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还抱着腿坐在床上等待司立鹤凯旋而归,司立鹤弯腰捡起一颗白色的小石头晃了晃,配合他演这出幼稚的戏码,隔着玻璃窗说:“找到了。”
    继而在楚音灼灼的目光里将“鸟蛋”丢回了树上——树上也并没有鸟窝,但楚音还是弯了弯唇角。
    司立鹤去而复返,洗干净手又上了床,安安静静地和楚音依偎在一起。
    秦浩还在医院躺着,司立鹤执意护着楚音,秦家要不到人,又知道自家儿子理亏,本想息事宁人,结果司立鹤反手将秦浩这些年的脏事全抖了出来。
    警方上了好几次门,秦家到处托人想见司立鹤一面,但谁来劝和,司立鹤的态度只三个字——不可能。
    权贵圈子里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秘密,每个人手里多多少少都会沾点灰,司立鹤也未必干干净净。
    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的行为太容易树敌,毕竟谁都不能保证哪一天他不小心栽跟头也有对家如法炮制地将他一军。
    但司立鹤就是这么做了,且没有回旋的余地。
    楚音心不在焉玩儿自己的手指,司立鹤看他情绪还算稳定,想给他带个好消息,怕刺激他,说得很慢很轻,“秦浩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楚音微微一僵,垂着脑袋没说话。
    司立鹤看他接受良好才接着往下道:“那天你做得很对。”
    楚音这才慢悠悠地仰起脸,很愤怒又很无力地说:“他骂我。”
    “我知道。”司立鹤搂紧了他的肩膀,重复了一遍,“我都知道。”
    知道你这些年受的委屈和伤痛,也知道我对你有怎样深深的误解。
    如果司立鹤能早一点对楚音说这些话,楚音应当会感激涕零,但眼前的楚音没有太大的反应,事实上,现在他已经很少有歇斯底里的时刻,linda是很专业又负责的医生,在她和药物的帮助下,楚音大部分时候能保持平和。
    所以他并不是很在意司立鹤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他对自己的去处也没有太多的期待——既不觉得司立鹤护着他是好,也不觉得被秦家处置了是坏。
    司立鹤把楚音的漠然看在眼里,胸口闷胀,半晌转移话题,问他要不要见果果。
    楚音瞪圆了眼睛,摇头。
    司立鹤很忙,既要料理秦家的事,又要交接工作,其余时间陪着楚音,果果按照楚音留下的信纸所言暂时交托在alex那里。
    出乎预料的是,他提过两次要把果果接过来都被楚音拒绝。
    楚音甚至不敢跟果果视频通话,他觉得自己很坏,居然把果果丢掉了,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主人,怎么可以请求果果的原谅?
    他钻了牛角尖,自责自罪症状在他身上尤为明显。
    司立鹤不忍心苛责一个精神病人在不理智的状态下所做出的不理智行为,更何况那时楚音真的做好了永不再见的准备,给果果找好新家是他在如梦如痴里最后的清醒。
    司立鹤低声哄他,拿果果近期的照片给他看,“果果很想你。”
    屏幕里,果果趴在地面,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楚音。
    他想到那天出发前果果在笼子里发出的焦躁叫声,那个时候的果果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比他还要害怕恐慌。
    果果会恨他的。
    楚音一把打掉了手机,钻进被窝里发抖。
    司立鹤想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但楚音很抗拒,不肯让他碰。
    好吧,学会拒绝也是楚音的必修课之一,所以最终司立鹤连人带被子地抱住了,只让他露出半个脑袋出来呼吸,温声说:“等你什么时候想果果了,我再带你去见它。”
    楚音没说也没说不好,在司立鹤的安抚下逐渐安静下来。
    司立鹤陪了他一个下午,接到了司秦的电话。
    停职的申请通过了,但司秦让司立鹤回家一趟,说有点东西要交给他。
    司立鹤盯着楚音吃过药才走,带着很复杂的心情去见司秦。
    名为叔侄实为父子的二人自从李如莺离世之后不曾如此平心静气地坐下来交谈。
    司立鹤依旧带刺,“如果你也想劝我放过秦浩和陈邵风,那么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司秦将颇有重量的木盒放在桌面,笑说:“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恍惚之间,男人好像又变成了司立鹤年少时熟识的那个幽默风趣的小叔,那时候他还不曾窥探到母亲与小叔的私情,沉浸在合家欢的喜乐里。
    司立鹤曾经很崇拜司秦,男人是多么英俊伟岸,就连最古板严厉的基督老教徒也对他赞不绝口。
    父亲离世的前一年,他七岁,小叔回来过年,给他带了一个dvd相机做礼物。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除夕夜小叔把他扛在肩头,好让还是小孩的他可以以平齐的视角拍下月色下正在微笑的母亲。
    这台相机后来记录下很多欢乐的时光,司立鹤去英国时没有带走。
    木盒子打开,被遗忘在角落的相机穿梭时光再次来到了司立鹤的面前。
    在司立鹤愣神期间,司秦说:“tollan,为自己的心上人冲锋陷阵,是每一个人的本能,我很高兴你拥有了爱人的能力。”
    司立鹤抿唇,不置可否。
    司秦打开了相机的开关,他保存得很好,但这个老家伙的岁数实在太大了,不免有些卡顿,而在等待画面亮起时,司立鹤竟然莫名的有些焦虑。
    他天马行空地想,不会跟楚音接吻接多了连情感都共通了吧。
    老家伙终于迟钝地活动四肢,司秦摁着按钮调动着什么。
    司立鹤很不适应与司秦如此父慈子孝的一幕,他想走,想回去抱楚音,问楚音今晚风又说了什么秘密。
    司秦开口了,娓娓道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很尊重我的兄长。从小到大,大家提到司家的两兄弟,都说一个好静一个好动,性格迥异得不像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和哥感情一直很好。他大我几岁,凡事都让着我,我说不喜欢做生意,要去追求我自由的人生,他就任我天高海阔去闯,独自包揽下国内的业务。”
    这是司立鹤第一次听司秦讲起他名义上的父亲,放在腿上的手握掌成拳。
    “听闻他要结婚,我回国参加婚礼,见到了如莺。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像神女一样的美丽,没有笑,我知道她不高兴。李家强迫她与我哥联姻,她原本有机会成为国内最顶尖的艺术家,但因为这桩不美满的婚姻,三十岁就不得不与她最热爱的舞台道别。”
    “我的哥哥是一个好儿子、好兄弟、好伙伴,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却为了事业同意与如莺结亲,我敬爱他,也恨他,是他的自私断送了如莺本可以发光发热的人生。”
    司立鹤艰涩道:“够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我哥,我会用一生忏悔,我也知道我有错,但我错在没有早一点遇见如莺,错在那天婚礼上的新郎不是我。哥去世的那天,我很卑劣地想这是上天在成全我和如莺,我们终于可以每天都见面,和我们的孩子一起生活,就算得不到众人的祝福,只要我们自己幸福就足够了......”
    司秦将调好的相机放在了司立鹤面前,起身道:“tollan,你妈妈有话对你说,你要知道,她真的很爱你。”
    室内陷入沉寂,片刻后,司立鹤颤抖着手点开了录像。
    拍摄的日期是李如莺离世的前两天。
    巴掌大的屏幕里装着身穿病号服的女人,她的脸色很苍白,却挂着笑,她隔着时空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孩子。
    “tollan,你在英国过得好吗,怎么也不和妈妈打个电话?我听说最近天气不好,出门记得带伞,别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淋雨。”
    “妈妈很想念你,但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不会勉强你回国。”
    “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请你原谅我好吗?”
    “妈妈希望你幸福、快乐,过你喜欢的人生。”
    “妈妈永远爱你。”
    屋子里回荡着女人柔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司立鹤指腹抚摸过屏幕母亲的脸庞,如鲠在喉,他怄了十三年的气,终于在这一刻恍然大悟,爱从来都不是无解的命题,是他自以为是地将爱拒之门外,错过一次又一次被爱的最佳时机。
    第69章 完结篇上
    楚音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到医院的前两天,他几乎没怎么睡觉,睁着眼睛到天明。
    他的躯体化症状加剧,发抖、失眠、耳鸣、胸闷、吞咽困难,最严重的时候只僵直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甚至无法自主进食。
    心理治疗和物理治疗双管齐下,吃药输液不必多说,每天linda还会给他做心理疏导,每次将近两小时。
    住院的第七天,求救意识薄弱的楚音接受了mect治疗,俗称电休克,体验并不是很好,伴随着记忆缺失、感知反应迟钝,以及难以组织语言等副作用。
    电休克造成的记忆缺失没有指向性,楚音并不能单纯地忘却讨厌的经历,他失去大多数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比如果果最好的朋友是谁、他昨天的午餐吃了什么、他曾经在哪一家甜品店打过工......
    他看不了书,明明每一个字都认识,可是没有办法系统地组织成一个故事。
    司立鹤发现楚音的话越来越少了,两人相处大多是司立鹤在说,楚音窝在他怀里听,听也没听进去多少,很快就会感到疲倦。
    第八次电休克过后,楚音忘记了是在哪一年、在哪个地方捡到的果果,这是他没有办法接受的,他崩溃地大哭了一场,司立鹤和linda商量停止这项治疗。
    司立鹤的停职申请通过,搬到医院二十四小时陪护。
    医院里比楚音严重的病人不少,有两个双相患者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楚音偶尔能透过玻璃窗看见他们坐在草地上录像庆祝自己又安全地回过了一天。
    司立鹤把楚音抱到长凳上晒太阳。
    不同于楚音的沉默,录像的两个病人特别活泼开朗,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们邀请楚音入镜打招呼,盛情难却,楚音腼腆地对着摄像头打了个招呼。
    司立鹤原先想把楚音带到郊外的独栋疗养别墅治疗,毕竟心理医院来来往往太多精神病人,他怕楚音受影响。
    但linda不建议他贸贸然安排出院,在医院有精密的仪器和专业的医生,一旦楚音的病情加重可以马上得到救治,司立鹤再三考虑后,决定继续留院观察。
    医院每两天会组织一次病友交流会,楚音不曾参加过。
    在司立鹤的安排下,他住一楼的单人病房,和普通的住院部隔离开,除了医生护士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但是今天,他的病房门被敲响了。
    司立鹤正在给楚音擦脸,听见声音去开的门。
    门外是两张鲜活的面孔,和楚音有过交流的双向患者。
    两个女孩子很年轻,一个高二休学,一个二十出头,都有点怕严肃的司立鹤,缩了下脖子说来请楚音去参加交流会。
    楚音听见女孩子清脆的音色,慢慢地挪到了床下,得到两张热情灿烂的笑脸。
    司立鹤问他想不想去。
    楚音犹犹豫豫的,他其实不大爱见人,可望着她们期待的目光,最终点了点脑袋。
    司立鹤心里高兴楚音肯配合治疗,想着嘴角也就有点笑意,他替楚音换了身新的病号服,还替楚音把睡得乱蓬蓬的头发梳顺了,这才牵着人往三楼的交流室走。
    不同于楚音想象中的消沉,交流室的病友们看似都很积极乐观,司立鹤和楚音在最角落坐下,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跟他介绍今天的交流主题。
    楚音一直在观察她们,觉得她们根本不像是精神病人,更像是两朵蓬勃盛开的花,不该出现在这里。
    病友在心理医生的组织下开始上台讲诉自己的故事,两个女孩子踊跃积极地分享自己的过往,逗得在场不少人捧腹大笑。
    当然,也有病友的经历引得人潸然泪下。
    楚音强打精神被司立鹤半搂在怀里,交流会快结束时,楚音已经快睡着了。
    女孩子小声问司立鹤,“你们是一对儿吗?”
    司立鹤答得很快,“嗯,等他病好,我们就会结婚了。”顿了顿,“到时候请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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