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你的生辰,二十了?”
    “是啊。”
    亦昀干笑,“终于二十了。”
    谢衡之“嗯”了声,“回去后就可以娶妻了,可有心仪的女子?”
    心仪的女子倒是没有,但亦昀脑海里浮现了很多想像。
    半晌,他说:“都行吧,只要别像我姐那样就好。”
    谢衡之撩眼。
    “你姐怎么你了?”
    说到这个亦昀就来劲了。
    “我小时候比她矮一个头的时候她说骂我就骂我,现在比她高一个头了,她还是说骂我就骂我,这样的女人不可怕吗?”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谢衡之:“她平日里喜欢骂你吗?”
    “她怎么会骂我。”
    谢衡之拎出里衫衣襟,指了指,“她很想我。”
    亦昀无话可说,埋头喝肉汤。
    肉汤虽鲜美,喝进嘴里却不是滋味。
    听说几日前又找到北犹大军踪迹了,但林将军没有任何要发兵的意思。
    这会儿谢衡之还给他送肉汤来喝,难不成打算就这么僵持着,不打了?
    亦昀心情沉重地喝了几口,抬起头,发现谢衡之还没走。
    亦昀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爱屋及乌也不至于及到要亲眼看着他喝汤吧?
    “好喝吗?”
    谢衡之问。
    亦昀:“……好喝啊。”
    谢衡之:“那赶紧喝,喝完姐夫带你干一票大的。”
    是夜。
    一队精锐士兵口衔枚,马蹄裹布,悄然出动。
    -
    第二日天不亮,赤丘大军秘密开拔,朝着北犹营地悄然进发。
    北犹斥候当然勘查到了动静,但昨夜里北犹主帅暴毙营帐内,此时的北犹军心大乱,无人指挥,亦顾不上迁躲。
    既来不及躲,只能迎战。
    一时间,烽火连天,喊杀之声震撼云霄。
    北犹大军似无头苍蝇,前锋很快被击溃。
    然而此刻剩下的北犹精锐骑兵,才是真正的铜山铁壁。
    他们甚至无需将领,人人都可以一挡百。
    且因昨夜里赤丘精兵的偷袭,刺杀其主帅,这些北犹精锐骑兵忿火中烧,如罗刹降世,方圆三里都弥漫着自他们身上发出的杀气。
    眼下不可硬来,是以站在战车上俯瞰战场全貌的谢衡之和军师频频挥动旗号,指挥弓弩手先破其阵型,而后轻骑兵绕行突击,乱其视线。
    终于,赤丘士兵将其逼拢围困于狭小场地时,也就到了骑兵最后对冲的时刻。
    即便对方主帅已死。
    但面对眼前的高头大马和茹毛饮血的北犹精锐骑兵,赤丘军队需拚死一战,才有些许胜算——
    忽然,军师营的谢衡之见骑兵前的前锋兵有异动。
    他顷刻间明白了他们想做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不等他旗号发出,前线的先锋兵已经得到了林将军的首肯。
    首领已负伤,此刻站在最前面的亦昀手持盾牌,高举长枪,双眼猩红。
    “弟兄们,跟我上!”
    -
    暮色冥冥之时,岐黄堂虽然门窗紧闭,厅堂里依然亮着烛火。
    在灯下穿线的亦泠指尖忽然被扎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不能再缝了!”
    从后院出来的秦四娘看见亦泠的手指,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你的手指都被线勒成什么样了,你快放下!”
    “没事。”
    亦泠说,“等长上茧就好了。”
    眼下由不得亦泠休息。
    她也顾不得手指被扎的那一下,擦了擦指腹冒出的血珠,又重新拿起了针。
    直到七日后。
    正月初一,新春初始。
    赤丘依然一片沉寂,毫无新春的气氛。
    岐黄堂内也只有针线穿破皮革的声响。
    忽然,有人急促地敲门。
    埋头缝制的妇孺全都抬起了头,面面相觑。
    “是我!”外面的人喊道,“四娘,是我!”
    穆峥?
    大家都放下心来,却也疑惑。
    “你怎么来了?”
    秦四娘打开门后,迳直问道,“你不是去送粮吗?”
    “我刚从北营出来,听说大军已经挺进两百余里,直逼北犹老巢了!”
    闻此消息,岐黄堂内众人忍不住低声欢呼。
    前线的军情传回赤丘需要时日,而她们又接触不了军营里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别人打听消息。
    高兴完,秦四娘再回头看穆峥,皱眉道:“这是好事,你怎么这幅神情?”
    “因、因为我听说,七日前一战,北犹骑兵极其剽悍,我们的骑兵难以抵抗,所、所以先锋兵陷阵刺他们的战马马腿,这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他的目光越过秦四娘,看向亦泠,“包括亦昀在内的先锋兵伤、伤亡惨重。”
    第102章
    此时的赤丘驻兵营地,伤病营帐内已经熄了灯。
    谢衡之打帘进来,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无人注意到他的出现。
    当天战后,谢衡之带着人在重重叠叠的战马与士兵尸堆里捞人。
    彻寒的冬日,连血腥味都闻不到,何况活人的气息。
    他们从暮色冥冥找到了黑天半夜,浑身沾满了死人的血,连腰都直不起来,而寂寥苍茫的草地上,只有几道微弱的声音回应他们的呼喊。
    那个夜晚,谢衡之带回了二十四个尚存一息的战士。
    如今已经是第七日了,几乎每天都有回天无力的战士被抬出来。
    眼下这顶营帐里,只剩十三人。
    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外敷药味,谢衡之轻步走进去,那些手持盾牌与长矛冲向对面彪悍骑兵的先锋兵们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呻吟声。
    能呻吟还是好的,那些沉寂无声的床位,无人知晓天亮之后,他们是否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其中便包括亦昀。
    谢衡之还记得那一夜在尸山血海里找到他时,他被压在马匹下,尚且挣扎着抬起手指,试图抓住一线生机。
    而如今,他满身满脸的血已经被清洗干净,谢衡之却快要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活气。
    营帐外不知谁在吹笛,悠扬哀婉,似在安抚那些死在马蹄和刀枪下的战士亡魂。
    谢衡之垂着头,久久地坐在这顶营帐里。
    -
    亦泠还是每日天不亮就和岐黄堂的人一起点上灯,围坐在后院的火炉旁一起缝制衣物皮靴。
    但到了午后,她就一个人去冰冷的前厅,一边做事,一边张望着外头。
    除了不怎么开口说话了,看着似乎与前几日无异。
    卓小娥帮着搬东西,在亦泠身旁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道都没见她侧头看一眼。
    于是忙完后,卓小娥捧了一杯热茶过来。
    “阿泠姐姐,你喝点水。”
    亦泠点点头。
    “嗯,我把这顶帽子缝好了就喝。”
    卓小娥也没走,坐在一旁盯着亦泠看。
    “姐姐,你是不是在担心你弟弟?”
    亦泠“嗯”了声,没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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