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音不满地“嘁”了一声:“你这活干得倒轻巧。”
    陆风平看着梁音:“怎么啦?”
    “你这活还没干,先把台词埋下啦。”梁音直言不讳,“噢,一会儿找老太太协助调查,如果成功了,那就是你催眠的功劳;如果不成功,那就是飞哥画像画得不好。你倒是两头都讨得巧。”
    陆风平一脸无辜:“事实就是这样嘛。”
    罗飞懒得听这俩饶舌,他挥挥手催促道:“赶快出发吧。”
    下午四点三十七分,众人来到了福利院老院长家中。陆风平带着那幅模拟画像,在书房内对老太太实施了催眠术。
    罗飞等人则在客厅等待。
    半个小时之后,陆风平走出了书房。梁音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立刻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陆风平没有回应梁音,他走到沙发那边,在罗飞对面坐下。罗飞看着陆风平不说话,很沉得住气的样子。
    陆风平先把那张模拟画像还给罗飞,用自嘲的口吻说道:“不错啊,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梁音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她脸上的表情愉悦起来,口中仍不饶人地揶揄道:“哼,以后还敢小看我们飞哥吗?”
    “只是匆匆一瞥,就能凭记忆复原照片,这种能力确实少见。”陆风平打量着罗飞,用揣摩的口吻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罗警官在画像的时候应该做了自我催眠吧?”
    罗飞不想讨论这事,他直接切了话题:“说说这个女孩的情况吧。”
    “好吧。”陆风平也回归正题,“女孩小名叫楠楠,是和刘宁宁一同被送到福利院来的。这女孩出生在一个问题家庭,父母都是吸毒人员。后来她的父亲被警方击毙,母亲则被判了重刑。小女孩没人照料,只好送到福利院。她在福利院里待了不到一年,就被一对夫妇领养走了。”
    罗飞的思维跟随陆风平的话语极速运转。这段话本身已经蕴藏了大量的信息,令罗飞激动不已。不过他还是希望能找到这个女孩,能面对面和对方做一些更为直接的交流。所以当陆风平停下话头之后,他立刻追问:“领养她的人叫什么名字?”
    “领养者的资料都是附在档案里的——”陆风平耸耸肩,意思是既然档案丢了,要想获得更详细的信息就有点困难,不过他紧接着又补充道,“老太太记得那个男的姓沈,两口子是本地人,不过当时已经在省城定居。”
    陈嘉鑫在旁边跃跃欲试道:“有这些信息应该可以查了,只是需要花一点时间。”
    罗飞却摆摆手:“不着急,先查另一件事。”他的神色颇为凝重。
    陈嘉鑫问:“什么事?”
    罗飞道:“六年前省城的那桩无头女尸案。”
    “哦?”陈嘉鑫的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他隐约窥到些端倪,却又不得头绪,只好又追问:“要怎么查?”
    “当年省城警方一直没有查出死者的身份。据说他们把全省的失踪人员都查了一遍,现在看来,他们很可能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环节。我需要你立刻去核实这个环节。”
    陈嘉鑫使劲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只能再问:“什么环节?”
    一旁的梁音实在按捺不住了,脱口而出道:“刑满释放人员名单!”
    深夜十一点四十二分,乐菲菲酒吧。
    今晚陪伴陆风平的那个妹子酒风豪迈,身材更是火辣。陆风平本来很有兴趣和她深入“交流”一番,但喝到下半场的时候,他发现妹子偷偷把没喝完的洋酒往垃圾桶里倒。这种鸡贼的举动令他一下子没了胃口,于是便叫了买单,准备草草收场。那妹子还自作聪明般黏在陆风平身旁,指望对方带她出去呢。陆风平嘿嘿一笑,踢了一脚垃圾桶说:“想跟我走?先把欠的酒补上。”妹子讨了好大个没趣,悻悻然撤了。
    陆风平独自一人走出了酒吧,他的脚步略有些摇晃。一辆在路边揽活的出租车机敏地抢过来,在陆风平身前踩住了刹车。陆风平拉开副驾车门,一屁股钻进车内,报了个地名道:“工人新村。”
    出租车麻利地向前方开去。陆风平感觉有些憋闷,便把车窗摇下来透气。“早知道那娘们耍诈,何必跟她喝那么多!”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也不知是在埋怨对方奸猾,还是在检讨自己的疏忽大意。
    此刻夜色已深,道路畅通无阻。出租车很快便驶过了两个路口,然后又左拐而去。陆风平一愣,探着身子向路边张望。
    工人新村在市中心,应该向右拐的,现在这条路却是出城的方向。确定自己判断无误,陆风平忙开口道:“哎,这路不对吧?”
    面对乘客的提醒,司机却既没有减速,也没有掉头,他只管继续往前开,像是完全没听见对方的话语。陆风平加大音量又喊了一声:“哎,你走错路了!”说话的同时他转过头去看向了那个司机。只见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黑暗的夜色中,很难分辨对方的相貌。
    这回司机倒是搭腔了:“我没走错,我认识路。”他的嗓音嘶哑,像是声带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陆风平耐着性子解释:“去工人新村应该往右拐,这条路是往城外去了。”
    司机却反问:“谁说我要去工人新村?”
    陆风平酒喝得再多,此刻也知道不对劲了。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凝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车。”那人怪笑了一声,“要去哪里,当然是我说了算。”
    “哦?看来你不是出租车司机。”陆风平眯起眼睛,愈发专注地打量着对方。
    “当然不是。”那人一直目视前方,看也不看陆风平一眼。
    “那你是冲着我来的?”陆风平揣摩对方的来路,一边悄悄拉了一下右手侧的车门把手。他发现车门并没有上锁,但现在车辆正在高速行驶,要想跳下车未免太过冒险。
    “你不笨。”那人顿了顿,又赞许道,“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可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陆风平用提醒的口吻说道,“你应该转过头来,看看我的脸。”
    “我不会转头的。”那人一口回绝,“我知道你的催眠本领。让你看到我的眼睛,会很危险。”
    陆风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带着种小伎俩被人看穿后的尴尬。随后他又自嘲般苦笑道:“好吧,现在我相信了,你没有认错人。”
    那人没有接茬,只顾继续开车。
    陆风平喋喋不休:“那我能不能问一声,你现在想去哪儿呢?”
    那人道:“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陆风平摊摊手,看着前方的路:“可我总会知道的,或早或晚而已。”
    “如果你能在车上睡一觉,那就不会知道了。”
    “是吗?但我有点睡不着呢。”陆风平长叹一声,懊恼道,“刚才如果再多喝一点就好了。”
    “睡不着的话,我可以帮你。”那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沉稳姿态。
    “你帮我?”陆风平笑了,“莫非你也会催眠术?”
    “没错。”那人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是另外一种风格。”
    陆风平饶有兴趣地追问:“什么风格?”
    “你喜欢侵入别人的潜意识世界,由内而外地控制别人的情绪和思维模式——这就是你们这些催眠师惯用的手法。而我的方法是由外而内的,相对来说要简单许多,也直接了许多。”
    “哦?”陆风平兴趣更甚,“那可真得请教请教了。”
    那人便直言道:“只要用手臂夹住你的颈部,一分钟之内就可以让你昏睡。”
    “那会造成我大脑缺氧——”陆风平咧嘴道,“会很危险。”
    “你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那人不紧不慢地说道,“首先我绝不会扼住你的气管,所以你不可能窒息。另外你颈部有两条大动脉,我只会扼住其中的一条,不会让你的大脑受到不可逆的伤害。你会觉得疲倦,然后就会睡上一觉,没什么可怕的。”
    “你还真是专业。不过——”陆风平沉吟道,“既然你在开车,你要怎样才能扼住我的脖子呢?”
    不管那人是不是出租车司机,他所开的确实是一辆出租车。驾驶位的防盗网将前排的两个位置完全隔开。要想扼住陆风平的脖颈,那人必须下车绕过来才行。
    只要车辆停下,就有了逃脱的机会。陆风平在心中暗自盘算着。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一只手臂突然从后排座伸出来,绕过陆风平的头颅,将他的脖子牢牢地箍在了椅背上。陆风平用尽力气挣扎,但那只手如此地强壮有力,竟难撼动分毫。不消片刻,陆风平便觉得整个脑袋越来越涨,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第五章 近在咫尺的凶手
    九月十二日,晚上六点三十二分。祥馨苑小区。
    夏末的傍晚,天色将黑未黑。罗飞来到一幢居民楼前,他看了看楼体侧面的铭牌:十二幢。
    没错,就是这里了。
    目的地是三单元406。罗飞并没有急着上楼,他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块空地。这里是整个小区的中心位置,也是居民们的活动广场。
    祥馨苑是一片拆迁安置小区,这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原东郊方湖村的村民,彼此间知根知底。当罗飞这个外人进入广场之后,立刻就引起了几个好事者的关注。他们纷纷把视线聚焦过来,开始揣摩这个不速之客的来意。
    罗飞倒不介意,他停下脚步,目光来回转了两圈,似乎想找人聊几句。这时已有人主动问道:“你找谁呀?”说话者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女人,她正坐在花圃边的一张长条石凳上,优哉游哉地休息纳凉。
    罗飞走过去坐在长凳的另一端,打了个招呼道:“大妈,您在这小区里住了有年头了吧?”
    “那可不,”大妈盯着罗飞上下打量一番,眼神中透出身为主人的自豪感,然后她又用警惕的口吻问道,“你不是小区里的吧?”
    罗飞掏出警官证递到大妈面前,介绍自己说:“我叫罗飞,是个警察。”
    “警察?”大妈愣了一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咱们小区出啥事了?”
    “您别紧张,没啥事。”罗飞笑了笑,问道,“大妈您怎么称呼?”
    “我姓王。”
    “哦,王大妈……”罗飞的目光看向广场左前方的那幢楼宇,“我过来呢,是想了解以前的一件事。就在这个小区里发生的,很久以前了。”
    “什么事啊,你问吧。”王大妈挺着腰板,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只要是这个小区里的事,我肯定记得。你别看我年纪大了,脑子可好着呢!”
    罗飞抬起手来指了指:“十六年前,就在前面那幢楼里……”
    “十二幢?”大妈的脸色蓦然一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要说的是那两个孩子?”
    “是啊,那两个孩子……”说到“孩子”这两个字,罗飞喟然一叹,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又说起这事了呢?太惨了,太惨了啊。”大妈摇着头连连感慨,似乎并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
    “确实是惨。”罗飞沉默了片刻,转过脸来问道,“您见过那两个孩子吗?”
    王大妈默叹道:“见过的。”
    罗飞点点头,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照片:“您看看,这孩子就是老大吧?”
    王大妈把照片接在手里,凑着路灯端详。照片上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看了一会儿之后,王大妈犹犹豫豫地说道:“有点像,但是也说不准啊。一个是时间太久了,第二个呢,照片上这个小姑娘清清爽爽的,我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根本没个人样啊。所以真是不太好认。”
    “没个人样?”罗飞猜测道,“是那孩子最后被救出来的时候吗?”
    王大妈摇摇头:“那次我可没看到,我说的是之前一次。”
    “之前还有一次?”这事在罗飞的了解之外。
    “是啊。之前这俩孩子就被关过一次了。那次是老大自己把房门打开跑了出来,就在小区里瞎溜达。多好一个小姑娘,穿得像个乞丐。那会儿天气还凉,我们都穿毛衣呢,小姑娘就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棉毛裤,裤子上糊满了屎啊尿的,头发也乱得不得了。”王大妈描述一番之后,又道,“我们看着可怜啊,都凑过去问:‘哟,这谁家孩子呀?怎么没人管呢?’小姑娘说妈妈不在家,然后只喊肚子饿。大伙就把她领到保安那里,又买来几个肉包子给她吃。那狼吞虎咽的呀,就像一辈子都没吃过饱饭。”
    罗飞皱起眉头问道:“那次被关了几天?”
    “听说有两三天吧,再长孩子就顶不住了。”
    罗飞“嗯”了一声,又问:“后来呢?”
    王大妈说:“后来十二幢的邓姐到了保安室,认出这孩子和她住一个单元的,楼上楼下。邓姐说那家应该还有一个小的呢。大家一听就慌了,赶紧去了十二幢。结果发现门锁着呢,老大出门的时候顺手给关上的。于是又打电话报警,警察带了锁匠把门打开。我们进屋一看,果然还有一个小宝宝,脸朝下趴在马桶上,一动不动的,浑身都是屎尿。开始还以为孩子死了,但是一喊,小家伙倒抬头看了一眼。邓姐赶紧回家冲了碗奶粉端过来。小宝宝一闻到奶香,嘴巴一拱一拱地要喝。等一碗奶喝完,才开始哇哇哇地大哭。大伙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这孩子算是救过来了。”
    “那次你见到孩子妈妈了吗?”
    “没有,后来警察把两个孩子带到医院治疗,我就没跟着了。听说那天晚上孩子妈妈也去了医院,但我没见着。”王大妈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还挺想见见那个女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妈,能把自己孩子祸害成那样。可惜啊,我从来没在小区里遇到过她,只是后来在电视里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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