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低头亲吻着她的发顶,温暖均匀的呼吸令人昏昏欲醉。这个男人温柔起来真是无人能敌。
    妙懿紧紧窝在他怀中,半晌,喃喃说道:“安王妃如今已有了身孕,康王庶妃也已为康王诞下一双儿女,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细弱得几乎融入了空气中。“妾想着要不要将大公子养在妾的名下。”
    虽然对皇家来说,嫡庶之分往往没有外界看得那么严重,毕竟对江山社稷来说,“贤”比“嫡”似乎更实用些。但千百年来,“嫡”之一字甚为好用,也更加的正统。先朝有些帝王为了自抬身价,要么将自己早死的生母册封为先帝皇后,要么修改史书,将自己挂在先朝皇后名下——至少也是被某位皇后抚养过的。这样即可证明自己受到了良好的教养,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有资格让万民跪拜臣服。
    当然,对于无子的嫡妻们来说,这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偌大的寝殿中,烛火静静燃着,偶尔有淡红烛泪缓缓滑落。妙懿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回音,悄悄仰头望去,却见瑞王静静阖着双目,呼吸均匀的喷洒在她的发顶,竟然睡着了!
    妙懿凝视着他如玉的睡颜,一时有些恍惚。檀郎佳美,如诗如画,每个怀春女子年少时隐隐期待,一想到便心跳不已的美男子便是如此吧?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她的枕边人,她永远也读不懂。
    轻叹一声,她重新偎依在他怀中,缓缓将双目闭合。
    次日午间,妙懿命人备膳,请来秦蕊姬共食。
    趁着气氛不错,妙懿也没隐瞒,将昨日晚间向瑞王提议,要把大公子收养在自己名下的提议说了出来。她温和一笑,道:“你毕竟是大公子的生母,你同我一起劝说殿下,此事也许能成。”
    秦蕊姬起初听说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瑞王妃好好的竟然提出要收养她的儿子?
    但仔细想想,瑞王妃并不知道孩子的底细,她这样想也不奇怪,甚至是非常正常的。不论她生不生得出儿子,如果能将所有瑞王的子嗣都抓在自己手心,不失为一个稳固地位的好法子。这也是历朝历代主母们常做的事。
    但前提得是,这个孩子真的是瑞王的血脉。
    对于恨不得早早甩掉黑历史的秦蕊姬来说,她从开始到现在,办法没少想,可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如果孩子不再归她抚养,也许有一天,瑞王会逐渐淡忘她的过失,也许她还有机会。
    “我知道这样做会让妹妹为难,所以想先来问问妹妹的意思。如果妹妹舍不得,那今后我便不再提了。”
    妙懿的神情逐渐冷淡下来,似乎已经认定了秦蕊姬不会同意,便要挥手送客。秦蕊姬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忙摆手说:“不是的,我同意。”
    她谄媚道:“大公子虽是我的孩儿,可他更是殿下的骨肉,如果王妃肯亲自抚养他,自然再好不过了。”
    妙懿闻言,面色有些缓和,但仍有些半信半疑:“到时大公子在玉碟上可与妹妹不再有丝毫关系,妹妹也不再是大公子的生母,即便如此,妹妹也能接受吗?”
    秦蕊姬忍住内心的狂喜,她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这个孩子才好,哪里会不答应?
    “若蒙姐姐庇护,大公子定能博个好前程。我这个做母亲的岂能为了一己之私横加阻拦呢?”秦蕊姬用帕子按着眼睛,想要挤出几滴眼泪,以示不舍之情。只是这泪水说什么也挤不出来,于是她半闭着眼睛,用帕子紧紧捂住眼眶,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送走了秦蕊姬,妙懿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怀珠不屑的道:“这位侧妃娘娘当真有这样的好心?”
    妙懿眸光闪烁,淡淡开口道:“备车,我要去见一个人。”
    ☆、第175章 男人心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夜,微风,无云,一轮明月挂在瑞王府那做凌空飞举之势的屋檐斗拱上,圆亮得令人心惊。
    高大的府墙之内,风儿暖暖的,柔柔的,裹挟着夜牡丹优雅华丽的芬芳,迎头扑了人一头一脸,那茸茸的花粉细末无孔不入的涌入唇齿,鼻腔间,惹来一连串喷嚏,惊飞了隐在枝端花叶下小憩的鸟雀。
    “这些个扁毛畜生,又扇了我一头灰!”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抱怨,几名青衣小帽的小厮手提着灯笼,已经在门口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从天光正明,到日暮西山,依旧不见有马车进门。
    “王妃回来了吗?”也不知这是第几拨过来询问的,小厮们本已懒得回话,可回头一见来人,顿时精神了许多,匆忙小跑上前,鞠躬哈腰的行礼奉承起来。
    “景致公公,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您随意遣个人来便是,怎敢劳动您大驾?”
    只见一身华服的景致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灯的侍从。
    “王妃可回来了?”他问。
    “尚未归来。”
    “没回来还不派人去打听着?一个个都杵在这里等我喂你们吗?”
    众人见景致发火,吓得一哄而散,纷纷找马找人的忙碌起来。
    有那体面的老仆见状,悄悄上前询问跟随景致的侍从。那人偷偷道:“还不是王妃最近常常出门,算起来能有半个多月了吧。听说外面已经有些流言了。纵使咱们家殿下性情宽和,那也难保不生疑不是……”
    这话已经很重了,那老仆听了,吓得不禁咂舌。再联想景致的表现,他不禁冷汗直流。
    他张口结舌道:“王妃娘娘那是何等的尊贵,尤其是咱家娘娘还曾……还曾在宫里住过许久。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那人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王妃又如何?不过是个女人,长得又标志如此,咱们王爷从前身体有疾,现如今嘛……就算守不住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休要胡言!”那老仆听到此处,已然汗如雨下。这等诽谤主人之言,不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易惹罪上身。他仔细看了看说话的人,暗暗决定今后离此人远一些。
    也不知他是王府里哪位娘娘的人。
    他能活到这么大岁数,全仗小心谨慎,不参与任何一派主子的争斗之中。
    瑞王府,书房。
    良辰觉得腿弯有点酸,他低头看着光亮如漆的地面,看着烛光将自己的倒影印在地板上,冷清的得有些孤寂。
    此时,门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良辰缓缓抬头,偷眼见瑞王正在伏案写字,便悄悄退了出去。不多时,他再次入内,依旧恭敬的垂手而立。
    半晌,瑞王的声音幽幽传来:“如何了?”
    如何了?哪一桩事如何了?
    良辰脑中迅速闪过许多答案,其实也不过是片刻而已。
    “回禀殿下,宫中传来消息,福王殿下因为纯孝,要被加封孝平王,不日即要出发前往封地。”
    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因为西边战事连日操劳,身体抱恙,太医日日入宫请诊。沈贵妃因不满淑妃贤妃协理六宫,请旨称病,闭居寝宫不出。德妃娘娘现亲自照顾陛下,暂时无暇□□。不过她让人给殿下代话,说陛下身子暂时无妨,殿下无须担心。”
    话音一落,房内就是一静。
    片刻窒息后,瑞王搁笔,淡淡说道:“父皇只是累了。”
    不知是不是烛火摇动的关系,良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微微一颤。
    但也许只是幻觉。
    瑞王端起桌边茶盏,抿了一口,道:“安王府那边情况如何了?”
    “老奴一直派人盯着安王府,今日安王妃请了咱们王妃去安王府做客。”
    瑞王的面容隐在烛火中,他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未动。
    “哦?那可曾遇到什么没有?”他的语调平淡中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阴戾,平常人也许察觉不出来,但良辰在他身边已服侍了十数年,如何听不出呢?
    良辰的腰背佝偻得更低了些,他有一种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出身不正,行为不端,甚至可有可无的王妃竟在王爷心中重过了皇帝?
    不对,这很不应该。明明应该成为废棋的女人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分量?
    若说是在榻上有什么隐秘的好处,勾得王爷欲罢不能,他还真是不信。他家王爷的心中只有江山社稷,从不将女色放在心上。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回殿下,今日安王殿下亦在府中,并未出门。”
    “你在暗示什么?”
    良辰忙忙撩衣跪倒,颤声道:“如今京中已有了流言,有人曾看到王妃和安王殿下出现在茶楼,酒馆,马场中。虽说都是一家人,本不该分里外,可外面小人颇多,看到了不免说闲话。”
    “闲话吗?”
    瑞王淡然一笑,好整以暇的望着地上跪着的良辰。半晌,他说道:“去看看王妃何时归府。”
    良辰会意,起身退了出去。
    瑞王侧头望向窗外明月,渐渐看得入神,自言自语道:“这盘棋还要继续下下去吗?”
    许是凝视了太久的月光,妙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提裙下了马车。早有仆妇围拢上前向她请安,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王妃可算回来了,王爷那边都来人看过四五回了。”
    妙懿微微一笑,道:“劳烦王爷惦记,我这就去见他。”
    一侧侍立的怀珠心事重重的看着妙懿,妙懿察觉,笑骂道:“你这妮子,还不快回房去,这么一会就舍不得了?”
    怀珠退下后,妙懿望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角。
    “莫让殿下久等了。”
    瑞王负手立在书房,窗口大开,月光如洗般落在他身上。听见门口传来轻盈脚步声,他淡淡道:“全都退出百步,非我召唤,不得靠近。”
    妙懿已在门前站定,听见瑞王吩咐,会心一笑。他们不愧是夫妻,还真是心有灵犀。
    “殿下,怎的还未歇息?”
    瑞王缓缓回头,正好对上巧笑倩兮的妙懿,不觉一怔。
    他生平见过美人无数,却没有哪一个如面前女子这般,笑起来如此生动鲜活。今日的她仿佛脱去了厚茧的玉蝶,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身上,为她平添了几分精灵的气质,竟美得不真实起来。
    他的眸子幽深而辽远,那里装载着整个天下。但是此刻,那里却只有一个女子的倒影。
    “你饮酒了。”
    佳人粉面含娇,眼波似水,白日里端庄矜持的瑞王妃已在此刻化为花妖精怪,只为蛊惑人心而存在。
    “安王妃将得爱子,喜不自胜,妾岂能拂了她的兴致?”
    “女子有了身孕,岂能饮酒?”
    妙懿正提步朝榻前走去,闻言,“咯咯”一笑,道:“今夕何夕,明朝来兮,譬如朝露,去日离兮……”
    瑞王听她胡乱念着诗不诗,曲不曲的,眉头微蹙,“你醉了。”说着便要去扶她。
    妙懿笑得更欢畅了些,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瑞王一怔,停下了脚步。
    “殿下,安王妃这个孩子即便是生下来也活不长吧?”
    瑞王沉默不语。
    妙懿吃吃笑道:“胡祸已平,沙罗的存在可有可无,沈氏又怎会容忍一个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异族女子继续做安王正妃?”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室从来哪里容得下闲人呢?
    瑞王沉吟片刻后,说道:“唐将军的辞呈被父皇压下了,他是朝中肱骨,不必多心。”
    父皇早就对唐家有所忌惮了,不过看在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处理不好反生祸患。
    妙懿用力摇着头,声音略显得有些沙哑。“唐家还有一位少将军唐贤毅,一步也错不得。”
    她明白,激流之后,想要全身而退都需要皇帝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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