    华珣揽着他绕回桌前,低头鉴赏起来。二人品评了一会,妙懿说道:“妾今日入宫贺喜,宁姐儿真生得仿佛雪团一般,十分招人疼爱。”
    只可惜有那样一对爹娘在,即便今后能得个郡主的封号,也不过是为了保留皇室体面罢了。像这种没有里子的光鲜,宁姐儿的前途可想而知。
    华珣却未想得那般长远,他笑着轻抚妙懿的肩膀,说道:“将来我们的女儿只会比她生得更美。”
    妙懿的身子微微一颤,勉强笑道:“殿下休要打趣。”
    华珣自顾自的道:“明年开春之后,父皇打算御驾游幸江南,我也会随驾同行,到时带着你一块去可好?”
    “妾可不想碍了殿下的好事。”
    哪家帝王出外游幸不出几桩风流韵事的?同行者也难免有人孝敬,她可不想碍眼。
    “怎么,吃醋了?”华珣笑着轻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如今帝国内忧外患,父皇想要拉拢江南那些儒生巨贾,现在万事都要以安抚为上。好比穆家现在就十分安分,因为穆侧妃虽已暴病而亡,但父皇却已答应将惠阳郡主华莹许给穆家的嫡长子,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妙懿点点头,穆姣和穆娆两姐妹可真是倒霉透了,这算用两条命换一个郡主回来吗?
    “穆家这下该满意了,福王府也彻底安静了,皆大欢喜。”
    夫妻二人又说起了明年开春巡幸江南的事情,要预备什么东西,准备什么衣裳,当即便筹划了起来。
    ☆、第143章
    “这春日来得到快。”
    眼看着窗外大雪飞扬,白茫茫一片,转眼雪就化尽,枝头春芽结苞,现出嫩绿的春色来。
    “再过两日连地龙都用不着了。”
    唐灵璧笑嘻嘻的弯身将在地上乱跑的白兔抱起来放在桌上逗弄,红拂递上已经削成小块的萝卜,水灵灵的鲜嫩诱人。唐灵璧拿起一小块喂到了白兔嘴边,感叹道:“原本从猎场抱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我手掌大呢,一眨眼我都快抱不动了。”
    白兔的三瓣嘴迅速咀嚼,不到一会就吃尽了小半盘子萝卜。
    “真贪吃!”
    田氏坐在暖炕上绣花,鼻子上架着西洋水晶镜,正一针一线的仔细绣着鸳鸯身上的彩色背羽。
    “姨母歇一歇吧,绣了好半天了。”
    妙懿从窗边站起身,走到田氏身边看着她绣花。
    “这是给你做的肚兜,你瞧瞧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姨母的手艺一向最好了。”
    妙懿没想到出嫁后还能和让生母长久的陪伴在身边,遂做小女儿状,蜷缩在田氏身边看她绣花。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田氏笑着叹气,“你小时候都没这么黏人过,现在倒是越过越回去了。”
    她久久凝视着女儿娇嫩的容颜,心说瑞王府就是一个福窝,女儿如今能过得这般滋润,若非夫君厚待看重,断不会如此。
    可惜……唉……
    “姨母做什么叹气?”
    “没什么,等今后你有了孩儿,姨母包管亲手为他缝制所有的里衣。”
    妙懿佯装害羞的躲避此话题,唐灵璧听见了到是觉得很有趣,放下手里的白兔,扭头插言说:“等赶明有了小外甥和外甥女,我就教他们骑射打猎。”
    妙懿道:“好了,就你那点骑射功底,说出去也不嫌丢人,还是等你练好了再教吧。我看白司卫的骑射功夫就很好,你有空不如向他讨教一番。”
    唐灵璧面现恼色:“他呀,除了会教训人还会做什么?”
    自打猎场比试骑马输了之后,唐灵璧就看白慕襄不顺眼,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每次见面都要呛上两句。她命红拂将自己的马鞭找了出来,拎在手中,也不知道口里咕唧着什么就出去了,连披风都忘记披,红拂忙捧着一件大毛披风打后面追了出去。
    田氏绣得眼花,放下手里的绣活,摘了水晶眼睛递给小丫头收好,口里说道:“灵姐儿还是这样孩子气。这半年来她在王府里住得倒也自在,只是她年岁也不小了,比你还大些呢,许夫人也不想着为她张罗人家。”
    妙懿微微一笑,道:“怎么没想?年初三我回国公府的时候,夫人还背着人对我说让我帮着留意京中的青年才俊,打算找个人品好的读书人,家世不要紧,能入赘的最好。只求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守着灵璧,哪儿也不去。”
    田氏点头:“唔,这考虑得倒是极好。你嫁得这样高,灵姐儿有你护着就够了,用不着再嫁高门找罪受。她又是受不得气的性子,须得找个性子好的姑爷哄上一辈子才好。”
    妙懿听得直乐:“看您说的,谁能哄着谁一辈子呢?自己若是个拎不清的,早晚得被人哄骗了去。依我说,不如让灵璧寻个情投意合的,否则她必不依。”她顿了顿,“我瞧着白司卫就好,灵璧恐怕对他也有几分意思,只是现在还太早,不好说。”
    “可这家事似乎也配不过。让王爷和白司卫成为连襟吗?”
    “现在确实配不上,他还只是个王府司卫,但却未必一辈子如此。罢了,究竟成不成还要看灵璧自己的意思,她要是能一辈子都这么高高兴兴的过,也是她的造化了。就算她今生都不嫁人,我也能养她一辈子,没准比嫁了人还开心许多呢。”妙懿不以为然的说道。
    田氏道:“净胡闹,谁能一辈子不嫁人,那成什么了?”
    妙懿没吱声。
    田氏忍不住又唠叨了起来:“你嫁人也快满一年了,得抓紧时间要孩子了。人的性子都喜新厌旧的,凭你的天仙般的容貌也禁不桩新鲜’二字令人动心。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工夫,你若不抓紧,等将来又有新人进来,你又该如何压服人家?”
    妙懿听得心烦,便借口有事躲了出去。
    门外清冷的空气和房檐下滴答的水声令她精神微振,绣鞋踏在凿花青砖上,柔软的鞋底仿佛能感受到砖石上的纹路,有一种异样的触感。她现在富贵已极,连公主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唤一声“皇嫂”,可谁又知道她连一个孩子都不会有呢?
    她的夫君心中有更大的抱负和目标,甚至连这样隐秘的闺帏之事都要被当成筹码。也许待到不用再有所顾忌的一日,他们才能真正的在一起,可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呢?一年,三年,五年,十年……皇帝还不算太老,沈家的地位依然稳固,她能等上几年呢?纵然人人见了她都要夸上一声好颜色,可谁会知道她竟连自家夫君的心都抓不住。
    却说瑞王华珣这日回府时天色已晚,刚下了轿,就见妻子瑞王妃披着粉底绣大片金线牡丹的披风,领着众丫鬟在垂花门处迎候。
    “这天还冷着呢,这么晚怎么还出来?”
    华珣虽有些惊喜,但握着妻子的手时发现有些冰冷,遂道:“咱们快些进屋去吧。”
    妙懿任凭他握牵着手,夫妻二人径直回到院内。晚饭依旧是佳肴美酒,饭后,妙懿道:“殿下年前年后都忙得不可开交,夜里总也睡不踏实,妾命人做了安神汤,殿下不妨尝尝。”
    说着,轻轻一挥手,只见走上来一名少女,手里端着红漆小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荷叶状的翡翠盏,盏内液体在灯光下看去,竟比琥珀还要纯净。
    “殿下小心烫。”
    一只白若细瓷的手将翡翠盏搁在华珣面前的桌案上,顺着那条纤细雪白的手腕往上看,只见少女身穿烟霞色纱衫,窄袖长裙,纤腰一束,面生柔弱之态,天生带着楚楚可怜的风韵。
    华珣不禁问道:“怎穿得这样单薄?”
    “她在小厨房的炉边上巴巴的守了一天的火,不穿得薄些怎么行?”妙懿接口说道:“雪桐,你去将琵琶取来,唱一段南曲来助助兴。”
    雪桐低低的应声去了,不多时,抱了琵琶出来,开嗓唱了一曲,倒也悦耳动人。
    华珣一边饮着汤,半眯了眼睛听着曲子,一日的疲劳已去了大半。
    三支曲子唱罢,汤已饮完,华珣再睁眼时,房内只剩下了抱着琵琶的雪桐,妙懿却不见了踪影。
    华珣揉了揉眉头,问道:“王妃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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