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看着人家不理解自己,心里头难过呢?
    唉,他胡思乱想些个什么,人家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着的师父风格比较奇怪,所以带歪了而已,怎么会是什么妖怪呢?
    周德心虚地上前帮着顾朝歌一起收拾。以他的思想觉悟,并不能理解顾朝歌那高端大气的师父是何等心系苍生,但是动刀之后的效果却是实打实的好,眼见为实,这立竿见影的神奇疗效,十分令他佩服。
    口子缝合之后,顾小大夫说还未脱离危险,她硬是亲自在郑林老头子的屋子里守了好几天,食物、药、水,什么都要精细预备。一直等到老头子醒来,可以正常排便和进食,她才宣布郑老先生已无大碍,如今只需要喝些中药调理即可。
    她高高兴兴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省得留在刘府讨嫌,周德却发觉刘府大小姐失望的眼神,好像很不甘心没弄死顾朝歌呢。
    这刘府的人,果然不是好东西。周德皱了皱眉,想起顾朝歌在刘府的这些日子,刘大小姐没少在外头宣扬顾朝歌是个会给人开膛破肚的妖怪,许多愚妇看她衣着光鲜像个人物,眼巴巴地都信了她,回去就一传十、十传百,搞得街里街坊都知道顾朝歌会剖开病人的肚子。
    唉,这些愚不可及的人,不知道事情真相,更没有亲眼目睹,怎么知道她这一出手,堪称是从阎王手里救人的仙人呢?
    周德在心底哀叹这些不读书不看报不爱学习的百姓多可怜,好像忘了他当初也差点以为顾朝歌是妖怪来着。
    “顾小大夫,老夫觉得,待郑林完全恢复,你再走吧。”不知道那刘大小姐会出什么幺蛾子,周德毕竟社会经验丰富许多,于是在顾朝歌身边小声提醒。为了弄死仇人,把自己公公一并送上黄泉,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的啊。
    可惜人家小姑娘不开窍,她奇怪地看着他:“为何?他再吃些日子的药便活蹦乱跳了,我动刀救了他,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难道刘府的人还能否认?
    周德愣了愣,忽然灵光一闪,对啊!只要刘府的人不能否认,承认她确实治好了郑林,那张字据就无效了,刘大小姐再想陷害顾朝歌,她难不成还能上天!
    “老夫这就把滁州城里有名望的大夫,通通都召集来!”周德捋着他的宝贝胡子,红光满面,显得很兴奋:“让同行们都来亲自诊诊,看你是不是真的动刀治好了郑林,如果确实如此,谁也别想把脏水乱泼!”
    很多年后,周德每每回想起自己这个灵光一闪的主意,都觉得自己机智无比。每次和儿孙们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除了描述这位后来名满天下的顾先生在动刀时如何手法卓绝,就是强调自己在此次事件中的善后功劳了。
    “若不是老夫请全城大夫都来给顾先生作保,刘福青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儿一准要陷害她,真等到那时候,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她啦!”讲故事的末尾,捋着又白又长的胡须的老头周德,抬头挺胸,得意不已。
    “曾爷爷,那伊大人呢,听说那时候伊大人就在咱们滁州城,他肯定会给顾先生撑腰的呀!”天真烂漫的曾孙女托着腮畅想:“只要有人想害顾先生,伊大人会把他们通通教训一顿,狠狠的!”
    伊大人?周德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出一个高而瘦削的人影,在顾朝歌蹲守刘府看护病人的数日里,那位大人似乎的确短暂地出现过一回,只是连马车也没有下,好像只是顺便路过来看看而已。
    而见过那位大人之后的顾小大夫,脸色阴沉,气鼓鼓的,到处找东西,说是要贴上某人的生辰八字扎小人呢。
    呵呵,这种残酷的事实,还是不要当成故事讲给曾孙女听的好,周德想。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今天也一样浑身上下哪里都痛=_=
    我决定周四自己给自己放天假,周五见么么哒
    ☆、第 19 章
    入秋的雨凉而轻,飘飘荡荡,有种让人心里无着无落的空寂。
    顾朝歌从刘府出来,一手执一把油纸伞,一手宝贝地抱着一个长匣子,雨丝贴在她的脸蛋上,凉凉的,冰冰的。
    除了郑氏父子,刘府的下人奉刘大小姐的命令,皆不许送她。便是连刘府的大门,也是郑谷为她开的。
    “郑老先生,不用送了,好好回去休养,您是个有福的人呢。”顾朝歌微笑着对拄拐的巧匠郑林说道,郑林对她充满感激,坚持要亲自送她到街口方才作罢。
    郑林不明白顾朝歌所说的“有福”不是一句套话,给他动刀并非全无风险,这入秋的天气比起炎炎夏日,活下来的几率要大得多。
    这是顾朝歌和她师父的经验之谈,但是只要是治病,就没有万无一失这么一说。谁也不知道她在动刀前后的这些日子里承受了多少压力。
    朦胧的细雨中,立在街口的郑氏父子渐渐远了,小了,成了两个笼罩在雨中的细长灰影。顾朝歌转身,朝父子俩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回去,然后她一转头,在那瞬间感觉到晕眩,脚恰好压在青石板的凹陷处,身子一晃,踉跄两步。
    一只手伸入伞下,扶了一把她的胳膊。
    “顾小大夫,小心啊。”是一个路过妇人的声音,妇人正关切地望着她。顾朝歌看了她一眼,记得她似乎是自己看过的病人,于是笑着向她道谢。妇人好奇地问她:“顾小大夫,你真的给郑老爷的父亲动了刀,剖开肚子把老爷子的肠子剪一剪缝起来,这就把他治好了?”
    顾朝歌浅笑:“是的。”
    妇人啧啧:“那场面是不是血乎乎的可吓人捏!有人传你是妖怪,给郑老爷子施妖法,当然,我、我是肯定不信的!”
    顾朝歌笑了笑,对她又道了一次谢,然后沿着来路继续往太守府的方向去了。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的行人不多,不过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盯着她瞧,彼此小声议论她给郑林动的那次刀,目光惊奇而警惕,对这些祖祖辈辈都没见识过大夫动刀的滁州人来说,顾朝歌实在是个怪异的存在。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因为这种目光而害怕不安,然后收拾行李快速离开。事实上以前她就是这么做的,而且尽量避免来城镇看诊,唯恐“出名”。
    可是,现在她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在刘府的这些日子,她连日守夜看护郑林,身心疲惫,即便刘大小姐总是对她冷嘲热讽,她也因为将身心全部放在郑林身上,而无暇顾及刘大小姐的挑衅。
    能治病救人就成了,别的杂事,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以前师父总说她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故而才畏首畏尾、胆小怕事,她以前不懂,现在好像明白一点了。
    “顾大夫,回来啦?”朝歌低着头一门心思走路,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抬头,见是太守府的守门卫兵,方才惊觉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
    “是呀,回来啦。”她朝卫兵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容格外灿烂,卫兵看得一愣。待她往里走远了,还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对守门的同袍嘀咕:“顾大夫好像心情很好?她对我笑了诶。”以前她出入,要么就低着头很害羞的样子,要么气冲冲抿着嘴,总让他觉得这个姑娘性格古怪,莫名其妙。
    但是今天……“她笑起来真好看。”卫兵痴痴感叹。
    同袍酸溜溜地评价:“那是人家心情好,又不是专门对你笑的。”
    进入府邸,雨渐渐停了,顾朝歌收了伞往背后的箱笼一放,双手一心一意抱着那个黄花梨的长木匣子。
    这是郑林的礼物,也是他对她师父的践约。
    里面是一把刀,一把有锯齿的锋利而坚韧的刀,是郑林当年应承要为她师父专门打造的工具。在改行做首饰这种精细器物前,郑林曾是个极为出色的刀剑匠呢。
    “这把刀,老夫早在十年前便已打好,见面的时候就应该交给你。但我存了私心,害怕给你之后,你便撒手走人,不救我了。”郑林把它交到顾朝歌手里的时候,满是老茧的糙手颤巍巍的,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愧色,低着头不敢看她。
    顾朝歌当时愣了一下。没想到郑老头病在床上,心里还有那么多弯弯绕,不过她也懒得去琢磨他的心思,多累啊。
    “有什么关系,最后的结果不是一样么。”他活得好好的,她也拿到了给师父的刀,多好。顾朝歌接过那匣子,一路宝贝似的抱着,高高兴兴地回来。想着自己打败坏蛋六大小姐,拯救师父的老朋友,做成的事情真是很了不起,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又勇敢。
    “那不是顾小大夫吗?一个人边走边傻笑,魔怔了吧?”一个宏亮的大嗓门打断的顾朝歌美美的思绪,她抬头,发现自己恰好路过燕昭的书房,高大魁梧的燕将军正站在门前,疑惑地看着她,好像觉得她真的和传言一样被妖怪附体了一样。因为下雨天阴,廊前的灯笼燃着,发出晕黄的光,燕昭旁边,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人,有薛大先生,有宋无衣,有赵南起,有杨维,还有一些顾朝歌不认识的,年轻的或者年老的,衣着文士袍或者武服的男人们。
    他们似乎刚刚议事完毕,从燕昭的书房里陆续出来,心里都记挂着战局啊筹谋啊之类的大事,却被燕大将军的大嗓门这么一打岔,纷纷侧头朝顾朝歌的方向望来,个个眼神里都带着思绪中断的茫然。待看清顾朝歌一个人可怜巴巴背着那么重的东西,手上还抱着看起来也很重的盒子,傻乎乎抬起头,一脸被揭穿的慌乱,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他们是笑了,但是人家小姑娘看见他们的笑容,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刷的红了,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委屈,羞愤不已地低下头想要快步离开。
    好几个男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却蓦地生出一种,一群大老爷们合伙欺负一个小姑娘的荒谬感。
    而始作俑者,就是他们的领头,燕大将军。
    察觉自己刚刚的行为有所不妥,燕昭轻咳一声,试图叫住顾朝歌:“顾大夫,那啥,等我一下,我帮你拎东西啊。”
    顾朝歌停下来,回头看他一眼:“不要。”这声“不要”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誓死不屈。燕昭尴尬,快步上前,低声对顾朝歌道:“我帮你拿呗,伊崔腿疼,在我书房里头,等大伙散了,你去看看他。”
    “腿疼?”顾朝歌立即被他的话吸引注意力,连连点头:“好,好,我去。”她干脆地将背上东西卸了下来交给燕昭,只带着随身的小口袋和手上抱着的匣子,扭身往来的方向去了。燕昭见她如此好哄,松了口气,暗喜自己机智无比,知道将伊崔搬出来最有用。
    伊崔确实是腿疼,可是燕昭有小题大做的嫌疑。秋冬一到,天冷潮湿,他那条残腿就会隐隐作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这条腿不是完全废掉了。但是这点疼痛,比起初中毒的那一年,在阴冷的日子那种如同针扎如同刀锯,令人满地打滚、死去活来的疼痛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坐在木轮椅上,微微弯腰,轻轻摩挲着腿部,另一手还在翻阅关于吴地的大造反家张遂铭如何富有的消息。燕昭的红巾军打到集庆就打不动了,再往东是张遂铭的地盘,是暂时休养生息,低调积蓄实力,还是一鼓作气拿下张遂铭,这便是燕昭和他的谋士们刚刚讨论的焦点。
    因着职务不同,伊崔的关注点落在张遂铭的钱粮问题上。燕昭的书房燃着炭炉,暖和,他的腿脚不方便和大家同进同出,于是其他人都走了,只有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廊前的灯笼,将门口一个影子斜斜照了进来。
    伊崔没有抬头,他听见了刚刚燕昭的大嗓门,也认得这个影子的模样。
    “回来前为何不知会一声,我本可派马车去接你。”伊崔淡淡道,只是抚摸腿部的动作无意识地停下,好像不愿让她知道一般。
    “派马车?”顾朝歌气鼓鼓地走进来:“我才不敢,免得有人嘲笑!”她给郑林动完刀后,累得不行,刘府的下人说伊大人来了,就在门外,她立即喜滋滋地冲出去,满心以为他是来夸奖她干得不错的。
    谁知道这个无情无义的瘸腿大蜘蛛说自己只是路过,路过!
    “我顺道来看看,免得你治死了人家,哭哭啼啼要抹脖子,”安然端坐车上的瘸腿大蜘蛛凉薄一笑,“现在看来情况还不坏,大概不用担心刘府要一天出两条人命了,我可不想又断案子增加自己的负担。”
    谁会哭哭啼啼抹脖子啊,我那是智慧,救人的智慧!他这哪里是来看她的,根本就是来嘲讽她的法子笨嘛!顾朝歌简直不想理他,转头就回了刘府,然后周德便看见她到处找趁手的布头和稻草,嚷嚷着要扎小人。
    顾朝歌并不知道,那天伊崔根本没有出城。一个几乎日常都蹲守太守府处理无数杂务的人,一个腿脚不便不利于行的人,既然不是为了出城,为何要刻意乘坐马车“路过”刘府?
    伊崔没有打算和她解释,她虽然气呼呼地进来,但是却没忘了正事,命令他捋起裤脚,给他扎针缓解疼痛。
    她专心忙活,伊崔见她眼底透出隐隐的青影,精神状态看上去并不好,他于是慢慢道:“一点点疼痛,无甚大碍,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再看也不迟。”
    “闭嘴,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呀!”顾朝歌硬生生把他的话顶回来,只是气势不足,听起来不像发怒倒像撒娇。
    伊崔把手中的文书卷了卷,她蹲着他坐着,这个角度特别方便他卷起文书,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敲。
    “呀,你干嘛!我在扎针呢!”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啊。
    伊崔慢悠悠道:“在刘府待上几日,把胆子养肥了?”
    顾朝歌哼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病人就得听大夫的,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怪他不听话呢,还拐弯抹角地说,小丫头是有点长进。伊崔微笑,卷书收回:“刘府的事情,你处理得不错。只是稍欠考虑,不该把自己的命抵进去,万一出事,如何收场?”
    他又在“教导”她了。顾朝歌嘟了嘟嘴,她就知道,刘府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只是故意不跟她提前说明,憋着一肚子坏水要“好好”考验她呢。
    坏人。
    见她不满,伊崔淡笑:“若不是你胆子太小扛不住事,我区区一个病人,何苦为大夫操心?”
    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是他也管得太宽,又不是她的谁谁谁。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我该感谢你的,”顾朝歌不甘心地嘟嘟囔囔,“反正也没几日了,就随你好了。”
    伊崔微微一愣:“什么没几日?”
    顾朝歌瞥一眼放在桌上的那个长木匣子:“巧匠郑的东西我已经拿到,过两日我便该告辞,去完成我师父的事情。”
    “那是何物?”伊崔皱了皱眉:“是你师父生前的嘱托?可是难事?”
    听起来似乎很关心她的样子,顾朝歌心里微微一暖,告诉他:“是为了我师父未完成的札记,也许三月,也许半年,也许更久,但无论怎样,我总是要替他完成的。”
    伊崔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闭口不再多言。他既没有问那个匣子里到底是什么,也没有问她要完成什么内容,必须做什么事情。
    他想,她不说,想必是不方便告诉外人的内容。而他,说起来也只是一个和她有些熟悉的朋友,以及一个不怎么听话的病人,实在是没有这个资格追问,也没有资格阻止她离开。
    所以他只是“哦”一声,表示听见了。他不知道顾朝歌在等着他追问,她在考虑要不要多告诉他一些,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
    于是两人之间陷入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顾朝歌觉得很失落。她抽出一根银针,小心捻入他的穴道,垂眸,低声轻轻地说,语气中带着浅浅的惆怅:“所以你这几日听话一些,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别想让我给你扎针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猜一猜朝歌要去干嘛,我觉得挺好猜的= ̄w ̄=
    感谢miss.咻咻的地雷么么哒!
    ☆、第 20 章
    清晨,太阳未出,光线幽蓝,太守府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头驴子的嘴先探了出来,鼻翼动动,打了一个响鼻。
    一只素白的手牵着缰绳,拉了拉,随驴子一同走出侧门。驴子一边各驮着一个箱笼一个包裹,少女戴着斗笠,压得低低的,好像唯恐被人发现。
    “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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