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看着,秦谅已经如实上报。
    文素素并不阻拦,她在等。
    “朕知道了。外面秋老虎肆虐,曹尚书来回奔波,确实辛苦,不如这样,朕安排几个皇城司的兵丁护卫你上下朝,免得你被打扰。”
    有皇城司的兵丁护着他走上两天,朝臣就知道是文素素下了死令,在他这里得不到消息,便不会再来找他。
    曹尚书顿时松了口气,不过,他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眼下人心惶惶,文素素再继续推波助澜,估计会出大事。
    既然是文素素推波助澜闹出大事,曹尚书不敢细想,忙谢恩告退。
    琴音前去将许梨花传了来,她上前见礼,文素素放下徐八娘送来的急信,招呼她坐,“可以用过午饭?”
    许梨花答还不曾,文素素道:“那我们边吃边说。”
    琴音领着内侍送来了膳食,许梨花喝了两口汤,说起了郑明茵朱蕙娘来见她之事。
    文素素听得不断扬眉,眼底露出了笑意:“两个小娘子还真是有意思。”
    许梨花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一趟她没跑错,笑着道:“我也这般觉着,长在大户人家,见识自是不同。当年我要是有她们的一两分见识,哪至于吃那些苦。不过,真那样的话,我也遇不到娘娘了,有今日的造化了。”
    文素素道:“但愿以后她们都无需遇到我,也能立起来,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许梨花怔住,不知为何,心头突然酸涩难当。她现在做大掌柜,站得高,看到的事,人也更多。
    比她惨的人比比皆是,她的遭遇,普通而寻常。
    从上到下,皆不得自由。
    文素素看着许梨花,问道:“你可还好?”
    许梨花知道文素素现在忙,要做大事,她的事情不急,忙打起精神,道:“我没事,娘娘放心。”
    文素素见她不说,也不逼问,道:“你回去跟两个小娘子说,让她们的阿娘亲自出面来找你,铺子里有用工的契书,在她们的见证下签订。待签好之后,让她们都进宫来,说我要过问一二。”
    许梨花眼神一亮,笑着道:“娘娘是要替她们撑腰,替她们阿娘撑腰了。”
    这是意外的惊喜,文素素没多解释,“她们敢不敢来,还难说。以后要是有夫人娘子要见你,你都用心见她们,至于用不用,我来拿主意。”
    许梨花忙应下,文素素顾不得午歇,细细与她交待起来。待她出宫,青书送来了奏折,文素素见时辰已不早,干脆就不歇了。
    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是孔定僵所奏。她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嘴角缓缓上扬。
    打起来,开始互相撕咬了!
    合上奏折,文素素吩咐青书:“你去将施参知政事传来,你透露给他知晓,有人参奏他贪腐,卖官鬻爵,朕要亲自过问他,此事可为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气闷沉得人快过不过气, 云层低垂在头顶,一动便满身的汗。
    文素素体恤朝臣,每间值房在盛夏时, 在半晌午时辰, 便有一块冰送来。到午后,冰便化了, 不过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 不再如以前那般难熬。
    且文素素规定, 夏季炎热,朝袍布料改成穿着凉爽的丝麻。丝麻来自江南道,麻多丝少, 比以前用的锦缎便宜,但每人多做两身,方便更洗换着穿。
    冬日遇到极严寒天气时, 则供应热汤熏笼。
    无论是反对或是支持文素素的朝臣官员,对她的举措改动,无一人提出疑义。
    冰鉴里面的冰化了一大半,值房还算凉快。施仲夫想着这些时日的朝局,烦闷不已, 正准备去将半掩的门全部打开透气,青书走了过来。
    施仲夫愣了下,马上起身招呼:“快请进来坐。”
    青书立在门边,道:“我来传旨, 就不坐了。娘娘有旨,请施参政前去承明殿。”
    施仲夫看了眼滴漏, 眉头微皱,掸了掸朝袍, 走出屋,低声问道:“娘娘这个时辰应当还在歇息,不知娘娘这时传我何事?”
    青书照着文素素的吩咐,小声告诉了他。施仲夫道了谢,神色阴沉了下去。
    路过孔定僵的值房,施仲夫侧头看去,同样因为恐冰鉴的冰化得太快,值房的门半掩着,孔定僵坐在案桌后,正朝外看来,背着光,他的脸看不太清楚,一闪而过。
    施仲夫收回视线朝前走去,神色阴沉可怖。
    定是他!
    无耻小人,为了相位,真是老脸都不要了!
    施仲夫憋着一股气到了承明殿,文素素径直说了奏折之事,“平时你忙,府里的子孙淘气,在外闯了祸,说不定你全然不知。朕不会让你承受不白之冤,也不能无视参奏你的折子。故此先告知一声,你先写折自辩,朕会查清楚。”
    参奏江南道的奏折堆成了山,文素素一向留中不发。如今文素素提到让他写折自辩,看似在给他面子,实则是警告,也是威胁,更是挑拨。
    偏生,施仲夫只能眼睁睁接受,挣扎不得。
    朝中大臣大多皆没骨头,为文素素所用。在文素素的威慑下,反对她独揽朝纲的朝臣,便越来越少,态度暧昧,左右不定。
    几个大学士,如邱大学士旗帜鲜明,反对文素素的变革。其余四个大学士,朱大学士态度不明,其余三人则中立,充耳不闻外面的事,只管教公主与她们的伴读读书。
    以孔定僵的聪明,岂能看不出文素素要他们内讧,真正独揽朝纲。
    只他如今参奏自己,两人就算能开诚布公,推心置腹说和,对彼此的戒备永难放下了。
    施仲夫心沉甸甸的,惨声应是,赔罪道:“臣最近的确疏于管束子孙,待臣回府查明之后,定将严厉惩戒。”
    文素素没再多提,施仲夫见礼告退。走出大殿,施仲夫闷头往外大步冲去,心头汪着一团火,走出承明殿,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不由得停下脚步喘息。
    不经意抬起头,承庆殿的重檐庑殿顶立在乌云下,两侧垂脊的一排蹲兽,一动不动镇守着,驱逐邪魔魑魅魉魍。
    曾经最威严的承庆殿,黄瓦红墙,依旧华丽巍峨。兴许是天气,施仲夫总感到承庆殿灰扑扑,如久无人居住的宅邸,失去了生机,很快便会腐烂。
    承庆殿早已门可罗雀,朝臣官员眼里早就只有承明殿!
    施仲夫心头惨痛,自从文素素将中宫与明华宫并为一起,改做承明殿,以殿,而后宫嫔妃所居住的宫称时,她的用意就昭然若揭。
    风雨欲来,施仲夫望着垂在承庆殿顶的乌云,惨烈一笑,亲自前去了太学。
    太学不比立国之初,除了京城的达官贵人,地方州府五品以上的子孙,以及州府举荐品学兼优的学生也能入学。
    太学学生无需科举,经过一系列科举考核之后,便能出仕为官。
    地方州府州府举荐入学的学生,资质参差不齐,多为地方豪富世家子孙。久而久之,太学的学生非富即贵。
    施仲夫两个儿子都靠着恩荫出了仕,分别在地方州府出任知府,知县。
    长孙施道悯则入了太学,考核出仕,比起靠着恩荫出仕勉强要硬气些。
    到了太学一问,施道悯这几日告病,没来上学。
    施仲夫前后一想,忙稳住心神,匆匆赶回府一问,施道悯并不在府里,也没听过他生病之事。
    “混账东西,出去找,他敢不听话,直接给他捆回来!”施仲夫怒吼,吓得小厮赶忙出去,分头去找施道悯。
    小厮仆从找遍了平时京城纨绔喜欢去的瓦子,酒楼,皆没找到施道悯。
    雨终于从乌云中坠落,噼里啪啦打在屋顶,没多时便汇聚成水流,从瓦当倾泻下来。
    宽敞的花厅里,香气扑鼻,凉意阵阵。歌伎伴着丝乐,唱着靡靡之音,伴着她的声音,一群人行酒令,推杯换盏快活得很。吃得多了,嫌弃太热,干脆脱了衣袍,光着膀子喊道:“换大碗来,这样吃才爽快!”
    洪运善立刻吩咐了下去,丫鬟仆从们捧来了大碗,换走了小酒盏。
    璟郡王今日没吃几杯酒,他很是不耐烦将丫鬟手推开了,端着小酒盏抿着。
    洪运善见状,赶忙挥手让丫鬟退开,提壶替璟郡王斟酒:“王爷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施道悯与璟郡王算得上交好,吭哧笑了起来,揶揄道:“你别多问,王爷的烦心事,你可解决不了。”
    璟郡王斜撇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继续吃着闷酒。
    史鹄颇能察言观色,他朝洪运善暗自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走到了一旁。
    没多时,洪运善也跟了过来,正厅里吵得很,史鹄便示意他去屋外。
    雨下得哗啦啦,庭院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雨水,名贵的花木被打得东倒西歪,洪运善眼都不眨。
    几盆花草而已,京城他的宅子里,墙脚随便长的花草,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奇花异草。
    银子算什么,洪氏有多少盐,就有多少银子!而盐场的盐取之不竭,洪氏便有用不完的银子!
    他的差使迟迟未决,洪运善观江南道的局势,估计自己的差使难了。眼见其他新科进士得了差使离京,洪运善与史鹄等一众人,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太后文素素当政,只有她退位,齐瑞亲政,他们众人,乃至江南道的世家大族,方能有喘息的时机!
    太学的学生虽是考核出仕,他们这群新科士子都无官可做,他们也难说。
    何况朝中局势胶着,朝臣官员都不一定能保住官职!
    洪运善与史鹄他们一起琢磨,撒钱攀附上了璟郡王与施道悯,一众太学的世家子弟。
    史鹄让伺候的仆从离得远了些,低声道:“王爷兴致不高,你可知道为何?”
    “我也纳闷,王爷连酒都没吃口。我寻思着,也没人得罪王爷,惹了王爷不快。不过,我瞧着施大少爷好似知晓究竟。”
    洪运善眉头皱起来,思索道:“先前他们来的时候,王爷好似就心事重重。”
    史鹄道:“王爷与圣上最最要好,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多靠王爷,可不能出了差错。”
    洪运善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一热,道:“你说得是。王爷不好问,问问施大少爷。我那里还有副画圣的画,施大少爷上次就赞不绝口。你去将施大少爷叫到旁边的屋子,我去拿画!”
    史鹄应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眼神复杂看了眼洪运善。
    商贾而已!
    史鹄暗暗咬牙切齿骂了句,对洪运善的出手豪绰,嫉妒,又鄙夷。可恨的是,还得仰仗着他的银子开路,只能硬生生忍了。
    洪运善去取了画来,史鹄也将施道悯带到了偏屋,他走到上首坐下,瘫倒在椅子里,抖着腿,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弄得这般神秘兮兮?”
    史鹄赔笑,“正厅里吵得很,施大少爷出身清贵,哪耐烦与大家一起胡闹,在这里能清净说几句话。”
    洪运善手上拿着画轴展开,笑道:“这幅画,上次人多,施大少爷只点评了几句,我听得开了窍,又没能开窍,想请施大少爷再点评几句。”
    施道悯下巴朝外点了点,道:“下着雨呢,暗沉沉的天赏什么画!”话虽如此,他看到展开在面前的画,眼珠巴在画上,半晌都没能挪开。
    史鹄看了眼洪运善,道:“王爷瞧上去心事重重,我们恐未能伺候周到,得罪了王爷而不自知。施大少爷与王爷交好,可能指点我们一二?”
    施道悯总算移开了目光,掀起眼皮斜乜了两人一眼,指尖摩挲了几下,眼神不由自主再飘到了画上。
    “能有什么大事,大丈夫当成家立业。王爷今年虚岁已十七,尚未说亲。圣上比王爷年长两个月,都尚未选后,王爷自然不敢在圣上之前定亲。王爷等得起,就算到了七老八十,照样能娶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小娘子等不得,到了年岁就要嫁人。”
    史鹄总算听明白了,璟郡王是为了亲事犯愁。他脑子转得飞快,见洪运善也是一脸了然。
    两人对视一眼,洪运善将画裹起来,放到了施道悯手边的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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