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他扭扭眉毛,但这可爱的表情并没能让连景云放松下来,“如果能借此让他死心,难道不好吗?”
    “用这种手段?”连景云把毛巾扯下来扔到地上。“你同时侮辱了我们两个人。”
    刘瑕耸耸肩,只是笑,“一举两得,说得上侮辱吗?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如果沈钦真的有底线的话,他看不到,也干扰不了——怎么样,景云,想要继续吗?”
    连景云拧起眉审视着她,片刻后似有所悟,忽然低斥,“不要故意表现得恶劣,来逼走关心你的人。这样做很幼稚,而且只能让人感到你很……”
    他咽下最后两个字没说,刘瑕打开冰箱的手顿了下,“很什么,可悲?”
    连景云别开眼,不和她对视,他愤怒的气焰低了下去,嗫嚅着没有回答,刘瑕取出乐扣盒,放进微波炉里,她的语气还是很心平气和,“如果我也觉得自己可悲的话,现在应该会生气的——可悲的矫饰,最怕被说穿了,因为这是一种软弱。景云,现在屋里的确有一个软弱的人害怕提起当年的事,但这人并不是我。”
    连景云没有说话,他的唇角抿成倔强的弧度,有些事害怕被提起,哪怕只是想想,都有锥心的疼痛,是因为世上所有的痛苦,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愤怒自己的无知无觉,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让他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在那个瞬间挺身而出,想要在每一个被刘瑕推远的瞬间上前紧抱住她,但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就是奔流入海的时间永远不会再回,错失的一切也许就将永远错过,刘瑕猜错了,他不在乎,但那又如何,时间点已经错过,世界上并没有一种缘分,兜兜转转,能把离开的人带回到他身边。
    “……但你不应该这样对沈钦,”但他依旧倔强地抚平了自己的伤痛,咽下所有苦涩,抬起头继续自己的执着,“这么做,太挑衅和恶意……你知道,他要比一般人更脆弱。”
    “你对他的关心也太过头了吧?”刘瑕把饭盒从微波炉里取出来,放到餐桌上,毛巾重新扔到他头上,“擦干净再来吃饭——这是我和他的事,你觉得你会比我更懂得心理吗?”
    连景云愣了下,犹豫片刻,终于妥协地擦起头发,气氛似也因此缓和,只有他的声音在毛巾里,闷闷的,仍不妥协。“……我也许没受过专业训练,但我知道人心。你这样做,比直接拒绝更残忍。”
    “嗯——哼。”刘瑕心不在焉地说,掀开饭盒,看看连景云,偷偷地倒点辣椒粉进去,再放进去微波。“但是直接拒绝并没有用啊……奇怪,景云,你对你的情敌好像有点太在乎了,难道你希望什么,我和他双宿双飞、恩恩爱爱吗?”
    她把最后一盒菜放到桌上,走过去掀连景云的毛巾,手伸过去,被他握住,温热的手还带着湿气,捏着她的手心,他从毛巾下望着她,表情难得地脆弱,
    “不……我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我想要你和我在一起。”
    连景云低声说,眼神如此赤.裸,似乎在自陈自己的软弱,“但,我不想你这样把他推远,是竞争对手,也无所谓,危险不危险,我不在乎……你选了他,也可以……我只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个人来爱你。”
    他几乎从来不说这样直触心灵的话,北方汉子,一切情绪都表达在行动里,这句话,连景云说得怅惘无比,所有浓烈的爱意、愧疚与遗憾,似乎都化为了此时的一声叹息。
    能多一个人来爱你就好了,能多一个人来保护你就好了,总是这样,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总想要守护着你……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爱着你。
    刘瑕的手,顿了一下,她忽然想问,景云,你到底爱我什么?但这问题似又太矫情,他给她的爱,比所有人都多,她从来不能回报,把他困在这样的窘境里,他却没有一丝的抱怨——
    她的手,扣住连景云的十指,表情慢慢凝实,双眼微闭,轻轻向连景云倾过去——
    这一次,满室都是安静的,再没有人出来阻拦,她的唇,轻触到某种柔软又粗糙的东西——
    刘瑕睁开眼,额抵上连景云的额头,眼里露出疑问,“?”
    连景云的手指,隔着手指,轻轻拂过她花瓣一样娇嫩的唇瓣,他苦笑了一下,额头轻轻用劲,在她头上轻敲一下。
    “你是不是,想要证明什么?”
    他就是这样,猜度人心的本事,精准无比,如果不是为了制造机会和她相处,又有什么案子需要她的帮助?刘瑕垂下眼睫,不再和他对视,她含糊地问,“你怕了吗?”
    “有点怕……”连景云的轻叹,吹过她的唇,“我怕输……我知道,现在我没占优势。”
    这一吻下去,答案就出来了。爱情的产生,总离不开那该死的三大化学物质,这并非任何意志可以勉强,连景云看过她和沈钦的视频……这一吻下去,两个人彼此都蒙骗不了,他和沈钦,总会分个谁高谁低。
    输了的人,还有颜面继续在赛道上挣扎吗?
    “高中时候,你喜欢过我,是不是?”但连景云并没神伤,他似乎也不惧怕自己的受伤。
    刘瑕点点头。
    “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很难见面,警校不能带手机……分开两地的日子里,你想过我没有?”
    刘瑕犹豫片刻,摇摇头。
    “一次也没有?”
    继续摇头。
    “……所以你看,”连景云自嘲地笑了,“累计的路程,已经归零了,现在,我还差沈钦好一段路呢,我怎么能让他出局?如果他是那个能跑完终局的人呢?我不能让他就那么跑掉……但,虾米,我也有信心赢他。”
    “比起爱你的程度,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我只想要你给我个机会。”他的声音醇厚又压抑,情绪激越到极处的平静,“……给我们俩一个机会吧,虾米!”
    蝶翅一样的眼睫,扇动了下,又垂下,刘瑕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
    “不给。”她说,“我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连景云愕然地望着双手,好像还未习惯失去,刘瑕摇摇头,“景云,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想想,我说我以前喜欢过你——这句话,不是骗你的,我的感情,你能感觉得到。”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眼神交汇时闪过的一丝笑,只有回头时偶然望见的浏海,只有被老师拖堂,着急赶到校门口,发现她靠着石狮子看书时顿住的脚步,但他是能感觉到的,当然如此——
    “但,离开家乡以后,我只有情绪,没有情感,在当下,我会有相应的短期的反应和冲动,看到一只猫,我也会觉得可爱,受到捉弄,我也会生气,被人恐吓,我……好吧,我并不经常畏惧,但偶尔我也会感到烦恼,但,这些反应,最终全都会散去。”刘瑕望着他,但又不是望着他,仿佛越过连景云,她又看到了那个遍体荆棘的小女孩,“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很快我就会忘记……我什么都会忘记,连恐惧和阴影都会忘记,在哈佛的时候,我聘请过男.妓——”
    “什么?”
    “对,我聘请过一个亚裔男.妓,指定了特别的情景服务——我把我的公寓钥匙给了他,让他在一周内的任意一天来袭击我,如果我反抗,就停下来,如果我不反抗,就继续粗暴地对待我,看我能承受到什么程度。”刘瑕说,“无需我特别说明,你就会明白,他长得和刘叔叔很像……我特别挑选了这么一个人,再造了这么一个环境来做这个试验。”
    “试验的结果是——我没有感觉。没有恐惧,没有失控,没有尖叫,什么都没有……过去他对我的虐待,本会摧毁一个人的一生,但对我来说,影响力为零……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叔叔真是彻底的失败,作为一个加害者,他在这世上,连最后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沈钦和你都没有任何机会,你觉得沈钦相对你走在了前面,是的,因为我对他的反应更多、更大……但……”
    再多、再大,能和继父比较吗?
    连景云微微张开嘴,刘瑕摇摇头,“但,不论现在的反应如何,都会褪去的,没有什么能留下来,从根本上来说,你们两个都没有任何机会。”
    她望着那稚嫩褴褛的小女孩,轻轻地重复,“没有什么能留下来……”
    ……
    #
    随着公寓的门,又一次打开,运动警报被触发,音箱发出轻微的滴滴响声,但又被很快按掉——从监控摄像头可以看到,湿西装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他回头和门里人说了几句什么,又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摄像头一眼,这才走进电梯。模糊的像素,无法描绘出他的精细表情,但从肢体语言来看,他现在似乎有些茫然无措,仿佛失去了方向。
    电梯门打开,门内的女人探出身,抱了抱他,湿西装走进电梯里,长发女子也看了看摄像头,仿佛还笑了笑,这才回身进屋,合上了那仿佛坚不可摧的深色木门。
    电脑前的男人操作了下,把监控画面关闭,他在电脑椅上来回转了几圈,轻轻地嘀咕了一句,“笨蛋。”双手摆到键盘上,很快就敲出了一行字:【机会,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当然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啊!】
    收件人那栏里,连景云的名字赫然在上,手指在enter键上盘旋了许久,多少个应该按下的理由,被极有效率的大脑列了出来,条条框框:是的,即使是竞争对手,即使成功的人不是自己,也希望能多一个人爱她,也希望,对方不要就此放弃……
    连景云这个大傻瓜,坚持着无谓的正义,连争取机会时,都不忘带他一个,用的是我们……
    这条微信,他应该发,在品格上他不能被连景云比下去,尤其是在她面前更不能,但……
    enter键有些微凹陷,但在触发之前,又松弹起来,沈钦轻轻地诅咒了一声,手指按下删除键,快如闪电,删掉了这行危险的字样,又吐了口气,不敢再看连景云的名字,快速关掉对话框,切换到了‘刘小姐’这一栏。
    *所以,你是在故意挑衅我吗?【好生气哦,但还要保持微笑】刘小姐,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恶劣。*
    *刚才还在为我看房子,现在有机会就来刺激我,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女人都是善变的吗?还是你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抱歉哦,我真不知道,女人还这么擅长自我欺骗?【怒火熊熊】*
    对方那边的智商,轻易地就能推测到了一切,并且也答复得很快。
    *噢,所以说,你还是监控了我的私人电脑喽?沈先生,说到恶劣,还真是彼此彼此啊。*
    *再者,我也没有‘恶劣地’对你,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而已,沈先生,也许你可以试着接受这个事实:你可以试着感动我,但我也可以不被你感动,并伤害你,并且,很可怕的——完全不会因此愧疚。*
    *更何况,我从没有答应你什么,在我的生活空间里,和我的朋友正常进行社交,请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进行关切?请你好好思量自己的界限,我没能说服你,你不放弃,这我没法干涉什么,是你的自由,但也请你别来干涉我,沈先生,我想,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基本人权。*
    她对他的康复情况了如指掌,所以,现在装可怜这招也越来越玩不转了,但这一切狡辩都无法否认她确实是有意恶劣对他的事实,沈钦发了十几个嘟嘴的表情过去,这事实,还影响不到他,但刘瑕和连景云不断靠近的画面,仍然让他感到极度的不悦。就算她说得都对又怎么样?他反正也从来没讲过道理。
    情绪驱使之下,他又发一连串表情炸屏,对她那文绉绉的声明置之不理,*呵呵,你会玩野的,我也会啊。*
    *刘小姐,啥也不说了——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不过休息一天也好,刚好思量修改了一下,这个版本我觉得更好一些,之前设想的发展没有这个带感xdd
    大家满意这个结果吗~~~~~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第68章 清晨阳光
    ‘叮’——罗森的店门打开又关上,刚过上班高峰期,前来结账的顾客开始减少,店员反射性地看了门口一眼,才对走到收银台前的漂亮姑娘露出笑脸,“袋子需要伐——”
    ‘叮’——
    店门又响了下,店员的眼神跑过去了又回来,他嘀咕了一声,“要死了,感应门坏掉了是伐?开伐开伐,怎么搞的——小姐袋子需要吗?”
    ‘叮’——这一次,店门的开关声还伴随着滋滋的小噪音,店员顺着声源看过去——是店里的移动摄像头,忽然间停止了摆动的幅度,对着刘瑕转了过来,一扭一扭的样子,配合着不断开关,但前方空无一人的自动感应门,在阳光充足的一大清早,居然营造出了阴森恐怖的氛围——
    “啊!”
    手里的袋子和饭团一起落下,刚加热好的饭团也顺着滚了下去,在地上砸成一滩,所有人的眼神都本能跟着向下——刘瑕然后看回骇然的店员,再看看几个议论纷纷,已经在往外掏手机的顾客,打从心底叹出一口气,把钱放在桌上,摆摆手,饥肠辘辘地往外走,站在路口想想,干脆也不打车了,就这样安步当车,往办公楼过去,还好,房子买得近,预约时间也还没到,不过是五公里,一两个小时,该走也能走过去。
    会这么做,当然是对沈钦的操守没太大信心,对他的能力太有信心——这位仁兄的报复,当然并不是在便利店突然开始的,从早上六点起,他就全方位地为刘瑕演示了,在这个现代科技主宰的世界,得罪一个顶尖黑客有多么的不方便……
    早上6点,她在嘈杂的滴滴声中醒来——三先生入侵事件后新装的保全系统不知哪里故障,一直在执着地报警,拔掉电源都不管用,刘瑕看过《老友记》,大约就是菲比家的报警器出问题的感觉,当然,她的表现没那么抓狂,但这种规律性的噪音对神经的刺激也极大。
    对此,她不是没对策,祭出降噪耳机便轻松应对,不过睡意一旦消失,终究难以培养,起身洗漱,她很快发现了家里的另一个不便之处:停电了。
    “刘小姐,今天这么早起呀?是的,我家也没电了,好像是总配电房出了问题——”
    一群人下到停车场里,就看到几个保安汗流浃背地调试着电子门闸,“手动开闸都开不了,坏掉了是吧?”
    刘瑕:……没车用,我可以打车呀。
    出租车里:“搞什么搞啊!红绿灯脑子坏特了吧!红灯完了又一个红灯?这个路口要等多久,五分钟?十分钟啊?有病的!这样下去五公里的路要走一小时啊?”
    司机乐观了,事实是,光在前两个路口,不过500米的距离,空空荡荡的清早,就因为红绿灯的鼓掌,堵了半个多小时……
    刘瑕叹口气:“师傅,不耽误你生意了,我下车吧。”
    短时间内她估计都很难忘记,她下车那一瞬间,一整条路的路灯忽然间都由红变绿的那一秒,司机师傅望向她的眼神……
    反正时间还早,干脆走走吧,顺便吃个早饭行不行?
    永和大王:“小姐请问您需要什——哎呀,经理,点单机怎么卡住,没反应了?”
    “小姐不好意思您换一台机——”
    “我这里也卡住了!”
    刘瑕:“……没关系,你们先忙……”
    芭比馒头:“小姑娘,要点什么——哎哟,怎么回事啦!”
    嘀——嘀——嘀,消防火警开始喷洒。
    刘瑕:“……这都有点老调重弹了啊……”
    这种‘创意枯竭类’的评语,对艺术家的刺激显然很大,罗森的消防系统就很安静,沈钦突破自我,创造性的引入了惊悚气氛,结果大获成功,观众的反应成功地说明一切,她肚子空空地站在路口,在大清早就不断消耗自己血糖值的现状,也极好地肯定了他的努力。
    察觉到背后几个前罗森顾客的指指点点,刘瑕把脸埋进手心里,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沈钦不像连景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可镇之以静,穷人可以势威吓,庸人可戏之以智,但一个有钱的天才疯子,这道题,基本无解……
    “你够了没有?”她能应付很多非常人能忍受的困境,但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不在其中,刘瑕又走几步,找了个长椅坐下,放弃无谓的坚持,掏出手机发起谈判要求。
    “刘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清晨七点半,沈钦却秒回,这谎言拙劣得简直可笑。刘瑕瞪着屏幕,一阵磨牙——任何人没吃早饭脾气都不会太好,她当然也不例外。
    “装傻就不像了,”刘瑕回,有点牙痒痒,又冲动加一句,“你敢保证你和我现在的处境没有一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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