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王妃已经被接到安排给她与元王爷的新宅子里安顿下来,见元王爷从外面进来,面带菜色,元王妃赶忙迎上前去。
    “父王到底找你说了什么?”元王妃关切道,见元王爷一脸愁容的样子,不禁十分担心。
    “他骂你了?”
    元王爷坐在椅子里,摇了摇头:“夫人,别叫父王了,这里的主子只有修儿一人。”
    元王妃面色一黯,默默地在一旁坐下。
    本以为会是她一辈子的依靠的儿子,如今被她亲手推得远远得,远得她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当年在王府里她敢不顾一切随心所欲地折腾,表面上是依仗着与王爷的感情,何尝不是因为她下意识地知道有谢景修这样一个争气的儿子做后盾。她的儿子的确护了她十几年,否则以丁侧妃的手段,她又怎么可能在王府后院做一个富贵闲人,无人胆敢轻慢一丝一毫。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父亲说,以后修儿的事情,你我二人都不得再有任何干预阻挠,否则……”
    否则什么,元王爷没有说,元王妃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元王妃轻轻一叹。他夫妇二人糊涂了一辈子,现在分明是元老王爷也不相信他们的品行,生怕他们借着身份之便再给景修添乱。
    元王爷犹有不平,愤愤道:“父亲说得也太过分。虽然是我们亏待了修儿,可是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元王府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还敢说!”元王妃气怒流泪道,“你若再存了这种心思,就趁早离了我儿的地界,省得带累了我更招修儿的怨恨!”
    元王妃不在乎她在元王府里还是在无名岛上,她只要谢景修慢慢放下对她的怨恨就好。
    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她也一样,可惜她以前被太多复杂的心思蒙蔽了双眼。
    元王府是好是坏,是兴是败,根本从来不在她的心里。是荣华富贵,还是清贫度日,她也无所谓。
    从前她一心怨恨元王爷背叛感情,希望他浪子回头。如今没了丁侧妃,元王爷对她一心一意,她竟觉得,不过如此。当年年少亲密两情相悦的感情,再也回不来了。
    曾经对另一个女人动过心的男人,即便再回到她的身边来,也早已不是以前那个人。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就是元王妃宋湘琳现在对于元王爷谢昀的感觉。
    现在她的执念变成了另一种,她希望她的儿子谢景修终有一日能够放下对她的怨恨,再次心无芥蒂地叫她一声母亲。
    为了这个执念,所有其他人都可以靠边站,无论是她越看越烦却又不甘心离开的丈夫,还是她怀胎十月刚刚分娩的幼子。
    元王爷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唉声叹气。
    元王妃不耐烦道:“宅子里那么乱,到处都在收拾,你坐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指望我去看着仆人做事?”
    元王爷不想惹她生气,现在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古怪,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讨了妻子的欢心。
    这个曾经爱他重过世间一切的女子,现在虽然仍旧呆在他的身边,却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元王爷起身朝外走去,心头是说不出的灰心。
    此刻在王府当中,却是一派和乐融融。
    萧御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叔子,一脸纠结地看着它抓着他的手指往自己的小嘴巴里送,当奶嘴一般嘬来嘬去。
    “真的我们来养?”萧御抬头看向一旁神态悠然的谢景修,“如今王爷王妃都来了岛上,孩子还是跟着他们好,哪有你一个当哥哥的抢了孩子来养的。”
    “谁让你生不出来。”谢景修撇了他一眼。
    萧御大怒,随手捡起身边的东西扔向他。
    “嫌我不能生,你找能生的给你生去!”
    他堂堂男子汉屈尊做受,得不来一句好的不说还被人嫌弃上了!
    “别气。”谢景修笑着靠了过来,将萧御抱在怀里,“要怪也该怪我,不能让你怀孕。”说着伸出大手在萧御的小腹上摸来摸去,仿佛那里真的撒下了种子似的。
    “滚!”萧御没好气地推开他,怀里的小宝宝争大眼睛看着两人闹别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谢景修道:“这也是为了这个小子好。那两个人,不适合养孩子。”
    萧御想想元王爷和元王妃以前的作派,也沉默下来。
    “经过这么多事,我看他们……懂事了不少。应该都改了吧。”萧御迟疑道。
    这个年代讲究子不言父之过,萧御在谢景修面前也不好说元王爷和元王妃太多不好。不过那两个人除了有些糊涂不靠谱之外,也算不上大奸大恶。如今在无名岛养尊处优,养个孩子还能养不好?
    “我不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对我这个兄长生怨。”谢景修只道,却不再多作解释。
    这个还没断奶的小叔子就此正式交到了萧御手上。
    萧御也是到很久以后才体会到谢景修是多么料事如神。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放到那对不靠谱夫妇身边养着,还真有可能变成谢景修所担心的状况。
    元王妃那个人,说好听点是纯粹至极的一个人。但无论什么样的品性,至极了就会出问题。
    从前她一门心思扑在元王爷的身边,便忽略了其他所有人,包括谢景修。好在谢景修磕磕绊绊长大了,没有长歪,反倒长成了顶天立地笔笔直的男子汉,当然,除了在某一方面不太直。
    如今元王妃一门心思放在讨好谢景修身上,眼里心里只有一个谢景修,元王爷已经退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这新生的孩子在她眼里也没有一丝地位。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萧御也不敢说这孩子还能不能有谢景修那样坚挺不拔的基因,能够一路正直地长大,不会长歪。
    最大的可能,大概就是会对这个占据了母亲全部视线的兄长心生怨恨了。
    如今这一切不好的可能都被谢景修掐灭在摇篮里。
    小叔子的姓名自然由谢景修来取,他就取自己和萧御二人姓氏相合,随随便便想定下小宝宝一生的称呼,就叫谢凤。
    萧御一下子囧了,为免小叔子长大以后对这个不靠谱的大哥生怨,他给稍微改了一下。
    “就叫谢萧吧。”反正他本来姓萧。
    不得不说,谢萧虽然比谢凤好听了一些,但终究,这一对夫夫给小叔子取名字还真是夫唱夫随的随心所欲……
    元王爷只能把自己日思夜想写满了三张纸的名字默默地收了起来。
    还在摇篮里咬手指的小叔子,就有了这样一个在日后流名青史的名字。
    小叔子的名字定下了,没有从谢景修的辈分以景字命名。
    元老王爷几人都没有任何意见,元王爷即便看着二人的神色有些纠结,却也没说什么。
    萧御想到谢景修给毛毛取名“玄湛”还天天叫得欢,谢萧小宝宝的名字,恩,幸好他给改了,还算正常。
    王府里现在孩子不少。除了没断奶的谢萧,还有谢景林的儿子谢澈,今年已经八岁了。以前的小太子宋朝砚,在广安堂养好了身子了,也接进王府里教养。
    还有一位,凤大老太爷的小曾孙凤镇鸣,那个萧御初来异世时第一个有权有势的小“靠山”,如今也在王府里住着,百灵的哥哥阿苍自然也跟了来,日夜不分地伺候着这个小少爷。
    萧御觉得谢景修果真是十分有远见,也十分有眼光,占据了这样一个四季如春物产丰富的小岛,慢慢地开发起来,孤悬海外无人能够染指,如此悠闲喜乐的日子简直比神仙还要逍遥。
    此后方三老爷慢慢地把还留在京城的亲朋故旧分批运送到岛上来。方家自不必说,已是举族迁移,在岛上安家,方氏也随同方家人一同来了。广安堂曾经的伙计十之八九都跟着方三老爷举家迁徙,陆容容也带着一家老小来了岛上,除了她的父母弟妹之外,安天羽竟也跟着来了,这一次她终于找回了她的哥哥,与一家团聚。
    除了这些人,谢景修又派出人手到大梁各地招揽更多的百姓,无论是农民,匠人,军户,都大量运往无名岛。
    如今无名岛上的港口和城市已经扩建了一倍有余,还在以迅疾非常的速度继续向小岛中心扩张,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岛上的面貌几乎日新月益,但不管迁移了多少百姓过来,仍旧追不上谢景修所期望的建设速度。
    渐渐地在大梁各地,开始流传起一个虚无却美好的传说。
    传说在遥远的海外,有一个世外仙山一样的岛屿,那里土地肥沃,四季如春,物产丰富。只要有一双勤劳的双手,就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就能够平安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如果是在太平盛世,这样的传说至多不过博人一笑,没有人会放弃安稳的日子不过,去追求那虚无飘渺的海外仙山。何况那传说也并非那么诱人,去了岛上仍要耕作劳动才有好日子过,与现世又有何不同?怎值得百姓背井离乡。
    但如今世道已经不同。谁都知道朝廷斗争严重,皇帝被权臣掣肘日久,竟不能立时肃清朝野。大梁各地战乱四起,民不聊生,越来越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那传说当中太平安稳的海外仙山,便成了百姓最为向往的乐园。他们不需要点石成金不劳而获那种前景的诱惑,那样的传言他们反而不敢相信。相反,百姓最不怕的就是劳动和耕作。只要给他们一块土地,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世道,让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不用担心朝不保夕,他们就能自己一手一脚地创造出一个盛世,回报给那个为他们提供这样一个太平世道的人。
    这一次,失去土地和家园的百姓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流窜,不再被绝望和恐惧支配。尽管他们仍旧饥饿交加,没有安身之所,流民的队伍当中每天都有人倒在路边,再也不能爬起来。
    但无论在大梁的任何角落,只要是那个风一般快速流传的传说曾经到达过的地方,所有人的心目当中都有一个目标,虚无却又美好,令人坚定不移。
    一路向东,往海边走。只要看到了无边无垠的大海,那里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在大梁西北部,到处是一片凄清萧索,漫无边际的黄沙占据了目所能及的天地,黑色的枯树挺立在黄色的沙地里,偶有黑色的乌鸦在枝杈间栖身,露出一双精亮的乌黑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肃杀的世界。
    这里土地贫瘠,风沙漫天,即便是在太平岁月也是人际罕至的荒芜之地。
    这里被称作地狱之门,向来是大梁朝廷流放重犯的区域。
    以前这里有驻扎的边军,守着边疆,也守着那些十恶不赦的凶徒。
    如今边军早已不知去向,连军营都被风沙侵蚀成了一片废墟,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梁朝廷却仍旧一无所知。
    在随风肆虐的漫天黄沙深处,一个山凹之间,突兀地耸立着一片连绵的黑色宫殿。
    这里是风沙的背面,高耸的山壁如同一个分界的插屏,迎着风沙的那一面寸草不生,绕过山壁,却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洲。
    那一片黑色的宫殿,便是建立在这片绿洲的中央。
    此时那位于正中的大殿之内,一片碎裂之声连连响起,身居高位的男人恨恨地推翻身边最后一个瓷瓶摆件,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他们为什么不乱?!为什么不造反?!宋理听信奸佞,偏宠奸妃,谋害忠臣,残虐百姓!他早已不堪为帝!他们为什么不乱?!本宫才是正统,本宫才是天命所在的大梁天子!”
    堂下几人纷纷下跪,为首之人叩首道:“殿下不必担忧,先王隐忍几代,筹谋数十年,方有今日气象。虽有一时之不查,却并未动摇殿下大业的根本。李氏一族如今仍在京中为殿下效力,永荣帝不过是濒死一击。殿下天命所归,定能夺回大宝!还请殿下稍安毋躁!”
    第195章 誉王一族
    高高在上的男人,面容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只有一道萃了毒液一样的冷厉声音响起在大殿上方。
    “许国丈!别再说些让本宫继续隐忍的话!从本宫曾祖被宋理祖上利用陷害流放至此开始,始作俑者窃取国祚,我们却已经忍辱负重太久!太久了!本宫不能再等下去!宋理已是强弩之末,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能让他彻底坍塌,无法翻身!李氏一族连这点小事也办不成,生生让他找到了喘息之机,简直是一群废物!许国丈,立刻再派人手,李氏做不成的事,本宫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最后一只瓷器碎裂在地,堂下的许国丈低头看了一眼,俯身下跪,沉声道:“殿下,恕臣直言,李氏先祖作为殿下曾祖的心腹,被一同流放至此,一直对殿下一脉忠心耿耿。李氏这一代更是为殿下大业举族潜入京城,潜心经营数十年,方有今日地位。李氏一族绝对不会生出贰心,如今更是关键时刻,殿下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发觉殿下对他们已生不满之心,否则,只怕人心生变,难以控制。且那宋理荒唐数十年,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想要挽回皇室声誉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要李氏一族在京城活动得当,使得民心更加悖离,殿下便可名正言顺光复誉王一脉的正统地位,届时荣登大宝,天下归心!”
    数代之前,本该是太子的梁国誉王被亲生兄弟陷害,犯下大错,惹得天子震怒,誉王一脉被逐出皇族,流放至这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之地,并且永世不得入京。
    誉王自然不甘,却苦于跌落泥潭,如今身份低微,无钱无势,想要夺回皇位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但那一代的誉王心性坚忍,即便他已无望夺回皇位,但他情愿效仿移山之愚公,他夺不回皇位,还有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夺不回王位,还有他的孙子。
    誉王因此立下家规,他这一脉的子子孙孙都必须为着这惟一一个目标而努力!为免族中仅剩的能量消耗在内斗之中,誉王更是定下非嫡长子不得继续家业的祖训。每一代都必须倾阖族之力,供养教育那一代惟一的嫡长子,以此来保证他的继承人即便在这西北荒漠之中历经几代,也不会失去皇室的尊严和风范,泯然于贱民之中。
    如今历经祖孙三代,誉王一脉终于把持了这小小的凄芜的边境荒城,终于可以正式向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宝座伸手。
    他手中无兵,又无法招兵买马,否则只怕会对京城打草惊蛇,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多钱养活一支军队。
    他们是被发配流放的一脉,连一文铜钱都没能带出京来,全部被查封抄检,充了国库。
    在他祖父那一辈,尚且需要倾尽全族人的能力去供养他的父亲。他的叔伯兄弟全部要在边军之中做工,赚取微薄的薪水,他的婶婶、堂姐妹们,自己穿着破旧的布衣,却要将叔伯们用薪水买来的绸布一针一线地缝制出衣袍,全部穿在他父亲的身上。
    他们嫡长一脉是踩着叔伯婶娘们的肩膀,趟着兄弟姐妹们的血泪,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们每日里的吃穿用度,是在这边境荒城之中所能达到的最上等。他们有满腹才华的夫子,有武艺超群的教头,从小学习文治武功,像一个真正的皇位继承人一样培养。
    正因如此,如今誉王一脉已经历经三代,族中却无一人胆敢忘记先祖的家规祖训一分一毫。
    他祖上的身份,注定了他不需要靠着打仗流血来达到目的。这个时候,他所需要的只有算计,算计人心,算计天意,算计民心,靠着这些算计,他不但能够夺回大宝,而且可以名正言顺,受万民敬仰!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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