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夫子喜交文人雅士,又苦于放不下书斋的孩子们,故很少外出。自从六郎来到敬远书斋,可是解放了罗老夫子,这几日总算有时间外出会友了。今儿个一早出门,午时惦记着娘子和刚痊愈的幼子,这才匆匆赶 回家来用饭。
    一进大厅,好客的罗老夫子见六郎与阿福同在,那是甚为开心,忙上前礼让。这般,众人同行,入偏厅用餐。
    今日这桌菜肴是十足的汇城风味。
    “腌鲜鳜鱼、黄山炖鸽、凤炖牡丹、清蒸石鸡……”雪儿似是知道阿福好吃,每上一道菜来,都要报出菜名,勾得小吃货眼花缭乱,双眼放光。
    单说这第一道“腌鲜鳜鱼”,是一道汤炖菜,鱼肉鲜嫩却是淡黄色的,不焦不黑,分明是用温度不高的油炸过,菜中罗列着手指头度儿那么大段的五花肉和冬笋,加高汤炖制而成。由于这鳜鱼事先腌过,带有一种独特的气味,说是鱼鲜之气,也可以说是一种近乎于“臭”的鲜味。
    刚一上桌,阿福便迫不及待的夹起尝尝,却是吃不出半点鱼臭味,只觉得这鱼肉酥嫩鲜香到让人停不下筷子!
    本以为在“臭鳜鱼”后,再无让她惊艳的菜肴了,没想到,紧随其后的“凤炖牡丹”更是让阿福爱到不行。听名字便知,此味必有珍禽入菜。果不其然,这菜的主料就是专门熬汤煮食的老母鸡。
    “阿福姑娘,你别光顾着吃,可知这‘凤炖牡丹’中的牡丹是用何物做的?”将手中佳肴放在桌上的雪儿姑娘突然问起阿福。
    “牡丹?”阿福只见这“凤炖牡丹”是道汤菜,以汤盅盛之,盅内有整只鸡,鸡旁确有一枝花。此花在水中飘舞,似是随风摇摆,徐徐如生,倒真如一朵肆意开放的牡丹花般夺目非常。
    “这是……”刚有些为难,旋即阿福想通了,由为难之状换上一张笑颜,“这是何物,我现下不知,吃上一口便知了!”说罢,她露出吃货本性,将那“牡丹花”的“花瓣”吞入口中。
    反复咀嚼,细细品味之下,只觉口中之物,十分爽脆,并不似一般炖菜那般有韧性,还带着奶汤的咸鲜之味,好生奇特的口感!
    阿福猜不出来,则向夫子投去求助的眼光。
    六郎之前在罗家吃过这道菜,自是知道,见阿福对他撒娇,憨态可人,也想逗她一逗,偏不知道她。
    阿福只得看向罗夫人,还没等罗夫人开口,她怀中的小少爷先开口答道:“是猪肚。”
    阿福方才恍然大悟:“对呀!这口感正是猪肚,没想到水灵鲜活的一朵‘牡丹花’竟是朵猪肚花呀……”
    阿福这边话还未说完,雪儿又将新菜端来:“阿福姑娘,你今日可有口福了,这甜品是汇城有名的玉带糕。你瞧这玉带中型似黄金的是核桃,绿如翡翠的是青梅,莲子和桔饼是不是同珍珠玛瑙好有一比呀?”
    得,今天不用多说了,还是继续吃吧!
    还没咽下那朵“牡丹花”,阿福已经迫不及待的挟了一片玉带糕入口。嚼了两下,她便吃出了这玉带糕是以冰糖和米粉为主料,甜儿不腻,那细腻绵软的口感着实惊艳;再有就是夹杂其中的复合口感,有核桃的醇香,桔饼微苦,却带有淡淡的桔香味,以及青梅与莲子的清甜,让人吃后不禁感叹:“这玉带糕果真香甜可口!”
    “玉带糕不仅香甜可口,”雪儿笑着补充道,“而且,多食还能滋阴益气,生津润肺呢!”
    “嗯嗯,那是得多食,是得多食。”阿福一边狂吃,一边连连点头。
    许是最近吃得太过“简陋”,活生生的将个首富家的小姐打 回了没见过世面的讨饭丫头,连一款甜品都让她吃出了人间美味的口感!
    阿福这小嘴一刻不停的吃着各式美味,连罗夫人的问话都听而不闻了。
    “阿福,不急,”罗夫人握起她拿筷子的小手,笑道,“若是在汇城住下,你便会发现,汇城的吃食种类繁多,就连一碗简单的蒸山笋也是十分美味的,不过是春令时季的菜肴,以后有你尝鲜的时候。”
    阿福呢,光顾着吃了,只听了半句,便急急 回道:“还有啊?可是我吃不下了……”
    哟,还有让吃货败下阵来的时候?
    桌上众人先是强忍着笑意,面面相觑一番,最后还是不禁哄堂大笑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罗夫人与罗老夫子相视一笑,这才说明了请客之意,也吓坏了还在继续品尝美味佳肴的小吃货:“阿福姑娘,你可有嫂嫂?”
    “嫂嫂?”手拿筷子的阿福不明所以,一时忘记了自己还有六郎这个“哥哥”。看看六郎,又看看罗夫人,未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兄长的婚姻大事,你这个做妹子可要上心呀!”罗夫人是张忧郁脸,此时却是少有的笑容满面,“你看我家雪儿怎么样啊?”
    这是来给她的未婚夫说媒的!
    她这里严防死守,那里竟还有人推波助澜,这日子还怎么过呀……知道了罗夫人的意图后,齐福那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两人在汇城无依无靠,以那些所谓的“恩情”才落户在此,若要依附于罗家,留在书斋,有了雪儿这层关系才算牢固。很多事,阿福心里想得透彻,知道并不由她做主。也许在夫子将她称为“小妹”时起,就已有打算了吧?
    此时,齐福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六郎,如同等待宣判的囚徒。
    见阿福沉默不语,立在一旁伺候的雪儿终于有点明白了,之前在书斋时,阿福姑娘为何与她怒目相对了。
    雪儿听到夫人要将自己与主上配对,自知不可,但一时也是无法沉着应对,不觉神情慌张起来。这种事,她一个做丫鬟的,也不好直接拒绝主子的好意。
    眼看着要被人乱点鸳鸯谱,这时,没等罗夫人把话说完,六郎突然起身,举杯对上坐的两位罗家人郑重说道:“这几日来,承蒙两位多方照顾,在下不能再有隐瞒了,我与阿福并非兄妹。”
    “你是……何意?”罗夫子似乎没听明白。
    罗夫人也是一头雾水,两人的双眼在齐福与六郎的身上徘徊。
    六郎轻轻一笑,突然转过头去,注视着同样不知他要做何的齐福,眼神柔情似水:“齐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第20章 作死成习惯,前程恐有变
    夫子说她是……
    阿福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般突然告白于天下,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诧。
    齐福跟着六郎离开罗宅后,一路都想上前搭话,问问夫子为何突然将他们的关系公开?可一想到夫子说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顿时又多了份女儿家的羞涩,扭捏着不好意思多问了。
    回到小屋后,望着六郎正要推门的背影,阿福终于忍不住了:“夫子!”
    “有事?”六郎开门的手一滞,微微侧头,并未转过身来。
    “夫子你……你不是一直要隐瞒我们的关系吗,在罗宅时,你为何又要据实相告呢?”阿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个问题问出,如同押上了自己的自尊心。如果夫子直接 回她,那是因为罗夫人乱点鸳鸯谱,这么说都是权宜之计,她就当场出走给夫子看!
    可一想到那时夫子的口吻曾那般坚定,想起刚刚他说话时看自己的眼神,阿福便会不自觉的心跳加速。
    以为夫子不会说出其中缘由,或者如之前那般搪塞她,打趣她,却是万万没想到,夫子竟然会和她商量:“阿福,我们将成亲的日子定下可好?”
    那出口的声音轻飘飘的,不重,却如同一只鹅毛飞入了齐福的心田,痒痒的,轻柔的……那一刻的恍惚,让阿福欣喜,又有股莫名的恐慌。
    活了十七年,至今还未有一个男子会这般问她。
    见她不 回答,六郎转过身来,向她的方向逼进两步。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见阿福不答,也不恼,而是十分耐心地再一次追问:“我们成亲可好?”
    凝视六郎带笑又极为真挚的眼睛,她分不清这句是戏言,还是认真的问讯。更何况,她那万年笼罩在头顶的“扫把星”的名声,是不会有男子毫无顾虑,勇于娶她的……
    不同于齐福那般胡思乱想,六郎的想法十分简单,既然婚约已不能让阿福安心,那不如就真的把婚事办了!
    六郎是真心的。
    “好是好,可是……”阿福还在游离。
    “十日,你再给我十日时间。”六郎在她提出异议之前,率先说道。
    “十日?”阿福眉头微蹙,还在想十日是否太过仓促了。
    “或许我将能带你 回到我的家乡,见一见我的至亲家人;又或许,十日后,我们依然漂泊。”六郎说到这时,神情落寞,却是在下一瞬,转为让阿福安心的笑容,“但,那时无论我们身在何处,我都将给你一个交代。”
    这几日,六郎也一直在想,若要让阿福安心,对她就不可再有隐瞒。他记得华雪说过,最慢的情况,十日也可得到消息了,这也刚好是个契机。
    听六郎之言,齐福猛然抬头,吃惊的小脸突然撞进了六郎幽深的眼眸之中。
    交代?
    夫子说要给她一个交代,那成亲之事,不是戏言喽?
    从此,他们不再是陌生人、兄妹,或者别的,她不再是无名无分的跟着夫子私奔的傻姑娘了。
    更好的一点是,夫子若是成为了她的夫君,那就再也没人能够抢走了!
    见她迟迟不肯答应,以为阿福的心中还有顾虑,六郎敛去眼中的光芒,又道:“我知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八抬大轿,风光的场面;就这般嫁人,又有哪个姑娘肯呢?是我委屈了你……”
    “我答应你!”不知是怕六郎退缩,还是怕给彼此带来误解,就此错过,阿福的答案便在下一秒,急切出口了。
    月光仿佛能洗尽万物铅华,照得人清明纯净。
    她仰头凝视着六郎的双眸。
    阿福的小脸慢慢由平静,到微笑,再到灿烂的笑颜,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慢慢在秋夜中绽放,从心底冒出了难以言说的喜悦。
    阿福感觉自己如同在做梦一般。
    她不知道十天之后,这些如同烙印一般刻骨铭心的承诺真的会实现吗?却是不想因为那些扰乱思绪的东西阻挡了实现愿望的机会。
    而知道阿福与六郎是如此关系,罗夫子与夫人不仅没有疏离他们,两家人似乎更加亲近了。一时,两家人亲如一家,事事照料,处处关心,十分周到。
    白日里,六郎到私塾中教城中百姓的孩子们读书,齐福便被罗夫人叫去,一起绣花织锦;晚上六郎归家,阿福或从罗宅带 回罗夫人送的吃食,或自己动手,学着做几道当地的小菜。
    当然,后者不一定好吃,也不一定能吃。
    例如那日,阿福带着自己做的吃食给六郎送晌午的点心后,正要离开书斋,就听一墙之隔的院子外有人在打听六郎的消息:“和您打听一下,可有一位姓萧的夫子在这间书斋中教书?”
    “正是,正是。”这是老管家苍老的声音,“请问,您找萧夫子有何事?”
    “哦,是这样,我是他的表兄……”
    齐福一听,这人竟是夫子的亲戚。还没见过夫子的哪位家人造访呢,那是十分的兴奋与高兴。况且,这样说来,夫子已经在为婚事费心了,这都通知了家人前来,那她可是万万不能怠慢了!
    “表兄好!”阿福疾步从书斋中冲了出来,一把拉住那位自称六郎表兄的公子。
    那位公子是个魁梧大个,足足高走阿福一头多。真没想到,夫子会有这么一位与之及其不相像的表兄。不过,一表三千里,即是表兄嘛,长得不像倒不稀奇。
    “你是?”那位大个公子可是被齐福的举动给弄懵了,顿时一脸的惊吓!
    “我是夫子的娘子!”阿福一开心,把心中的愿望脱口说了出来,说完又马上更改,“不对,现在还不是,不过就快是了,就快是了,哈哈……”
    “哦。”大个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这个疯癫的丫头,似乎在思衬着什么。
    “夫子正在教书,你要想见他,就先和我 回家吧,他一会儿就 回来了。”
    “那怎么好,我就在这里等一下就行……”
    “不行,今天一定要在家里吃饭!”
    “不用了……”
    “不要和我客气,夫子的表兄就是我的表兄!”
    “……”
    望着被阿福强拉硬拽的可怜公子,老管家却是一脸的笑意:“阿福是个好姑娘,对婆家人这么好,萧夫子好福气呀!”
    但,通常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萧六郎推门进屋时,他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在这家中迎接他的除了阿福外,还对上了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
    那男子本是坐于桌前,见有人进门,起身时尽显高挑魁梧的身型,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衫,看打扮似是这城中再寻常不过的百姓了,却是在抬眼看到六郎进来的瞬间,像是确认了什么,眼底寒光闪现,暴露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夫子,你可算 回来了!”阿福起身,笑着朝萧六郎迎了上来,“原来夫子还有个表兄啊,我都不曾听你说起过?”
    六郎与那大个儿仅是刹那间的对视,很快由森寒之意换成了一副轻松自在的表情,他垂眸一笑,对齐福道:“是表兄啊,你们是在哪处遇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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