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太小,倘若你能和我一样学着忍耐,在沈家继续陪我,你所期待的感情我会给你。”他喃喃着,呼吸微沉,“只是时间的问题,你懂么……我会给你。”
    他深重的目光笼罩住她,可她还是没有抬头。
    “为什么脱离沈家?”她轻声问。
    “这是早晚的事,不过是提前了。”
    “是么。”
    沈恪被她轻嘲的语调搅得心中烦乱:“你那时还小,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我,当然不会告诉我了。”
    她坐在那里,像一棵安静的植物,白皙的侧脸在灯光下光滑如缎,看上去乖巧又恬静。可她说的每一句话,尽管口吻平淡,但都夹枪带棍。
    沈恪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们重新上路,只要你一句话。”
    “我和你上路,那孟一宜呢。”她冷嗤着,抬头。
    眼里暴露的情绪一点点慢慢地消化干净,她面容清淡,仿佛站在道德的高点藐视他。
    “那是老头子的意思,我和她只是维持着表面关系。”
    周霁佑笑了,淡淡的:“哦,所以呢。”
    她是真的不在乎他才会表现得如此置身事外。沈恪看明白了,他转动脖颈,眼睛盯向半空,些许不甘外加些许颓丧。
    “你可以不和我一路,但你该知道,你和沈飞白就算勉强走到一条路上,摆在面前的很多条岔路,都可能令你们迷失。”
    周霁佑微垂眼。
    他转过眼眸,深深看着她:“你不是没有看到结果,你只是不肯低头。”
    沈恪走了,景乔拉开门缝走出来。
    周霁佑缓缓抬眼看向她,目光很静,空茫茫的,像行走在街头的流浪儿,找不着可以栖息的落脚点。
    景乔隐忍着好奇心,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出事后的第三天,沈飞白还是没有回来。
    景乔这两天晚上都没走,留下来夜里陪床。她看上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实际做得一手好菜,照顾周霁佑也很上心。
    但周启扬还是给周霁佑临时请了一个保姆,负责一日三餐和家里卫生。
    保姆不住这儿,定点来,忙完就走。
    景乔啧啧感叹:“要不怎么说有钱好呢,双手解放,只要专注于开发脑子就行。”
    周启扬瞧她一脸的仇富神态,不予计较,轻描淡写:“你按时去上课,哪儿那么多废话。”
    景乔隔床瞪他一眼,但又不敢瞪得明目张胆。她拿包准备出门,和床上的周霁佑打声招呼:“我去机构上课了。”
    周霁佑点了点头:“嗯。”
    她走后,周启扬在卧室里找地方坐下。
    “警察找到他了,家里在北京有点人脉,托关系保释,我找人拦了。”
    周霁佑脚不动,手也不动,甚至连眼珠都是静止的。她不知在想什么,抑或她其实什么也没想,她只是心太累了,身体太疲了,需要暂时关机休息一下。
    “这小子聪明,律师来之前一句话不说。律师来了后,辩称主观上只有伤害故意,并无杀人故意。”周启扬目含冷光,“你信么。”
    周霁佑依旧不语,她思绪是停滞的。
    “明天我带律师来见你,他会详细和你谈。”说到这,周启扬停顿,目光在装修简单却不失精致的房间内漫无目的地扫射一圈,瞳孔微敛,问:“他呢?那个被你藏得严严实实都不舍得带出来给我看的男人呢?”
    像是突然重启,周霁佑平静的眼瞳终于微微转动。
    她扭头,看向他,微一皱眉,表情严肃:“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不带他见你。”
    周启扬耸起肩膀:“那又怎样,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人呢?”
    周霁佑不自觉地抿紧嘴唇。
    “你出这么大的事,你告诉我,他这几天人在哪儿?”周启扬面上有所情绪。
    周霁佑强调:“我说了他在外地。”
    周启扬说:“你把他叫回来。”
    她不应声。
    “如果我不在,景乔也不在,你也不打算叫他回来?”
    “哪有什么如果,你们不是都在么。”
    她在变相逃避。周启扬不再逼她,只说:“你什么都自己扛,早晚有承受不起的时候。”
    周霁佑心口一缩。
    不用早晚,现在就已经快承受不起。
    从她选择和沈飞白并肩站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就在心里一砖一瓦地盖着一栋楼。这栋楼里盛装着属于他们的故事,她原以为它会风雨不动安如山,可时至今日,她逐渐认清一个事实,纵使根基再坚固,也逃脱不开内部的安全隐患。
    【你不是没有看到结果,你只是不肯低头。】
    也许吧,可是,那又如何?
    她从来不信命,她只信缘分,只信他。
    chapter 78
    蒋茹慧第二次出现在周霁佑北京的家,景乔不在,保姆开的门。
    周霁佑厌烦老是待床上,可她又没什么可以做的,蒋茹慧进屋时,她正坐在沙发看电视。
    电视里刚好在播放一部打着都市爱情名号的家庭伦理剧,女主角的恶婆婆歇斯底里地对之吼骂,令她在看到蒋茹慧的一刹那,生出几分应景的荒唐之感。
    蒋茹慧的脸色很难看,她的出现,给这间原本多云的屋子笼罩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你以为不接我电话就能逃避问题吗?”她板着脸,站在茶几外,一副严母耳提面命的样子,“飞白已经顺利进入董事会,沈恪和老爷子撕破脸,扬言不会再回来,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蠢事。”
    “我告诉你,你之前不珍惜机会,现在上赶子缠上他也没用,老爷子那一关你不可能再过得去。”
    “醒醒吧,别跟个牛犊子似的给我犯冲。”
    她一口气不带停,电视机里的吵闹与她的训斥融成一片,嗡嗡嗡地戳破周霁佑的耳膜。
    如果此刻真能忽然间失聪,世界就能从此安静了。
    保姆阿姨在卫生间门口拖地,时不时偷偷探头张望。
    蒋茹慧打开包,扔下一张卡,“离开他,这里有三百万,你拿着用。”
    周霁佑垂眸看着茶几角落里的那张卡,肩膀颤动,毫无笑意地低笑一声。
    当年独自北上求学时,她都没管她死活,如今因为沈飞白,倒是舍得大方了。
    她是沾了沈飞白的光吗?
    可笑。
    摸到腿边的遥控器,关了电视,周霁佑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是五年?”
    蒋茹慧闻言,不易察觉地一怔:“什么五年。”
    “您明明听懂了。”
    她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逼得蒋茹慧无法直视。蒋茹慧说:“你如果愿意离开十年或者更多,当然也可以。”
    周霁佑笑得散漫,浑若不经意般:“您不肯说实话,这事儿可就没得谈了。”
    蒋茹慧看到她笑意背后的冷然,面上生怒:“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事情再拖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拖下去,对你有好处对吗?”她微微挑眉,唇角始终勾着笑。
    蒋茹慧从未见过这样的周霁佑,年少时的她桀骜不驯,每一处表情都满溢着挑衅,后来脾气稍稍收敛,至少也还能看见过去的影子,可现在,她好像全然放开了,无畏无惧,无欲无求。
    她看她半晌,敛了笑:“你想从沈家获得什么是你的事,我和沈飞白如何是我的事,我们谁也管不了谁。”
    蒋茹慧:“我是你妈!”
    “如果我想和你断绝母女关系呢。”周霁佑清澈的眼底不含一丝感情。
    “你说什么?”蒋茹慧不敢置信,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打开,垂落而下。
    周霁佑安然不动地坐于沙发,一字一句:“我要和你断绝母女关系。”
    蒋茹慧只觉荒诞:“你想好了?”
    “没看见你之前没想过,看见你之后想好了。”
    蒋茹慧看着她清冷会客的样子,轻点头嗤笑:“你行,你能耐……”
    情绪渐起,她忽然恶狠狠盯住她,咒怨地抬起食指,“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接二连三地给我捅娄子,现在反倒是你要和我断绝关系,我就算养条狗也比你有良心!”
    【小佑,你没有良心。】
    沈恪早前的指责恍然间闯入耳朵。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她没有对不起他们,她只是很努力地摆脱困境,不愿被烦心的人和事所负累。
    他们一个个都说她没有良心,都站在道德上谴责她,凭什么……
    她不再奢求母爱,她死心了,有错吗?
    她想断绝母女关系,从此再不必受她伤害,有错吗?
    她不求人人爱她,只求还她一个清明简然的世界,有错吗?
    ……
    身上的伤总有愈合的时候,再与沈家牵扯下去,心里的裂痕永无修复之日。
    她微微垂下头,用力咬紧牙关,后面的话用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气力才得以从艰涩的喉咙里挤出。
    “如果我说,只要你同意我们彼此之间再无瓜葛,我就离开五年呢。”
    蒋茹慧被震住,或者准确点,她尚未能从她开出的条件里回过味。
    “你真愿意离开,不再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保有联系?”她对她不能全然信任。
    刚刚的斥责就像一场幻听的梦,梦被现实敲醒,周霁佑更深地陷入泥沼,而眼前的人却似乎忘记了之前那个勃然变色、像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一样低吼咆哮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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