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府里筵席,一直是分食,齐重渊发作生气,太子妃清楚他是为了文素素。
    太子妃忙应是,看向文素素,道:“文氏你新入府,将案几搬到前面来,好陪着殿下多说说话。”
    齐重渊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厅内一阵衣衫摩挲,各式的眼神,再次朝文素素看来。
    罗嬷嬷忙指挥丫鬟婆子上前抬案几,门边,一个小丫鬟疾步上前,在罗嬷嬷耳边说了几句。
    罗嬷嬷脸色微变,顾不得案几了,走到上首道:“殿下,太子妃,李氏落了气,仙去了。”
    太子妃脸色黯淡了瞬,正欲开口,被齐重渊一下打断了。
    殷贵妃薨逝,庆典变成了丧仪,齐重渊心里就留了气。
    今夜正高兴,李氏又去世。
    齐重渊再也无需顾忌,黑沉着脸冷冷道:“无福之人,真是晦气!”
    第一百零三章
    齐重渊起身拂袖而去, 筵席不欢而散。
    太子妃声色俱厉道:“你们都听好了,不可乱传消息,不可私下里嚼舌根。要是我听到有什么不好的风声, 休怪我不客气!”
    厅内无人吱声, 太子妃感到心头兜着一团火,沉着脸吩咐雪红去准备棺椁寿衣, 她目不斜视大步匆匆往外走, 罗嬷嬷忙缀在了身后。
    兰草院中灯火通明, 药味飘散在空中。太子妃甫一踏进院子,婴儿的啼哭声突然响起,一股莫名的悲怆兜头罩来, 呛得她心猛然一抽,眼睛开始变得模糊。
    惊惶不安的丫鬟婆子上前见礼,罗嬷嬷皱眉道:“乳母呢, 姐儿在哭,还不赶紧去哄着。”
    乳母连忙回了偏屋,太子妃微微仰着头,待那股悲怆过去,一言不发进了暖阁。
    李氏尚未收敛, 跟一根枯树根般,躺在一堆锦被中。
    李氏今年刚满二十五岁,十五岁时成了齐重渊的侍妾,整十年了。
    太子妃记得, 李氏也是在冬日时进门,翌日早间来给自己奉茶, 那张脸如春日枝头新发的嫩芽般娇嫩。
    “十年了啊。”太子妃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掌心触及之处, 冰凉,骨骼突出。
    太子妃没再看,转头朝外走去。雪红领着管事的婆子捧着寿衣,香烛纸钱白皤等到来,罗嬷嬷忙吩咐婆子替李氏含饭,更衣,急急追了出去。
    太子妃走得快,罗嬷嬷急了,忙夺过小丫鬟手上的灯笼赶上去,忧心忡忡道:“太子妃小心脚下,别摔着了。”
    寒风吹过来,冷得刺骨,太子妃脸已经发木,她脚步未停,漠然向前院走去。
    罗嬷嬷见状,顾不得其他,赶紧拉住了太子妃的衣袖:“太子妃,殿下正在气头上,太子妃这时前去,殿下只怕会将怒气发在太子妃身上,太子妃还是回去吧,皇太孙福姐儿不知用过饭没有,再过一阵就该歇息了。”
    太子妃的脚步慢了下来,抬眼望着黝黑的夹道,脸上浮起凄凉的笑,低低道:“我不会与他争吵。李氏身上到底有以前的诰封,她去世了,得会给礼部,禀给圣上知晓。按照何种规制下葬,用何种棺椁,墓穴如何修葺,都得定下来。”
    罗嬷嬷怔了下,松开手,叹道:“辛苦太子妃,马上就要过年,又要操办丧事,这一场折腾下来,太子妃的身子骨哪吃得消。”
    太子妃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去,到了前院门口与琴音相遇,他上前见礼:“太子妃来了。”
    见到琴音急匆匆的模样,太子妃问道:“你这是要去何处?”
    琴音恭敬地道:“领了殿下的吩咐去办差。”
    平时青书与琴音对她尊敬归尊敬,却在他们嘴中得不到实话。太子妃早已经习惯了,便没多问,道:“那你且去忙,别耽误了殿下的差使。”
    琴音拱手见礼,领着几个小厮离开,门房小厮已经一溜烟跑进去传话,太子妃走到廊檐下,青书掀开门帘迎了出来:“太子妃来了.....”
    “进来!”正屋内传来齐重渊不耐烦的声音,青书噤声,侧身打起门帘,太子妃走了进屋。
    齐重渊双手撑着膝盖,坐在上首高背椅中,似乎仍未消气,掀起眼皮盯着她,烦躁地道:“何事?”
    太子妃曲了曲膝,说了李氏丧事的事情:“该如何操办,得请殿下拿个主意。”
    齐重渊本来就满肚皮的怨气,听到太子妃让他拿主意,不悦地道:“你管着这些作甚,这里是太子府,自有詹事府去操心。李氏的丧事。你管不着!”
    太子妃先前冷得快僵硬的脸,进到浓香扑鼻,暖意盎然的屋子,此时缓和过来,血一下冲上脸,苍白的脸变得火辣辣滚烫。
    齐重渊已经是储君,李氏去世,自有詹事府属官去操持一应事务,她跑去兰草院一趟,是她太子妃的本分。安排丧事,便是越俎代庖。
    先前琴音出去办差,应当就是与李氏丧事之事有关了。
    太子妃沮丧不已,屋里的沉香太浓,浓得她头晕沉沉,拼命找着事情,弥补自己的错处,问道:“四姐儿还小,先前在院子一直哭个不停。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齐重渊端详着太子妃,冷笑起来,“薛氏,你莫非是晕了头!四姐儿是孤齐氏的子孙,她如今还不满周岁,你既听到她哭,竟然弃之不管,跑来问孤拿主意!”
    太子妃脸由滚烫变成了发麻,晕乎乎的脑子,里面阵阵钻心地疼。
    她被齐重渊的无情冲晕了头,她再一次疏忽了。先前她应当且先将四姐儿挪出兰草院,先由乳母丫鬟们照看着,待李氏丧事过了再安排。
    四姐儿交由谁抚育皆无关紧要,她已经有皇太孙,福姐儿。
    皇孙们可以封王,四姐儿顶多封个公主。长大了指门亲事,公主下降的嫁妆,由内库藏出,亲事有礼部操持。
    她的福姐儿却不同,有皇太孙这个亲兄弟,有她亲自带在身边教导,长大后好生把关,寻一门好亲,寻个光风霁月般的好儿郎,让福姐儿一生安稳无忧。
    想到皇太孙福姐儿,太子妃极力镇定地道:“殿下无需担心,我这就去将四姐儿安置妥当。”
    齐重渊看了她几眼,皱眉道:“先前你不管,这时倒操心了起来。你回去吧,李氏那边的事情,需要你之处,阿愚会来与你说。”
    太子妃只能曲了曲膝告退,走出屋,外面的寒风一吹,她打了个寒噤,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罗嬷嬷迎上前,太子妃看了她一眼,抬腿往外走去,低声道:“李氏的事情,有詹事府接手,你快些前去将雪红叫回来,传话下去,丧仪如何操办,府里该如何做,听詹事府阿愚那边的安排,其他人都不要插手。”
    罗嬷嬷忙将灯笼交给小丫鬟,她则赶去了兰草院。
    *
    齐重渊已经离开,正厅的众人待太子妃走出门,便三三两两跟着散了,回去各自的院子。
    冬日夜里寒意浸人,夹道的风格外大,呜咽卷过。丫鬟婆子提着灯笼,团团昏黄的灯光,伴着人影在夹道里飘荡。
    出了夹道,大家分头离去,除了脚步声,风声,无一人交谈说话。
    文素素回到望湖院,屋子里暖洋洋,她解下风帽,李三娘接过去捧着放好。
    杨嬷嬷犹豫了下,道:“娘子饿了吧,小的去厨房提饭食。”
    下午陈厨娘收拾了灶房,还未来得及出府采买。文素素沉吟了下,让杨嬷嬷去了。
    没多时,杨嬷嬷提着食盒回来了。李三娘忙上前帮着摆放,看到食盒里已经变凉的豆腐萝卜糙米饭,不确定问道:“厨房就这些饭菜?”
    杨嬷嬷道:“太子妃有令,李娘子服侍殿下多年,又育女有功,殿下骤闻李娘子去世,甚是伤心。低份位的姬妾,不宜食荤腥,茹素到李娘子下葬。”
    这是要她们守孝了,文素素不置可否,研究着饭菜,道:“将饭菜都放在一起,在瓦罐中煨煮。”
    李三娘听文素素发了话,便没再多说,依言将饭菜都倒进瓦罐,放在小炉上煮。
    文素素坐在小炉边,慢悠悠道:“要茹素的话,屋子里也收拾一下吧,喜庆的东西都收起来,大家换上素服。”
    李三娘守着瓦罐里的饭菜,杨嬷嬷前去张罗了,她做事麻利,很快就领着丫鬟仆妇收拾妥当。
    瓦罐里的饭菜也煮好了,文素素尝了口,对李三娘道:“滋味还不错,你们也这般吃。”
    饭菜烫,文素素吃得慢,一碗饭刚吃了一半,杨嬷嬷进屋回禀:“娘子,殿下来了。”
    文素素笑了下,放下筷子走出屋,立在廊檐下相迎。
    齐重渊大步而来,到了文素素面前,拉起曲膝见礼的她进了屋,“外面冷,你站在这里作甚?”
    进屋后,齐重渊闻到饭菜的气味,朝案几上一看,顿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道:“你这是吃的甚?猪食?”
    文素素无语了下,道:“这是萝卜白菜豆腐,加上糙米饭放在一起煮后的杂饭菜。”
    齐重渊听到萝卜白菜豆腐,眉毛扬得快飞了出去,恼怒道:“难道孤的太子府,连肉都吃不起了?!”
    他负手在后,四下一看,屋中空荡荡,入目之处几乎难见鲜艳的颜色。上前奉茶的李三娘,身上罩着件本白衣袍,他反应过来,立刻大怒,咆哮道:“阿愚前脚刚到,谁这般快的动作,让你们守孝了?”
    文素素并不回答,只幽幽着盛怒的齐重渊。齐重渊被文素素看得愣住,不自在地道:“你看甚?”
    “殿下瘦了。”文素素面不改色地回答,又补了句,“还憔悴了。”
    齐重渊下意识抬手抚摸脸,没好气地道:“孤平时忙得不可开交,国事家事,事事要操心,哪能胖得起来。”
    文素素喟叹一声,道:“是啊,殿下太不容易,这般晚了,殿下还不得歇息。殿下还没用饭吧,我让人替殿下传饭可好?”
    齐重渊哪有心情用饭,听到文素素一问,肚子马上饿了起来,哼了声,道:“你倒是记得孤,没只顾着自己。去传吧。”
    文素素出门去吩咐,杨嬷嬷对李三娘道:“我去吧,夜里黑,你还不大熟悉路,别走岔了。”
    文素素略微思索,对李三娘道:“让杨嬷嬷去吧。”
    杨嬷嬷赶去了厨房,文素素转身回了屋,齐重渊坐在塌几上朝她招手,“你过来。”
    文素素走过去坐下,齐重渊拽着她的手,问道:“可是太子妃故意刁难你,让你给李氏守孝?”
    只让齐重渊看到眼里就好,文素素只不解问道:“殿下的意思,不该替李娘子守孝?”
    “守个屁!”齐重渊气得骂了句,脸色很是难看道:“李氏的丧事该由詹事府去操办,等礼部给李氏正式诰封,该以何种规制礼仪下葬,这是国事,不是寻常百姓后宅妇人没了的小事!薛氏就一个商户女,就懂得后宅的那点子事,懂得算个账,她自作主张胡乱安排一通,处处逞能,还以为自己能干,真是不知所谓!”
    文素素清楚,齐重渊是在借故发泄,太子妃正好赶上。
    这件事,太子妃既冤,又不冤。
    太子府虽有詹事府,现在还不完备,太子妃出面张罗,合情合理。
    东宫迄今未曾修葺好,东宫是一国储君的荣耀与体面,齐重渊却没能得到手。
    齐重渊监国,圣上仍在,他的监国,便可想而知。
    权力在眼前晃动,浅尝到了其中的美妙,却无法大快朵颐。
    殷贵妃没了,他的喜事,被丧事替代。他对殷贵妃薨逝的伤心,从他得到李氏去世,脱口而出的话中,能窥知到还余几何。
    齐重渊被正大光明立为储君,却做得灰头土脸。他能在圣上,重臣面前忍一忍,对着太子妃,认为不重要之人,他向来不客气。
    太子妃并不蠢,以前她头上压着殷贵妃与齐重渊,现在殷贵妃这座大山没了,只余下了齐重渊,她估计松懈了。
    齐重渊以前骂秦王福王,抱怨圣上偏心。殷贵妃扫兴,总是爱泼他冷水,管东管西。
    文素素对此早已经熟门熟路,很有经验了,只静静聆听,不时附和一句。
    杨嬷嬷领着粗使嬷嬷,提着饭食热水回到望湖院,李三娘上前去帮忙摆放。
    文素素瞄到已经凉了的饭菜,眉毛挑了挑,没有做声。她亲自拧了热帕子递给齐重渊:“殿下先用饭吧,别饿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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