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能够治愈心伤的最好的灵丹妙药既非草木、更非丹石,而是亲人之爱、夫妻之爱,还有友人之爱。
    采薇觉得自己何其不幸,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宝贝女儿,转眼却又失去。可是她又何其有幸,既得了一个倾心相爱的如意郎君,又有这么一帮情同姐妹的知已好友。
    她心上那个伤口终于渐渐平复,也许那伤口的余痛永远都在,可是她的眼里终于不再只看到她的那一处伤口,只感受到她个人的伤痛,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她听到了更多这世间女子的伤,感受到了更多这世间女子的痛。
    她的身子开始一天天好转,其康复之神速令一众太医都啧啧称奇,只有采薇心里明白,除了太医们对她的精心诊治,秦斐和好友们给她的爱和支持,还有另一样东西在刺激着她早日痊愈,那就是责任——身为一国之母的责任。
    她是秦斐的妻子,也是元嘉帝的皇后;她是珠儿的母亲,也是全天下臣民的母亲。而眼下生她养她尊她为后的这片国土,不但仍有一半的土地百姓沦为异族之手,就连那些没被鞑子奴役的百姓,他们之中的女人也仍为男人所奴役压迫,倍尝艰辛却不得解脱。
    采薇对这个国家几千来男尊女卑的现状不满已久,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对不许女子像男子一样读书而气愤之极,幻想着将来有朝一日能改变这种不公平的世道。
    而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无能为力的孤女了,她是这个国家的皇后,她可以利用她的身份、地位为这个国家的臣民百姓做些什么。在帮着秦斐将鞑子彻底赶出这片土地的同时,也能让这片土地上的女人们挣脱捆绑在她们身上几千年的枷锁,不再是永远低于男子的卑贱的妾妇,而是能做为一个大写的人抬首挺胸的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当她这几位闺蜜见她身子终于痊愈,纷纷来向她辞行时,采薇笑眯眯地把几个姑娘全给留下来了,一个也不许她们走。
    耿愉奇怪道:“我说皇后娘娘,我们本来是来探病的,你这病都好了,怎么还不放我们走?”
    采薇跟她们撒娇,“好姐姐,咱们一别多年,这才聚了几天,哪里能够?你们就再多住些日子可好?”
    马莉一听,说道:“薇,我们先前在一起那么久,扶桑都一起去过了,才分开不到一年,我就先回泉州了。”
    不想采薇却仍是笑着不肯放人,邹晴无奈道:“皇后娘娘,我们自然是想多陪着你的,可是我们几人手头上都有一摊子事要做,娘娘就不怕耽误了我们的正事吗?”
    采薇笑道:“我留你们正是为了将你们所做之事发扬光大。你们此刻回去了,不过是在眉州办上几间安女堂,在泉州建起几座女书院,所能帮到的女子终究有限。可你们若是留下来,辅佐一国之母,做我这个皇后娘娘的狗头军师,咱们想出些法子来在这大秦的每一个州县都建起一座安女堂,一所专供女子读书的书院,岂不是能帮到更多的女子?”
    马莉一听顿时就拍掌欢呼起来,而邹晴三人,虽然也是面有喜色,眉眼间却还是有一抹担忧之色。背靠大树好乘凉,难道这个理儿她们就不知道吗?借着皇后娘娘的身份来帮她们行救女助女之事,这个念头她们不是没有过,可也正是因为采薇这皇后的身份,虽是一国之母,可那上头也还有一国之君压着,若是所行之事不入皇帝陛下的龙眼,被扣上一顶后宫干政的帽子那可不得了。
    是以,她们出于对好友的担心,虽在采薇身边陪了她近三个月,却从不曾提起过一句请她帮忙的话。就是怕万一给她带来麻烦。不想此时采薇却主动提出要帮着她们把这爱女助女之事业做大做强,发扬光大,不由就脱口问道:“若能这样自然是好,可是……可是娘娘就不怕陛下他……”
    采薇知道她们担心什么,拿出一叠银票放到桌案上,“若是你们担心这个,只管放心就是,陛下他虽是一国之君,可在家里头,他听我的!昨儿晚上我说起想多办些能收容救助被弃女婴、女童的安女堂和女子书院,他今儿一早就把银子给我送来了。”
    其实采薇这些日子没少在秦斐耳边提起邹晴她们跟她讲的那些民间被弃女婴、女童的悲惨遭遇,那些一出生就被溺死的还算是少受了些罪,有些小女娃儿更是可怜,小小年纪什么活儿都做还不给饭吃,饿的实在受不了偷吃上一口猪食鸡食,还会被亲妈、亲奶奶拿针扎的全身溃烂,被亲爹打的臂折腿断,不知有多少女童就是被亲爹亲妈给活活打死的。
    采薇靠在秦斐怀里哀戚道:“阿斐,你说咱们的珠儿若是没托生做了咱们的女儿,而是生在民间,或是她再投胎时还是女儿身,偏又投到那些只喜欢儿子憎恨女儿的人家,那她岂不是也会被这样残忍相待。只要一想到咱们的珠儿也会像那些女童那样被百般虐待,生不如死,我这心里就难过的不行。晚上总是梦到好些个女婴女童破衣烂衫,满身是血的坐在地上,眼睛都望着我,嘴里哭喊着:‘娘亲,求求我!娘亲,求求我!’我放眼看去,觉得她们都是我的珠儿,都在向我求救,阿斐,这天下的女婴女童也都算是咱们的女儿,咱们救救她们好不好?”
    秦斐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他这些日子早愁坏了要怎么把采薇从丧女之痛里拉出来,也用了不少转移她心思的法子,可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个“爱吾女以及人之女”的法子呢?他们夫妻既没了亲生女儿好疼爱,那不妨把对女儿的爱分给那些无父母疼爱的女婴。若是爱妻忙于这样的善事善举,想来也就不会再一味沉浸于没了珠儿的伤痛之中。
    其实秦斐早上把这些银票拿给采薇时,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原是想难得阿薇跟他提个要求,他自然是当一掷千金的全力满足,别说是救助弱女这样的善事了,就是阿薇要他建一座酒池肉林来安慰她的心伤,他也会二话不说立刻就点头掏银子。
    只可惜,他虽然很想掏出一堆银票来捧到妻子跟前,可惜他兜里却没钱,燕秦国库早就空空如也,税收更是指望不上,这两年国家运转的一应开支几乎全靠海运得来的那些红利,虽然海运获利颇丰,可要支撑这诺大的一个国家,尤其还要同鞑子打仗,这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秦斐虽然拿出了一笔钱给采薇去办安女堂,可要细究起来,这钱根本就不能算是他这个夫君给妻子的零花钱,而是把妻子的嫁妆银子还给她。自打采薇嫁了他之后,为了帮他将自己的所有嫁妆银子都给了他,无论是每年嫁妆田所得的入息还是后来发现的岳父大人留给她的那一大笔财宝。就连采薇被安远伯府贪了的几万两嫁妆银子也都被他用各种巧妙的手段给弄给了自家口袋,他虽没告诉妻子,他早帮她把嫁妆银子弄了回来,可是在他自己心里的小账本上,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着每一笔他从妻子处得到的银钱上的资助。
    细算下来,他这几年不但没给过妻子养家的费用,竟是在靠妻子的嫁妆在养国养家。因此秦斐拿钱给采薇时,都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发誓等他有钱了,一定要千倍万倍的回报妻子。
    采薇倒没嫌他给的钱少,没把她所有嫁妆银子全还回来,她深知这救女助女之事要一点一点的做,若是一开始就大张旗鼓的只怕反倒不好。眼下于她们而言,最要紧的并不是能多建多少安女堂、女书院,这些不过是治标之法,而是要根据眼下燕秦的国情,想出些能从根本上能改变女子卑弱从属地位的法子来,从骨子里改变所有女人的命运,这才是治本之法。
    “不知姐姐们可有什么好的治本之法吗?”采薇问道。
    “我觉得现今女人没有地位,就是因为手里头没钱。”耿悦头一个说道。她们姐妹和邹晴在眉州时早不知对此谈论过多少次,此时滔滔不绝的就开始说了起来。
    “这俗话说的好,‘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女人手上没钱,吃穿全靠丈夫供养,自然在男人面前说不起话来,任由男人摆布。可是咱们女人是怎么没钱的?”
    耿愉接口道:“自己娘家的田产房产女儿是继承不到的,最多出嫁时能爹娘能给上一笔嫁妆,这大秦律里虽然白纸黑字的写在那里,说女子的嫁妆是她的私产,可是丈夫和公婆伸手管你要,你能不给?就算你不给,人家也能硬抢了去,你去告官,以妻告夫,不管官老爷接不接你这案子,都要先把你拖去打一顿板子。自己的嫁妆保不住,夫家的产业就更别提了,若是生了儿子总还能落到儿子头上,若是生了女儿,家里头的产业宁愿给侄儿也不会给亲生女儿。”
    耿悦接道:“所以才会生个儿子当块宝,生个女儿当根草,管女儿叫做赔钱货,因为家族里头的田产女人是没资格去分的,尽管农活她们一样都没有少做,可是所有的土地田产不是她们父亲兄弟的,就是丈夫儿子的,永远都不属于她们。若是一户人家没了男丁,那就是绝户,再有钱财,也是任由族人乡里欺凌。所以也难怪世人都宁愿生儿子也不愿要女儿,嫌弃生了女儿还要浪费口粮赔上嫁妆,干脆一生下来就把她们溺死。”
    耿愉一摊手,“娘家夫家的财产全都没女人的份儿,又不许女人读书做官,经商做工,但凡是能挣到钱的活计营生,全都只许男人做不许女人做,哦,除了纺纱织布刺绣女红,可是能靠着这些养活自己的妇人又能有多少?便是能养活自己也仅够糊口,不能像男子那样或为官做宰,或经商富甲一方,始终是无财又无势,依然要被人欺负。”
    “所以说,要想让女人有地位,能和男人平起平坐,这头一条就是手里头得有钱,而要让女人有钱,就得先让女人有继承权,也能和她们的兄弟一样分到家中的产业。”耿悦道。
    “而且要让女子也能读书,就算暂且不能让女人也参加科举做官,至少也该让女人能走出家门,也去做些能挣大钱的营生活计,像经商做买卖什么的。”
    这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衔接得行云流水一般。她们又是双胞胎姐妹,不但相貌极难分辨,就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听上去就好似是一个人在那里气都不歇一下的,一气说了这么一大段。
    马莉好几次想接话,无奈总是晚了一步,完全抢不过这对配合默契的双生姐妹,倒是邹晴跟耿家姐妹是从小玩到大的,这么多年练下来,十次里总还是能抢到那么一二次话头的。
    就听她道:“这些咱们说起来容易,可具体该怎么操办呢?单说这走出家门去经商做工挣钱,定会被所有人骂她是抛头露面不知检点,若是再遇上些坏人,或是被辱及身体或是拐卖他乡,又该有一堆人蹦出来说都是这女子不守妇道,不在家老实待着,非要跑到家门外头去乱晃跟男人抢饭碗,才会惹祸上身,全都怪她自己不好,自作自受。”
    “况且如今缠足之风盛行,不少人家的女儿,除非穷的揭不开锅那种,都会给女儿缠足。就拿咱们眉州来说,十成女子里头有八、九成都是缠了足的,那一对尖尖蹻蹻的三寸金莲,除了能得来男人一句好看外,能有什么用,害得女人连走上二百步都不能够,还谈何走出家门去做各种营生呢?”
    耿家姐妹被邹晴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郁闷道:“晴姐姐,你又来泼我们冷水。”先前她们在眉州论起这事儿时,就不知被邹晴给泼了多少回冷水,可更让她们郁闷的是,她们至今也没想出该怎么来反驳邹晴,或者说怎么来实现她们的这两项主张——给女人继承权和像男人一样出外挣钱的权利。
    “所以,还是要从制度上来改变这种状况。”终于抢到一次发言机会的马莉一脸严肃地道。
    “我们西兰国最初和你们大秦的制度也差不多,国王大臣和上下两院议会议员全都只能由男人来担当,我们国中的女人也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必须绝对服从于她的父亲和丈夫,唯一比你们好的是不许纳妾,虽然可以有无数情人生无数的私生子,可只有妻子生的孩子才有法定继承权。所以我们的先王——亨利国王,虽然有一大堆私生子,但为了想生个继承王位的儿子出来,先后休了两位王后,又杀了两位王后好让他能娶新的王后回来生儿子,好容易晚年得了个儿子爱德华,继位没几年就得病死了。因为爱德华国王也没有继承人,所以在他死后,爆发了好几场为了王位而引起的战争,最后靠着享利国王在遗嘱中定下的继承顺序,爱德华国王的姐姐伊丽莎登上了王位,成为我们西兰国第一位女王。”
    马莉可是憋了半天,好容易终于能表达已见,语速那个快啊,中间一点都不带停顿的,生怕停上一下下,话头就又被那对双胞胎姐妹给抢走了。
    “开始的时候,那些贵族大臣和领主们都以为她一个女人做不了一国之君,最后还不是得招一个皇夫,将治理国家的责任交给她的皇夫,而她退回后宅去养儿育女。可是我们的伊丽莎女王不但精明又能干,甚至为了更好的守护我们西兰国,拒绝了一堆国王王子的求婚,终生不嫁。她在位的这些年,不但让我们西兰国更加的强大和富强,也让我们女人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她想办法修改了律法,让贵族妇女们,特别是为那些贵族寡妇保留了部分权利,规定众议院议员的选举只有明确的财产限制而没有性别限制,妇女也有权继承采邑和领地,这就让一部分有产业的贵族女性能够参加贵族们对政治、经济问题的讨论,甚至还可以在法庭上充当司法者和立法者,去努力建立更多保障女人权益的法律。”
    马莉喘了一口气,“所以,皇后娘娘你可以劝皇帝陛下修改你们的律法,禁止女人缠足,给女儿和儿子一样的继承权,允许她们像男人一样读书科举,经商做工。”
    采薇长叹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只是眼下要想在大秦直接改动律法来保障女人的财产权及一定的独立身份,只怕是行不通的。我国之前曾有数位太后执掌朝中大权,甚至还出了一位女帝,可是为何最终她们却都没有实行这样的律法呢?因为她们不想这么做吗?不是的,实在是因为这样做要面对的阻力实在太大。即使她们身为太后,手握大权,可是在朝中依赖的要么是自家父兄子侄,要么是朝中的重臣,依然全都是男人。”
    “虽然天顺女帝时也任用了一些女官,可是科举依然只有男人才能参加,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官职和更多的实权依然握在男人的手中。就连天顺女帝自己,她也不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从父亲手中继承皇位,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替她的儿子代掌江山。说到底,她仍然是靠了夫君和儿子撑腰才会登上至尊的位置,如果她不是帝妻帝母的话,只怕也早被那些男人们给推翻了。”
    “在一个全部权力和财产都掌握在男人手中的国度,想要一蹴而就的更改律法给予女人和男人平等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咱们只能徐徐图之。”
    采薇这一席话,说得耿家姐妹不住点头,难道她们就没想过改动律法这法子吗?正因为她们觉得这种可能实在是难于上青天,才没将这法子给拎出来说道。
    “可是,要怎么徐徐图之呢?”姐妹俩一起问道。
    “与其一上来就要求改动律法给予女子继承权,倒不如想些法子能让女人即使是做一些不出家门的营生活计也能赚到更多的钱,当越来越多的财富由女人所创造并掌握时,女人才会有力量,才会有向男人叫板的话语权。”
    “可是——”邹晴又开始泼冷水了,“就算女子能赚钱,甚至是能赚更多的钱又如何?她赚到的钱又不能由她自己支配,家里头的财权还是牢牢握在男人手里头。因为无论在世人眼里,还是律法所定,一旦一个女人嫁人为妻,那她就是这个男人的附庸私产,只得依附丈夫而活,以夫为天。连她都是男子的财产了,何况她带来的嫁妆和她赚到的钱财?”
    “可见,还是需要先在制度上有一定的保障!”马莉赶紧见缝插针地又强调了一遍她的理念。
    “现在就在制度上要保障,那些男人们一定不会答应的。再说了,难道真改动了律法,就一定真的能在这片国土上做到吗?”采薇反问道。
    其余四人尽皆默然,就连马莉这个在大秦才待了二三年的异国人士也早看明白了,这大秦的律法,看着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实则很多时候那就是一纸空文,别说是天高皇帝远的乡野村镇完全不按律法行事,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地界,那种种违法乱纪的事儿还少吗?
    在这大秦国真正管用的是权势二字,只要你够有权有势,那么什么律法条例都不过是一纸空文,半点也奈何不了你。
    “那阿薇的意思是?”邹晴疑惑道。
    “现今女子为什么一定要找个男人嫁了,是因为‘嫁汉嫁汉,吃饭穿衣’,她要找个人来养活她自已,可若是她能自已挣到不菲的银钱,足够她生活的很好,那她还会再去嫁给男人,成为他的附庸私产,为奴为婢的去侍候夫家吗?”
    耿家姐妹眼前一亮,可是邹晴却立时又想到了新的问题。“可是阿薇,有时女子嫁人也并不全是为了吃饭穿衣,而是人言可畏,总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到了岁数还不出嫁,不知要被街坊邻里奚落嘲讽成什么样子。就是姑娘自已不想嫁,可她的父母兄弟碍于颜面能同意吗?”毕竟这世上像她父亲和耿家叔叔这样通达明理的父母可不多。
    采薇喝了一口红枣枸杞茶,缓缓道:“姐姐们是知道的,江南不但是鱼米之乡,更是盛产丝绸。不少江南女儿靠着养蚕丝织每年能赚到十二两银子,而租种十亩田地一年所得利银才不过二两。慢慢的,有些姑娘就不愿再成婚嫁人了,嫁的汉子挣的钱既没她们多,还要对她们摆出一副大爷样儿等着她们伺候一家老小,动辄还要挨打受骂。”
    “她们觉得自已哪怕一个人过也比嫁人快活许多,而且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于是这些不想嫁人的姑娘聚到一起,建起一座宅子取名净女堂,和姐妹们住在一起。她们自已把头发梳成已婚妇人的发髻,自称净女,在家人亲朋面前发誓此生绝不嫁人,宁愿和自梳的姐妹们一道群居而生,独身终老。若是她们中有一人被其家人逼婚,那么所有自梳的净女会在她被逼嫁入男方家那一天,手拿棍棒冲过去闹亲抢亲,更有不少净女甚至宁愿以死相抗。这些女人的激烈抗争终于为她们争取到一方小小的天地可以让她们在其中自由地生活,不是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而是作为一个人。”
    “阿薇你该不会是想……”耿家姐妹俩想到一种可能,忍不住异口同声问道。
    采薇点点头,“不错,我就是这样想的。如果能让更多的女人可以通过养蚕缫丝来自已养活自己,咱们再在那些丝织业发达的州县建起一座座安女堂来,庇佑那些因为可以自给自足而不想嫁人的女子。当越来越多的女人选择不婚不育时,或许这个国家的男人们才会意识到该是他们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了。”
    邹晴终于点头道:“这法子听上去似是可行,可是真要运作起来,只怕还是会遇到种种阻力吧?”
    采薇笑道:“这法子若是十年前或是十年后想要运作起来,自然是千难万难,可是眼下动手操办,虽不会是一帆风顺,却恰好赶上一个于我们而言千载难逢的良机,能够助我们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第296章
    众女一听采薇说眼下正逢到一个百年难遇的良机,忙齐声问道:“是何良机?”
    “就是眼下这一场战事。”采薇沉声道:“虽说战乱一起,乃是这世上最大的人祸,更何况鞑子侵我国土,毁我家园,杀我百姓,抢我民财,于我大秦国民而言,绝非是一件幸事,可也正是这样一场战乱,其中暗藏着能让咱们女人自强自立的机会。”
    “姐姐们试想,战时男子们全都从军去保家卫国,在劳力紧缺的情形下,好些原本由男人干的活只能由女人顶上。更何况眼下大秦国库的主要收入全由海市而来,海外诸国最喜欢的丝绸本就是咱们女人最擅长的营生,咱们正好借着这个势头大力发展丝织业,让更多的女人能靠着养蚕纺织发家致富。这就是所谓的天时!”
    “而江浙、两广及福建一带的地理气候均是宜于种桑养蚕的,且离东海南海又近,织好的丝绸极是方便运到各处海港随商船出海,给咱们换回大把的金银来。况且如今的海市经过之前两年的探路经营,无论是出海航行还是往来贸易都已经是熟门熟路,此谓之地利!”
    天时地利都有了,那“人和”呢?
    众女又是齐声问道,采薇狡黠一笑,“所谓‘人和’自然是刚巧这世上有咱们姐妹几人,放着自个的舒服安逸日子不过,偏要立下宏愿,让全天下的姐姐妹妹们都能站起来,同男人平起平坐,再不要矮他们半个身子。”
    “再往细了讲,于我而言,幸而有你们这一帮志同道和的好姐妹,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是没你们帮我,我就算是皇后,也是孤掌难鸣。”
    “而于你们而言,最幸运的便是我这个你们的闺中密友头上戴了一顶凤冠,恰好是一国之母。回头你们打着我这皇后的旗号再去建安女堂和女书院,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再刁难你们?”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底气十足,其余四女一想到往后有皇后娘娘的势可仗,顿时也是眉开眼笑。她们心里头都明白,其实这所谓的“人和”,皇后娘娘还少说了一样,那就是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位爱妻如命的皇帝陛下。
    更为难得的是,这位陛下不但爱妻如命,还对妻子的才华才干佩服不已,时常跟她谈论国家大事,对她想做的事儿,给予各种支持。不像那些寻常男子,最是见不得妻子比他们能干有才,觉得女人除了替他生孩子传宗接代,她的才华能力全都没有任何价值。
    采薇能嫁得这样一位懂她敬她,视她如珠如宝的夫婿,她们这些好友自然替她喜之不尽,虽然羡慕她能有此良缘佳偶,偶尔也会惋惜为何世间不能再多几个像元嘉帝这样的男子,但是她们的心里却再不曾有别的情绪,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也许她们的命定之人正在寻找她们的路上。
    即便月老没给她们系上红线,她们也不会觉得天塌地陷,不就是少个男人嘛,只要有一帮相交莫逆又志同道和的好姐妹相伴,能嫁个好夫君固然是好,可是没有的话,也没什么要紧。
    羡慕惋惜的心情在她们心中一闪而过,便立时被她们丢到脑后,她们可是要干大事的女人,才没那闲功夫去想男人呢。难得眼下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她们可得抓住这个大好良机,赶紧再多想些帮着女人提高地位的法子才好。
    “既然战时劳力不足,好些活儿都得由女人来做,那咱们不就能趁势禁止缠足了吗?”耿愉道。
    “咱们能不能把女人们聚到一起纺纱织绸呢,一拨人缫丝,一拨人织造,再一拨人提花染色,大家分工合作,岂不比一家一户将所有工序从头做到尾要效率许多吗?”耿悦忽然想到个好主意。
    “唔,我倒是觉得,咱们女人除了在后方种田织造,赚钱养家外,也是可以同那些男人一样,上马提枪、保家卫国的,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历朝历代也都有不少女将,像我西秦的江山就有一大半是平阳公主打下来的,还有咱们蜀中的秦凉玉将军,虽是女子,可是打起仗来,比那些男子还厉害。若是咱们女子里头能多出些骁勇善战的女将军,再建起几支娘子军来,到时候军中也有咱们女人的力量,才能更好的护着咱们女人。”邹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虽然我很赞同你们的观点,女人要有钱才能直起腰杆,但我还是觉得多办些女子学堂,让女人学会读书识字也很重要。要知道知识就是力量,一个人只有掌握了足够的知识,才能够改变她的命运!”这是西兰国友人马莉的观点。
    采薇眉眼含笑地听着她的智囊们提出一个又一个好法子来,越听越是双目发亮,虽然眼下只有她们五个人,可是她们却有无穷的智慧和勇气,虽说要想拿掉几千来套在女人脖子上的枷锁,她们不知要搬走多少座挡在前头的大山,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愚公一家之力,亦可移山!
    渐渐的,她们的声音小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采薇。
    “我说皇后娘娘,我们在这里说得口干舌燥的,你倒坐在一边儿悠闲的喝起茶来了?”耿悦不满道。
    “就是,我们姐妹几个说了这么多,要不要拿个章程出来,按轻重缓急把要做的事儿都一一列出来,好分配人去做,这些可都等着娘娘示下呢?”耿愉给她妹妹帮腔。
    采薇听的时候,早在心里盘算过了,此时见她们来问自已,想也不想便道:“这第一条自然是鼓励织造,这事儿交给我来办,邹姐姐说的女子从军这主意极好,这活儿也交给我来办,我回头让红娘子姐姐帮咱们招募女兵,再多找些女将军来。如今研出了新式了□□,只要一枪在手,枪法瞄得准,就算不如男子力大如牛,咱们也能一枪崩了他们。依我看,往后□□类的兵器只怕会取代那些用了千百年的刀枪剑戟,倒是更有利于咱们女人从军。”
    “这第二条便是修建安女堂,银子我来出,只是各项事务,就要劳烦耿家两位姐姐多费心了。有我这棵大树给你们撑腰,除了那些被人丢弃的女婴、女童,无家可归的弃妇,就是那些逃婚、或是从夫家出逃的女人,你们也只管收留便是。能做活的,便在安女堂里辟出几间屋子来,专门让她们在里头分工合作,纺纱织布,织造丝绸。”
    采薇看向马莉,“马莉姐姐不妨也把女学堂开到安女堂里头,给那些女童上课,也可在其余女人织造之余,教她们读书认字。等教出几个徒弟来,再让徒弟到别的安女堂里去再教徒孙。”
    马莉在泉州虽办了一个女学堂,可是除了她捡到的被弃女童之外,压根就再没别的女学生上门。哪怕她挨家挨户的上门去劝说,哪怕她一文钱不收还管一顿午饭,人家也不愿把女儿送来读书,说是女人家读书没用,还不如在家里头多干些活。还奇怪她为啥要办个只收女娃儿的学堂,放着金贵的男娃儿们不教,非要去教女娃儿,真是脑壳子坏掉了。
    结果马莉的女子学堂开了快两年多,真正的女学生只有小猫两三只,更多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在收留照料那些被弃的女婴,想着等她们长大一点,她就有学生了,此时听采薇这么一讲,顿时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立刻欣然点头答应下来。
    “马莉,我知道你除了教她们读书识字外,还会教她们算术、物理和你们西兰国的一些学问,除此之外,咱们还可以再给她们讲些关于女人地位变迁的历史,让她们知道男尊女卑不过是一个谎言,让她们学会自信自立自强,不再把男人当成必须依靠的天。”
    “皇后娘娘说得好!”耿家姐妹齐声喝彩道。邹晴却纳闷道:“她们三人都有了分派,那我呢?”
    采薇笑道,“晴姐姐别急呀,我可留了个最难的活儿等着你呢?”
    她喝了口水,又想了想才道:“除了以上这三条外,我以为还有一条也是极为重要的,那便是改变女人们长久以来被灌输的关于男尊女卑的根深蒂固的认知。”
    “最早的时候,男人们是靠他们的蛮力让女人们不得不屈服于他们的支配。后来,为了能让他们对女人的支配更牢不可破,男人们开始编出各种‘至理名言’来,什么‘男子生而高贵,女子生而卑贱’,‘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女子无才便是德’,‘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无私奉献的女人’……”
    “凡此种种无一不是在告诉女人,你生来就比男人低人一等,如蒲草一般的女人若是不能攀上男人这块磐石,那便一无是处,一个女人若是不能嫁人为妻,替男人做牛做马、生儿子传宗接代,她就毫无存在的价值。”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思想上的枷锁远比身体上的枷锁更难以除去。当女人们被这些男权思想彻底洗脑之后,她们甚至会比男人还要维护这一套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女奴守则。现今那些写给女孩儿看的女书闺训里头,有多少是男人写的,几乎都是女人自已写出来教化女人,她们自已做了男人的女奴不算,为了取悦男人,还要叫全天下的姐妹们陪着她一起心甘情愿的做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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