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姬六拢袖如谦谦君子,脸上是为天下苍生悲悯之色。并不似作伪。
    别人大概永远也无法分辨他神色真假。一面杀人如麻,一面悲悯世人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不过仓田家说,还有一个法子。”姬六看向刘小花。
    这时候刘小花却突然说“我知道除了仓田家所说的,还有别的法子。”
    姬六神色微动,不再说话。
    刘小花神色平静“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天门是怎么回事。之前一直觉得天门是守护大星的陷阱之一,可后来我想明白,天门并非陷井,是它把灵体带到这儿来。”
    它能把人的意识魂魄吸收去了别的世界,自然也能把灵体从上个世界带走。区别只是,这些灵体没有人的感情与想像力,它们的思维是相连接的,所以不会像人一样,去不一样的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人生。
    这个门,也许是前一个世界的人制成的。他们现在也许存活,也许死了。
    但最后被门传输到那个没有颜色世界的灵体,找到了突破的办法,被人自己引到了这里。
    “它们已经从那边出来,自然不会想回去。但有灵子就不同。只要灵子肯走,它们也只能相随。再回到某个黑暗的世界之中去。”刘小花说这句话时,出奇的冷静。
    这对黑皮意味着什么?
    它在那片黑暗之中,要活多久?百年,千年,万年?
    刘小花手微微发抖。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其实你这个法子,你也早知道的。你比我聪明,我都猜得到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你还是让我来这儿。想用让仓田家用他们的法子。仓田家能有什么法子,无非是杀了我,强行把灵子取出来,再用什么方法禁封住,迫使元辑俯首。”她看向姬六,黑泠泠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你会帮他们杀我?还是打算冷眼旁观?”
    姬六声音有些暗沉“我不会动手。我不能杀你。”他知道自己下不了这个手。
    “我知道。你身上有痴灵。”痴灵虽然傻,可不会害灵主。
    姬六表情顿了顿,笑得很浅“确实如此。到也无可奈何。”
    “我先去了天门,但天门不再,地方也空了。是不是你弄走了?”刘小花问。
    姬六点点头“天门就在这里。”
    刘小花再不理会,闭着眼睛感应了一下,转身就往城深处去。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姬安忍不住,对姬六道“公子何不与她说清楚呢。”
    “她自己会想得到。我何苦做这个恶人。”姬六冷淡地说“走吧。”他想得清楚,已经是这样,自己何不让她一步。
    姬安连忙扶着他,两个人跟在刘小花身后向内去。
    仓田家的人已经得了消息,刘小花刚走到石门前,便老老少少迎了出来。
    走在最前头是鹤发童颜的一个老太太。手拿着金铸的龙头拐杖,看上去威风凛凛。她身后跟着几个妇人,个个保养得当,便是在这个时候,也是神采奕奕。
    跟在她们身后,有一些看上去是仓田家的人,有一些则是服饰各异的修士。想必都是得了消息聚集在这里。最后的,则是普通人。可能是附近的幸存者。
    见到刘小花,老太太便似情怯似地,眯着眼睛瞧瞧,问身边的人“可是我那曾孙女儿?”
    方白连忙上前“正是。”
    她一时老泪纵横,伸出一只手来对着刘小花悲道“好孩子,过来,让老祖宗瞧一瞧。”又对身边一个妇人泣道“你的小幺儿回家来啦。”
    那妇人,脸上并没有悲意,皱眉瞧着刘小花问她“你怎么这副样子?”极是不喜欢。
    老太太怒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外头是什么情景,她一个女孩儿,千里迢迢,还能是什么样子?!”
    妇人并不畏惧,冷道“便知道是会拜会长辈来,就该弄得干净些。这却是什么难事?没有吃的,还没有水吗?”肃冷的一张嘴,对刘小花说“以后你便是一家之主,岂能这样失礼于人?该如何服众!”
    她话一出口,其它人脸色俱变,有个年纪较轻的少女讥讽道“大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兄弟身体不适卧床而已,是当他死了不成?”
    “历来,得灵主者得家主之位。幺儿有灵子在身,自然而然堪为家主。”妇人面无表情态度却强硬。
    “祖训也有说。偷灵主者该当万骨附蚁而死。这灵主本当是我弟弟的东西,却被你女儿偷了去。又该怎么说?”
    “好了!”老太太一身断喝。少女还要说,老太太撇了她一眼,她才愤愤闭嘴。
    “唉,我年纪大了,竟然不能管束你们。”老太太调头向刘小花说“乖孩子,到老祖宗这里来,让老祖宗好好看看。”
    妇人却皱眉命令“幺儿还不过来为娘身边!!”
    老太太也不由面露愠色。
    这时候,刘小花向前走了几步。
    所有人看向她,想看她往谁身边去。却没想到她停到方白面前“你可知道,你烧了灵河,使得生灵涂炭。”
    方白从来机敏,这个时候立刻就跪道“奴婢知错。”
    到是老太太出面“这件事,是我的不是。老大病了,只有灵主附身方能有一线生机。这才差了方白去,这也是没法子……”
    “那你便该死。”刘小花看向她,目光如炬。
    老太太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小花说的什么。这个小畜生,果然是外头没有教养。好险一口气喘不过来。方白大惊,连忙去扶,少女急声喝斥“你大胆!”
    “你一把年纪,话的时日这么久,自该懂些道理。即知这其中的凶险,竟还为一已私欲纵世人于地狱!你知道我这一路看到些什么吗?人如野兽一样相互啃食,为了一口吃的,自相残杀,所经之处,处处都是骸骨。疯人所经之地,别说人、兽,连树皮都啃噬干净。个个吃的肚大如鼓,肥如肉球,却还在不停地相互残食。你竟还不自悔改,站在这里,轻飘飘一句,是你的错,说什么,也是没有办法。”
    有些幸存的普通人听了仍不住质疑“真是你们搞出来的?”
    但声音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到底只是普通人,早已习惯对修士与仙家言听计从不敢反抗。
    老太太已经厥了过去,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是被人架了下去。少女厉声对仓田家仅存的下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她竟这样折辱老祖宗,你们还不快把她拿下!”
    妇人却冷笑“幺儿身为家主,斥责犯了错的族人,何错之有?难道年岁高一些,便能横无忌?”那些下人听她一说,又犹豫不决。
    “自她出生你就恨她不死,杀一回没杀得成,叫接生的婆子可怜她,放她一条生路。如今到又做起母女来?”少女冷笑。
    妇人并无愧色“夫君在世时,心愿便是得掌家之权,以匡扶族中正义之道。不使你们这些唯利是图者成大祸。即有这些宏愿,自该因其受苦。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平白就能得成?她即是我们的女儿,自该知晓大义。此时阴差阳错,灵子落在她身上,更是天作之美。自该再挡起家族之责。”
    少女恨道“弑亲之样的大恶之行,竟然能讲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闻所未闻!掌家之权幸得不在你们手中,要在你手中,还不知道怎么疯!”
    一群人听得乍舌。这两个却相互攀咬得更加厉害。再不肯退让一步。若是早时灵力还在,早打得天翻地覆,如今灵力没有,总不能如村妇似地滚成一团,也只有嘴上争个高低。
    刘小花已在面前,是胜是负便在此这着,谁也顾不上别的。倒让那些修士与寻常人听得无语。
    只有刘小花默不作声,好像听不见她们说话,自己走到石门前,令姬六安排的看守去了笼罩的黑布,伸手抚摸上头的花纹。随后立刻又将门盖起来。时不时能看到有光线在布后闪动。
    她到突然有了法子,心里开阔起来。
    那边两人吵了一气,最后都疲累,这才又想起刘小花来。
    一边喊:“幺儿还不过来!”
    一边喝:“还不将这偷灵主轻辱长辈的贼子拿下!”
    这些,就是她的家人。
    在没发现她有用之前,这些人即不关心她生死,也没有与她相认的打算。可如今她身怀灵主,便成了抢手货,有人要杀她,有人要救她。要杀她的,到不是真恨她,要救的她的,也不是真爱她。
    一切不过都围绕一个权字。
    刘小花这时候,突然开口道“说到底,我身上流的都是仓田家的血。若没有这血,也就没有我。”
    妇人神色略为缓和。
    少女面色很是不悦。
    “仓田两家闯下的大祸,也是因我身上有苍田家的血。”她若不是仓田家的人,黑皮就不会附身于她,仓田家的大公子也就不会命悬一线,方白也就不会烧河,天下哪有今日之乱。
    “可我做错什么?灵子又做错什么?”刘小花扫视着在场所有人。“昔日话本里,有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今日,即到如此地步,我也只能与你们有个了断。天下大乱,即因为我而起,当然由我来平息,平息此事之后,我便与仓田再无瓜葛。”
    话音落下,人群顿时议论纷纷。不知道她这是打算做什么。
    姬六面色微动。表情虽然很快平息,仍然无动于衷,可眼睛却紧紧盯着她。
    妇人还想上前,刘小花却并不看她,转身走到天门前。
    叫道“黑皮!”
    黑皮自然早听得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可是……可是他怕呀。但是它也听到,刘小花说了,它没有做错事。
    既然没有做错事,是不是就说明,刘小花并不怪自己?
    它迟迟疑疑,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现出形状。
    在场顿时哗然。
    有惊,有恨。但并不敢贸然上前。
    黑皮小心地抬头看了刘小花一眼,确定她真的不生气,才高兴起来“阿娘。”牵着她的手。
    这些天,那个小孩一直牵着刘小花的手,它不高兴。现在它也能牵了。
    “把元辑叫来。我们要走了。”刘小花帮他理理头发。他发丝很丝,根根分明,从外形上看已经越来越真实。
    “去哪儿?”黑皮好奇怪“去玩儿?”想想,刘小花并不喜欢元辑,立刻义正言辞“不带他玩儿!坏!不喜欢,他!”一本正经要跟元辑划清界线。想想又讨好地说“阿娘说带就带。”
    可想想又说“不带小孩!”气呼呼。又不认识,为什么一直跟着刘小花。
    “那就不带他。”
    黑皮这才高兴起来。
    不一会儿,天空突然就刮起了大风,一团团灵光从四面八方而来。
    人群一下子散开好远,再不敢走近。
    仓田家的人也吓得不轻,大呼小叫“备火,快备火来!”。乱成一团。
    最亮最大的那一团化成人形,就是元辑。灵子与他们心相通,他听到召唤才敢来。看到天门十分忌惮。尽量离得远一些。理也没有理仓田家的人,在刘小花面前落下地,对黑皮一本正经地行了跪礼,见黑皮并不理会,眼睛只望着天,到有些伤心。
    再看向刘小花便冷然“你若对灵子不利,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黑皮一听,冲上去便给他一脚。
    他退开好几步才停下。恨恨不再说话。
    刘小花拉住黑皮“不能欺人!”
    黑皮便垂头。
    元辑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该难过。
    刘小花再开口,却不提别的,只问“你族人如何?”
    元辑一时表情凝滞。
    河里大多数都是心智还未全的,虽然附了人身,可并不懂得人要怎么做,即不明事理,也不知轻重,食无止尽,相互残杀。人类死了不少,灵体也未见得占了多大便宜。它们本来是想长成成熟灵体的,像他这样,才是真成功了。现在却更多的族人被困在肉身之中。活得跟畜生一样。
    他默然许久,便问刘小花:“你要如何?”如今这地步,他已无计可施。
    “我知道,有你们的地方就有天门,就如同被毒蛇咬伤,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刘小花不答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可天门里我也去过。但与你们去的地方却并不相同。之前我到不解,是何缘故。不知道元先生能不能解答一二?”
    元辑闻之色变。最后艰难道“天门只生克我们。我们智慧不足,心中无可去之世界。”人就不同,人想像力无穷,欲念无穷,向望的世界便无穷。不像他们,只会被困在暗黑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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