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阁外,乱哄哄。
    邹霜桐被自家婆母一早揪着扔在了老太太的门前,跪着谢罪。大邹氏来了,小邹氏自然也逃不过。可早起褚芳华去抓,崔植松却拦着没叫,待到强硬闯门后,瞧见小邹氏趴在床上香肩外露。
    褚芳华觉得丢人,气得转头就奔了福寿阁。
    只是,这到了福寿阁外,老太太昏迷不醒,喻悦兰便扣着她们没让往里去。她只怕老太太醒来瞧见这群人烦心,再给气得背过气,到时候谁也没法跟主君交代。
    彼时院外,三姑奶奶装出一脸焦急愤怒,风风火火过来朝着邹霜桐就是一脚,踹得邹霜桐措手不及倒在原地。她边踹还边骂说:“贱人,没深浅的东西,都是你办的好事。今日若是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姐妹俩没完——”
    三姑奶奶这一脚,并不是为老太太踹的。
    她是为自己踹的,她是为邹家姐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自己的好事而踹。
    若今朝老太太出了问题,她们仰仗的这棵大树倒了,她们在这伯府里耀武扬威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一个打道回那没人待见的家,一个从此以后在伯府夹着尾巴做人。所以,这二人应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们心知肚明。
    可她们却因为胆怯与互相推卸,在当下攀咬起来。
    邹霜桐歪倒在地,破罐破摔地指责起踹她的三姑奶奶,“没完?三姑奶奶,凭什么跟我没完?气倒老太太可何止我一人的功劳,当初不是三姑奶奶先提的纳妾,老太太这才顺了你的心意?快雪宴上,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你现在倒开始装起好人来了?晚了——你别想把罪责都赖我一人头上,今日若老太太有事,你也跑不掉。”
    邹霜桐说着爬向廊下,跪在喻悦兰面前叩首大呼:“淑人明鉴,老太太准我将邹霜桥接来那天,就是在这儿,三姑奶奶亲口告诉侄媳,若是能攀上筠哥,日后在这伯府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三姑奶奶她搬弄是非,故意提出此事,就是为了恶心您和您家那二郎媳妇。三姑奶奶如今是眼瞧被邹霜桥那贱货搅了局,她就翻脸不认人,想着把自己摘个干净。殊不知这件事的始终,都是三姑奶奶起的祸——”
    三姑奶奶听她这般诋毁,上前伸手就将邹霜桐拽了回来。
    崔半芹直骂:“邹霜桐,你说什么?你莫要在这儿信口雌黄,你都大难临头了,还想将我拉下水——你们邹家还真是‘好正’的门风!我问你,起初那上赶着往筠哥说亲贴里,塞自己家那上不了台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快雪宴上我提议给晚辈们纳妾不假,姑奶奶我敢做,就敢认。”
    “可我并未指名道姓,再说我所作所为皆是为崔家的子嗣着想,与你那攀龙附凤的心思,岂能相提并论?你莫要拿着这事大做文章,以掩盖你们做的龌龊事。”
    “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说此事是因我挑拨而起,谁信?”
    福寿阁还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妯娌三人,恰时走来,愣然站在事外,三人目光一对只道是……
    今日,好生热闹。
    再瞧那边,褚芳华掩着心口靠坐在廊下叫苦连天,喻悦兰却高声拍了案,“够了,你们都给我把嘴闭上!我这还在呢!你们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再如何我也是这当家的主母。什么事做了,什么事没做,你们自己比谁都清楚。在这儿演戏是给谁看?老太太出了事,你们一个个不想着担心着急,想办法。长辈和晚辈,还指着鼻子互相骂,真是家门不幸,丢人呐!”
    喻悦兰放了话,现下院中她算老大。
    三姑奶奶与邹霜桐往前再嚣张,如今这事态,也得乖乖地听她训话。
    暗自念声阿弥陀佛,她们只盼着老太太快些好。
    院中死寂,妯娌仨互相挽着手臂,站在院中的松树下头不敢说话。喻悦兰那头却是面上忧心,心里被这二房的乱事逗得,乐开了花。若不是老太太病倒,不能表现的太过得意,她现在都能拉着褚芳华挤兑喝茶。
    回过头屋门轻开,李郎中背着个药箱,愁眉莫展地出来。瞧他扫视过一院子女眷,来到喻悦兰面前问了声:“淑人。”
    喻悦兰赶忙起身相问:“李郎中,老太太如何了?可有大碍。”
    李郎中闻言叹了口气。
    偏是叹的这口气,吓得褚芳华心头一紧,惊得三姑奶奶和邹霜桐怛然失色。
    李郎中说:“老太太年前就因着这天气,寒气入侵,引起了胸痹之症。若是按平日那般调养,大抵熬过今冬,就无碍了。可偏早起受气,情绪所致气血逆乱,脑脉痹阻。这才加重病情,引出了中风之症。在下方才,已为老太太针治过,药方也已交代,至于老太太能不能熬过今冬,就看天命造化了。不过老太太的年龄也大了,还请诸位莫要太过伤怀。一切都顺应天命吧……”
    李郎中言尽于此。
    惹得喻悦兰大呼,褚芳华的叫苦声更重,邹霜桐瘫倒在地。妯娌三人茫然相望。
    筝亦是不敢置信。
    这,这事怎么就闹到了这种田地。
    是因果?还是报应?
    唯三姑奶奶抬脚就要往屋里闯去,她口中念念着不信,声声咒骂着庸医,可她却是不信自己的好日子这么快就过到头了,若往后是没有了母亲的娇惯,谁还容忍她的肆意妄为?
    这时间,福寿阁侍奉的女使慌慌忙忙推门出来,张口便说:“醒了醒了,老太太醒了。”
    三姑奶奶似是看到了希望,大哭大喊了声:“娘,芹儿来了——”却被女使阻着不叫进门去,这还是她三姑奶奶,头一遭受到这种待遇,只闻女使直言:“诶,三姑奶奶,您不能往里去。”
    “我不能进?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的路。”
    三姑奶奶急了眼,推了女使就要硬闯,女使倒也忠心,没让出分毫。
    女使转而相告:“三姑奶奶,不是奴婢不叫您进去,是老太太她——老太太这会儿虽口齿不清,但奴婢还是听得真切,老太太叫您和二房的二少夫人……”
    话说一半,女使支支吾吾。
    喻悦兰抬手扒开三姑奶奶,给女使授意,“说,老太太叫她们怎的?”
    女使憋了半天,把屋外的人望了个遍,才狠狠道了句:“滚。”
    “什么!老太太叫我滚?”
    此话一出,三姑奶奶不敢置信,邹霜桐彻底泄了气。可崔半芹这厮岂能善罢甘休?只瞧她不管不顾地吵闹起来,“娘,女儿错了。您就叫女儿瞧您一眼,如此也好叫女儿安心啊——”
    崔半芹哭得震天响,眼泪却不见落一滴。
    喻悦兰皱了眉。想她这会儿演戏给谁看?她是真想把老太太直接送走不成?跟着挥手示意,傅其乐二话不说将三姑奶奶,带离了廊下,以免扰了屋中人的清净。
    老太太如今中风卧床,大权当落。
    喻悦兰终于不用再受夹板的气,瞧她抬手推门,趁势将这赖着不走的人,名正言顺踢出府外,“老三,年末了。团练使该是从麟州归京述职了,正好老太太也不想见你,你且收拾收拾,归家去吧。老太太这儿,有我们,用不着你操心。”
    喻悦兰的吩咐,容不得崔半芹反驳。回眸故意去看三姑奶奶那张煞白的脸,喻悦兰扬声道了句:“媳妇们,走,咱们进屋瞧老太太去——”
    但闻话音落去,妯娌三人连连应声说:“是,婆婆。”
    第92章 晦气
    妯娌仨跟着喻悦兰在老太太床前一通侍奉, 出来那会儿已过了正午。瞧着从现在起,他们大房终于扬眉吐气了,往前那总爱仗着老太太说事的二房, 也好似一夕之间分崩离散了。
    这伯府的三十年河西的水啊,
    终于向东流了。
    这时间,褚芳华在屋里挨训, 崔半芹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邹霜桐还跪在外头。
    冬日的太阳不毒, 地面却能冰的膝盖一阵阵发凉。仓夷素来心软,她瞅着院中落寞的植松媳妇, 小声与身边两人说:“筝, 明月,她这么跪着也不是事啊?用不用进去跟婆婆提醒一句?莫叫婆婆将她忘了。”
    宋明月刚想张口接大嫂的话。
    邹霜桐那不知好歹的东西, 便扬言说:“你们得意了?想看我笑话就直说, 还藏着掖着。叫人恶心。”
    邹霜桐心里恶,看谁都恶。她真是活该落得这样的结果。
    “诶, 我说你这人——”
    宋明月抻直了手臂, 就要替大嫂出气。可她这动作却把仓夷吓得不轻, 赶忙揽着人不让其冲动往前,“算了算了, 明月, 你现在不能动气,她愿意说什么就叫她说吧, 我们只要问心无愧便好。走了走了。”
    说话间,仓夷拉起宋明月往回望, 却不见太史筝。
    她道:“欸?筝呢?”
    宋明月摇摇头,妯娌俩当即探着脑袋左右看。
    可正看着, 筝便从那头接过女使手中洒扫的水盆,一路泼水走来,只瞧她走到邹霜桐跟前时,故意将水泼的更大了些。一滴滴晶莹的水珠,落在邹霜桐妩媚的脸与发髻间。筝一边利落地洒水,一边张口说:“你们看见了吗?今日洒扫,一定要着重在这些个地方多泼些水。啧啧,怎么想都怪晦气的。明月,你整日跟着老三混懂这些,若想驱邪扫晦,这水里该加些什么好呢——”
    筝故意挑眉,将话递给宋明月。
    宋明月嗤然笑起,她笑还是二嫂鬼主意多,“那自是盐巴,亦或是艾草叶喽~”
    筝闻之点头,她洒水的动作没停,“你们听见了?三少夫人说了,往后洒水的时候,添些盐巴或是艾草叶,不若什么魑魅魍魉,都能来犯老太太的忌讳。”
    如今大房势头正盛,
    府中使人也跟着见风使舵,连连说是。
    邹霜桐那端用手挡了挡自己身前,掩了颜面,瞧她望着大房这“沆瀣一气”的三个妯娌怒不可竭,太史筝,连你来折辱我!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筝却狠狠将水盆朝她面前一泼,阴阳道:“植松媳妇,你此言差矣!我这么做,不也是为老太太着想?啊——你难不成是见不得老太太好?”
    一句话噎得邹霜桐哑口无言。
    筝转头将水盆递回到女使手中,垂眸站在邹霜桐身边,变换了表情,沉声说:“邹霜桐要我说,这全府上下,对你最好,最真心待你的便是大嫂了。偏你最瞧不上她,可着劲的欺负她。大嫂虽不说,不计较,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事事原谅忍让,从未以德报怨。你啊,不知好歹,永远也不配拥有任何人的好。你就闹吧,闹到最后什么都没了,你便不闹了。大嫂也不必为你求情。你就跪着吧,你是真活该啊——”
    字字戳着邹霜桐的心坎,句句不曾心软。
    筝在替仓夷的无私不值,也在试图骂醒眼前这个糊涂的人。可仿若自私自利这几个字,早就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无论如何,她都摆脱不掉那样的阴影。
    混乱的家,虚伪的爹。
    邹霜桐陷入深渊后,就很难再挣扎出那样的泥潭。可仓夷错了吗?她的日子好过了吗?一场大火烧不毁那颗澄明的心,苦难的经历,亦没能让她沉沦下去。
    不念旧恶,心向光明。她们活出了两种人。
    筝的话音落去,邹霜桐在她们面前,故作骄傲的背脊不曾弯曲,眼角却偷偷落下一滴清澈的泪。看着邹霜桥被打,她没哭;看着崔植松亲手推开她,她也没哭;被褚芳华毫无尊严的拖拽,她还是没哭。
    偏这时候她哭了。
    可她真的是诚心悔过,亦或是愧疚吗?
    不,筝看得出,
    她是在为自己而哭。
    筝仰起头,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映上她的脸,她转眸说:“走吧,大嫂明月,咱们回去了。”
    廊下明亮,仓夷微微笑起,她今日没有被邹霜桐的恶语重伤,因为从遇见太史筝那刻起,她就好像看见了光亮。宋明月在旁挽起仓夷的手臂,“走了大嫂,咱们回家。”
    院中并肩而去,妯娌三人谁也再未多看身后人一眼。
    只是行出两三步刚出了门,有人腹中一阵肠鸣,惊得太史筝出言相问:“什么动静?”
    “小老三说话了。”宋明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小腹。
    筝不解地啊了一声。
    “你啊什么啊,小老三说他饿了。”宋明月蓦然笑起,“大嫂,二嫂,今日两位哥哥在家吗?若是不在的话,去我屋吃拨霞供吧,前些日我家哥哥们去京郊打猎,猎了两只兔子给我补补,我正愁吃不完呢~”
    “二位嫂嫂帮我消化消化?”
    宋明月盛情,筝一听见有稀罕吃食,当即附和,“好啊,好啊。你也知道二郎平日有多忙,他定是不在的。大嫂,大哥在家吗?不在的话,咱们一起去吧。”
    仓夷却有些担忧,“他倒是不在,大郎昨日到北郊训练去了,大抵一旬才能回来。只是……这合适吗?老太太她才病倒,咱们就聚在一块……”
    宋明月心眼大,她是不管他们那什么体统规矩。
    她只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那有什么不合适?老太太病倒是不假,可也不是咱们气的,咱们这些人总也不能因为他们做的坏事,就不吃饭啊?”
    “明月说的很有道理。我赞成,现在二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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