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人。
    认命般拿起塌塌的书包,打开车门灰溜溜的下来,眼睛都懒得去看重男轻女的爸爸一眼,手往着他的方向,象征性挥了挥“爸爸再见”
    等到那个人从她面前经过,低下头,跟在那个人背后往着学校方向。
    听到背后面包车远去的声音,许戈开始放慢脚步,目光从那个人的白色球鞋往上移动。
    卡其色西裤配白色短袖衬衫,看起来和耶路撒冷很多中产阶级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可许戈总觉得穿在那个人脚上的球鞋比别的男孩帅气,卡其色西服裤管总是比别的孩子笔直。
    而只有穿在他身上的白色衬衫才能在太阳底下雪亮雪亮的,让人在注目时眯起眼睛。
    渐渐的,许戈脚步越来越慢,而他的脚步依然保持着从下车时的那种频率,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了。
    笔直的小路尽头出现了分岔口,往左是她的学校,而他的学校往右,眼看他的脚步即将踩在那个分岔点上了。
    就像是每天早上醒来洗脸刷牙的习惯一样。
    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念动一千零一夜里的咒语。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芝麻,开门吧”到了许戈这里变成:许醇,回头吧。
    让从圣殿山倾泻下来的金黄色日光落在自己脸盘上,默念着:
    “许醇,回头吧。”古老的东方文明里流传着: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经过奈何桥,奈何桥上有让人忘却记忆的孟婆汤,来到奈何桥上的人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汤,喝完了孟婆汤走完了奈何桥进入新的轮回。
    这听起来就像是流水线上的工程一样,产品本身身不由己,但也有那么极小部分的人依然对前世念念不忘着,他们固执的抓住那些记忆。
    那都是一群倔强而长情的人们。
    他们喝完孟婆汤走完了奈何桥,来到幽暗的隧道,紧紧拽在手掌心里的记忆却被黑暗逐渐吞噬,支离破碎。
    幽暗隧道的尽头是光,是生命的源头。
    即使是闭着眼睛,但还是能感觉到周遭的环境。
    无处不在的是光。
    在那些光里头有人的脸,那些脸都低垂着,周遭山一般静默,那躺在床上的妇人眼睛紧闭眉目安详。
    轻轻的,轻轻的来到她跟前依偎在她怀里,触到的身体宛如沉睡已久的冰川。
    莫名其妙的一颗心揪了起来,当她还是极小的一点点时,明明很温暖来着,温暖得让她迫不及待的想一天天变大。
    周遭开始有了轻微的响动,思想瞬间一分为二。
    一半迫不及待的聚拢进入到那个小小的躯体里,一半游离于身体之外,焕散而徒劳。
    小小的躯体被托在掌心上,上升,一直在上升,光此时此刻来到极盛时刻。
    也不知道是那个坏心眼的,手在她的屁股上一拧。
    婴儿的哭声嘹亮且生机勃勃。
    前尘往事如烟云般逝去。
    世界混沌初开。
    漫长的生命之旅在婴儿的哭声中拉开了帷幕,母亲的汗水眼泪还凝固在眉梢眼角,但身体已经冰冷成一片。
    最后的一缕思绪停留在站在床前的那个孩子明亮的眼眸里。
    长情的人,一秒一眼一个瞬间就是长长的一生。
    许戈总是对那个人说“信不信,我出生那天有看到你。”
    那个人总是安静的倾听着,和他大多数的时间一样。
    倒是爸爸会轻拍她头顶:到一边玩去,不要打扰你哥哥学习。
    从懂事以来,许戈就觉得那个人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在玩那个人在学习,别的孩子在打架那个人在学习,别的孩子山跑海跑那个人还是在学习。
    许戈都不明白那个人学那么多东西要做什么。
    那个人会讲的外语种类她五个指头都数不过来,那个人身手灵活精通射击,那个人可以在一分钟里完成所有设置的障碍,那个人还会很多很多的事情。
    那个人啊,真是全能型选手。
    灰溜溜离开他的房间。
    绕过那个墙角,蹑手蹑脚来到窗下,等待着从那个房间传来那声闷重的关门声,嗯,爸爸走了。
    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得意洋洋搬来木墩,脚踩在木墩上,伸手,打开窗户。
    手抓住窗栏,下巴搁在窗台上:许醇,我觉得你以后肯定会当大人物。
    这话是许戈从一位游方的相士口中听来的,被她宝贝一般的揣着。
    正在学习的人抬起头看她。
    春分时节,那叫不出名字的树、那开在枝头的花、那满山遍野的风、那屋檐底下唠叨个不停的风铃都叫做春光。
    那坐在窗前的男孩是不是也叫做春光,不然怎么会明媚到让她舍不得移开眼睛了。
    瞅着,瞅着,张开嘴,就是忘了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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