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坐到床边,理着用这几天刚收下的棉花给老宋头做的新衣裳,回答他,“说了,明儿明茂他娘不去回娘家。”
    说罢,两人便是无言,至于跟孟春燕说的事儿便是明天他们要去大宋庄,晌午不一定会赶得回来,得麻烦孟春燕晌午给张氏多做一碗饭。
    半下午去南边树林子里乘凉的时候,宋慧娟便给孟春燕顺嘴提了一句,孟春燕点头应下,可还是免不得发几句牢骚,“她那又不是瘫着动不了,你就是没点儿主意,大哥说啥就是啥,做顿饭她有啥不成的?先前他爷还在的时候,那做饭洗衣哪样儿干不了?现在不都是你干?”
    宋慧娟听她说完,没有反驳,只是苦笑,“先就这么过罢。”
    “打她去,你还没回去过罢?”孟春燕本身就不情愿伺候她,何况人好好的,怎么就得人跟着不能离身了。
    宋慧娟摇摇头,“往后个把月回一趟罢。”
    “咋叫人住西屋了?回头明守家里回来了还能住?”孟春燕打张氏住到这个院子里,便鲜少过去了,但小培青是见天儿都往过跑的,免不得她要去寻人,自然看了个清楚。
    宋慧娟也不知道等年关人回来要是知道了这事儿还愿不愿意住进去,她这些日子过得也难,在院子里坐不下,总想往出走,对这么糟心事儿她是不想反复提起的,“先教今年轮完罢,人住进去了,愿不愿意也没法儿了。”
    “你啊!
    ”孟春燕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拿的主意,不禁感慨道,“你这一辈子啊,一天家也当不了。”
    听着上门的动静,宋慧娟回过神来,隐约听着那边陈庚望交代张氏,收拾好篮子,走到床边,自顾自低头解了衣裳上了床。
    从明宁离了家,这些日子宋慧娟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从早起一睁开眼就是如此,唯有出了门下地干活的那些时候,她才觉得能喘过气儿来,人好像也是个活的了。
    晌午或是晚间回来,人就不对劲儿,直到此时躺在了床上,宋慧娟即使闭了眼人也睡不下,只能熬,熬到她什么时候撑不住了,才会无知无觉的睡过去。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慧娟侧身蜷了腿,等到人躺到里侧,重新平躺展开身子,静静听着不知哪边的青蛙呱呱叫个不停,还有什么蝈蝈儿也跟着凑热闹。
    不知什么时候,宋慧娟生出了困意,人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太阳早早露了面儿,光透过那扇小窗户照到了里屋,一层布帘子是挡不住这样刺眼而炽热的光的。
    宋慧娟到点就醒,穿衣起身下床,开了门便做饭。
    一锅杂豆粥,熬得时间长,豆子又经过一夜的浸泡,出锅时已经是烂出了壳,炒的菠菜鸡蛋,热上几个馒头,都端放在案桌上。
    宋慧娟出了门,站在石台子洗着手,坐在灶下的陈庚望已经将西屋洗漱好的张氏扶了出来,两人坐在案桌前吃饭,宋慧娟进去端着汤坐到了院子里凉快会儿。
    吃过饭,宋慧娟收拾好灶屋,便提出了那个放好的篮子,这时陈庚望已经推着洋车子站到了院门外。
    宋慧娟提着篮子跟上,门未带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村口,行过桥,她才提着篮子坐到了洋车子后面。
    一路无话,有了洋车子路上的时间就快了很多。
    行到大宋庄村口,陈庚望停下车,宋慧娟也随着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往过走去。
    路两边的树荫下或坐或站,聚了不少的人,家里闷热,地里也没什么活儿,闲暇时便聚在一起打打牌,说说话,这是庄户人家清闲时最是常见的场景。
    陈庚望扶着车子跟人挨个打招呼,有些相熟的还要停下多说上几句,宋慧娟同样,不过是人换成了妇人们。
    几百米的小路,也不是几分钟能轻易走过的。
    宋慧娟原本走在后头的人却是比陈庚望先一步瞧见了坐在北头跟人说话的老宋头,有人瞧见了她,对他说了一声,便见老宋头朝她看来,看了会儿,确定是她,忙拎着凳子起身朝她走来。
    宋慧娟同样往过走,跟那些大爷叔伯们打了声招呼,接过老宋头手里的凳子,随着他推开门进了院子。
    父女俩进了屋,老宋头问起她前些日子明宁来时偶然提起的他们三家赡养张氏的事儿,“明宁说四个月轮一回?”
    宋慧娟点点头,从篮子里翻出了那几斤羊肉,转身进了灶屋里拿了盆打了水放进去。
    留在堂屋里看着他那大闺女避而不答的模样,老宋头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苦,这几十年她哪次回来都没提过一句那边的事儿,更没跟他埋怨过一句,只有那头一年,她回来的那副模样教他吓了一跳,可从那往后再没有过了,唯有从那几个孩子无心的话里他才能知道她在那边的境地。
    平心而论,他那个女婿算是好的了,对他也算孝顺,对他这个儿子也是尽心尽力,只是对他这个闺女他不知道算不算好,她心里又有没有埋怨过他?
    她那家里的婆母是个偏心的,虽说她从没给他提过一句,可如今却要她跟人面对面住到一个院子里,老宋头看得清楚,她就这一个月没来,可人又瘦了。
    宋慧娟放好羊肉进到屋里,把那件小袄拿了出来,“去试试,今年才收的棉花。”
    “还试啥?”老宋头摆手,“给明守他奶做了没?”
    人就住在一个院子里,给他做了,不能不给人家做,这是规矩。
    宋慧娟听她爹这么问哪里不知道他的心,点了点头,把衣裳放进了里屋,缓缓说,“做了。”
    “做了就成,”老宋头不是担心他的闺女不知礼儿,她这么大的人了,连奶奶都当了,他是明白她心里还压着忍着的。
    问过这些,老宋头便不再问她那张氏的事儿了,转而问起了明守的孩子,“明宁说长得像明守?”
    宋慧娟的脸上也终于浮了些笑,“等年关回来了教明守带来你也见见。”
    说过小的,还得嘱咐嘱咐这个老的。
    宋慧娟还是记挂着他的身子,怕他有个万一,瞧着桌子上那几包药,问他“药吃了咋样?”
    “好点儿了,”老宋头也看了一眼那药包。
    老宋头前些日子晕了一回,碰巧明宁跟陈家沟的小女娃出来玩儿,顺道给他捎了点儿宋慧娟晒得干菜,送人走的时候起身没站好,还好当时有人在,当即喊了宋浦生来给送到了前头的诊所里。
    这件事还是教宋慧娟知道了,即使老宋头和宋浦生百般嘱咐不许小明宁回去跟她娘说,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宋浦生带着老宋头去拿药挂针的时候教陈家沟的人碰见了,回来跟陈庚望一提,宋慧娟哪里还能不知道。
    没等她回来看人,宋浦生就去安她的心了,“啥事儿都没有,先生说是人老了正常的很,吃点药就成。”
    因此,宋慧娟便没有回来,这才等到中秋赶了回来。
    晌午,谷正芬和宋浦生也来了,算是陪着陈庚望吃顿饭。
    吃过饭,宋慧娟又仔细问了宋浦生,他还是那套说辞,“药吃了他说好多了,回头我再拉着他去看看。”
    宋慧娟的心稍稍落了地,但心里还是记着的。
    过了中秋,地里的玉米又收一回,种下大蒜小麦,还有些红薯没到时候。
    地里该忙的不能耽误,家里那弹好的棉花也得做,宋慧娟得了闲就开始给小孙子做衣裳绣鞋绣帽,都是过冬的衣裳。
    她还是盼着孩子们的。
    进了年关,四个月也到了,陈庚良来请张氏过去住,陈庚望却说,“等过了年再去,这几天冷得很。”
    宋慧娟坐在一旁不言语,心里却是对陈庚望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惊讶,她只是不知道年关了咏秋带着孩子回来该怎么办?
    陈庚良也明白,他那儿跟明茂是分了家的,屋子足够,便道,“这都年关了,该腾出来收拾收拾了,回头明守回来咋住哩?”
    这么说,陈庚望却是没法子再留人,兄弟俩一人扶住架子车,一人扶着张氏上了车,包袱一并放在车上去了陈庚良那边。
    人走了,宋慧娟却仍是闲不下来,这屋子还是得收拾的,说到底她还得怕咏秋回来了会介意。
    费了几天的工夫,被褥都重新晒洗,那木实床也重新挪了进去,可是折腾够了。
    宋慧娟坐在窗边,拿着针线的手有些抖,一时控制不住,小小的针落到了被子里,她也放不下手能捡起来。
    干脆由着它抖了会儿,宋慧娟按着手捏了几下,从那白花花的棉花里寻出那根银针,扎在线团子上,一上午没再摸。
    隔天,宋慧娟对着光穿了线,继续低头缝着那身小衣裳。
    进了腊月底儿,孩子们就都回来了。
    陈庚望稀罕的很,日日抱着毛毛不松手,连宋慧娟也轮不上,站在一旁干看着着急。
    俞咏秋见了,给小毛头换了尿布便把人直接放到了她怀里,宋慧娟欢喜得很,抱着沉甸甸的这个小孙子满眼都是笑。
    陈明宁见了夜里就不愿意,“你只稀罕毛毛了?”
    宋慧娟笑她,“哪会只稀罕他哩?娘最欢喜你了。”
    陈明宁抱住了她娘的胳膊,“那就成。”
    外头陈明安可得不愿意了,“我哩?”
    宋慧娟直叹气,“也稀罕你。”
    一个人睡在窗边的陈庚望听他们娘仨没完没了,一时也睡不下。
    人一回来,宋慧娟还是主动给咏秋说
    了,总不能瞒着她。
    俞咏秋听了,愣了会儿,又笑着说,“我跟明守回来也住不几天,教奶该住住。”
    宋慧娟没法子,这事儿陈庚望是不会说的,只能她说,儿媳妇的脸色她自然都看在了眼里,可也是没办法。
    夜间,明安也问,“咋用西屋了?”
    宋慧娟答不上来,也不能让她再问下去,陈庚望还坐在对面。
    可陈明安一点儿也不怕,直接就对她爹说,“您这事儿办的不好,嫂子这回是没说啥,她要是说啥了您也说不出话,就是睡西头那间也比睡这屋强。”
    陈庚望听她说完,一言未发,抬头瞪了她两眼,湿着脚趿拉着鞋就出了屋。
    宋慧娟叹气,陈明安却是还不当回事儿,反而对她说,“您就是不说他他才这么干的,以后他办错了事儿该说就得说!”
    陈明宁听得直笑,咯咯地笑不停。
    第241章
    过了年,孩子们又离开了家,陈庚兴两口子还是走了,剩下的那四个月又轮了回来,对外仍是说他按月拿钱,但到底拿没拿没人知道,只有陈庚望自己心里有数。
    半下午南树林,孟春燕问,“老三说这四个月二百,拿了没有?”
    宋慧娟只顾着低头做手上的针线活儿,不用她回答,孟春燕转而自己便说道,“怕是你也不知道罢?”
    宋慧娟听得她这般口气,忍不住抬头笑了,“拿多拿少我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去问哩”
    “你可是心大,”孟春燕搂着怀里的小孙女看着她这还低着头给那偏心的张氏做衣裳的嫂子也是无奈,“就你这还给她做衣裳,不可着你欺负还说不过去哩。”
    宋慧娟叹了口气,“我给明守他姥爷做了,咋能不给她做?往年分家过我不给她做还说得过去,她这来了,我还能不给她吗?”
    “要我说就不给她做大哥也不能说啥,”孟春燕桥着那对面站着与人说话的陈庚望,恨恨道,“咱这几个孩子小的时候,她带过几天,做过几身衣裳?不就生下来给做了一身吗?那孩子还都不长个了,就指望着她那一身了?”
    宋慧娟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怨恨,上辈子她不也是如此,仔细想想,即使这辈子她心里也都没能过得去这道坎儿,她如今不过是为着他们几家的脸面罢了。
    至于陈庚兴说的那钱,她一句话没问陈庚望,即使他们两口子真拿了,依着陈庚望那性子还真的会要不成?
    心里早有了数的,何必再去问一遍确认哩?
    该做的衣裳她仍做,饭也没忘,住在一个院子里,宋慧娟把她这个儿媳妇的本分该尽的都尽了,只是她自己的那颗心,似乎被这些规矩压住了。
    但凡在那院子里,她就觉得心里沉,若是待的久了,就像要那缺了水的鱼儿,张着嘴却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生活不是只检查几个月就能过得去的,陈庚兴两口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专为伺候这个老娘的,他们正忙着挣钱给明宝成家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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