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公子!”白月神府的弟子惊呼声此起彼伏,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这个话。其他三宗弟子也一片哗然,议论纷纷。诛天宗主笑道:“天权公子不战而败,这可不太符合平日深不可测、冷酷残忍的行事——”
    天权抬手,轻描淡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原本因他认输而引起的轩然大波霎时静如止水,一声咳嗽也不闻,唯余诸人面面相觑的骇然。
    诛天宗主后半句话已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他已用实力证明他还是那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天权,只是他并不想动手。
    无妄公子嗤笑一声,弹指将一团真气打在诛天宗主颈项间。后者顿时松一口气,低声道:“天权的实力太恐怖了。”
    “宗主。”无妄慵懒地笑一笑,目光斜视台上的人,道,“天权不出手,白月府主未必能胜过东皇。倘若白月神府再败,三宗可就只剩下诛天血海了。不知宗主有无把握拿下她?要是拿不下,她一旦号令四宗,不插手无极公主夺位之事,那真是左右为难。”
    诛天宗主睨他一眼,冷笑道:“看她如此嚣张,想必白月府主已不是对手。我与白月府主同辈,实力不相上下,自然也不能打败她。不过……”
    无妄一展低扇,静待下文。
    宗主道:“不过,我不能,不是还有你么?连天权的领域也对你无用,东皇天姬不在话下吧?”
    “那也未必。我一开始便说了,我看不透她。”无妄冷哼一声,收扇道,“更何况,末代帝君的后人一日不出,我一日不会解封那股力量。不要质疑我的话,你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
    诛天宗主点头:“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不愧是皇朝守护第二人。所幸你在他死之前得到了他的全部传承,不然还真浪费。然而恐怖如他,还有谁能将他伤得性命垂危?莫非是与老大造父内乱?”
    “恰恰相反。是他二人联手镇压青后。可笑他们这些末代守皇者,不自量力,大一统时代开国青后也是他们能对付的?若非东皇大帝亲手布下的炼狱将她困住,使青后只能泄出不到一成的力量与他们交手,他们早已化为灰烬了。”
    无妄神色微凛,又不动声色地笑道:“另外,现在我才是造父手下第二人。他,已经死了。”
    诛天宗主一头雾水,皱眉道:“青后不是已经以身殉鼎了吗?怎么又被东皇大帝困在炼狱之中?开国帝后自相残杀?这才叫人费解。”
    无妄道:“你以为青后是什么来头,能与旷古绝今的人族第一强者东皇大帝比肩?单是手下掌控的九兽封入鼎中,九族领悟九兽的修炼之法,已能数千年傲视皇朝天下。这样的人,纵使她以身殉鼎,她的真灵也没那么容易消亡。”
    “青后——自然出自古昆仑,还能有什么来头?”
    “古昆仑下,藏着什么?若古昆仑真是她的故乡,怎么不见第二个人从古昆仑出来。”
    诛天宗主沉默须臾,突然浑身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地失声道:“古昆仑下,东皇大帝发现了通往域外的永生之门!她是……”
    “也许那并不是永生之门,不然,东皇大帝进去了九百年才出来,还是死了。”无妄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又道:“但谁也不能肯定。”
    “东皇大帝真的死了么?”
    “你说呢?”
    此时比试台上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白月府主渐渐不支,反倒丹薄媚一直神色冷淡,出手随意,似闲庭漫步。
    诛天宗主不答,一时想起什么,脸色又古怪道:“东皇天姬敢自封东皇,修炼的又是大一统帝君所创绝学。青上仙宫传闻又跟青后脱不开关系,莫非她就是你要等的帝君后人?”
    “她……”无妄由来漫不经心的妖冶声线变得格外犹豫不定,“她身上青后的气息太浓烈了,浓烈到让人怀疑她的身份。可是奇怪的是,她身上却并没有东皇大帝的气息。现在看不出她是,或不是,所以,我更不能跟她动手。”
    骤然台下爆发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他们一同偏头望去,只见到白月府主已落败。
    丹薄媚目光终于看向诛天宗主与无妄公子,无动于衷道:“轮到你们了。”
    无妄公子笑道:“宗主,她在向你邀战呢,请吧。”
    丹薄媚看了看无妄,点头道:“对。”
    诛天宗主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与白月府主实力不相上下。你能胜他,倘若他没有故意放水,那么我也不用比了。”
    语毕,丹薄媚突然抬手,一团真气掠过无妄公子眼角的浓雾,瞬间打进诛天宗主的胸口。
    他仰头从观战台上跌落下去,踉跄着落地。连连后退数十步,他才大怒道:“东皇天姬,你什么意思?!”
    丹薄媚冷冷地环视三宗弟子,道:“未免青上仙宫日后号令四宗,有人总说我实力不够,只靠诸位宗主不屑与我动手才坐上大位,以致愤愤不平,不从命令,我不得不象征性地表示一下。无妄公子,你觉得如何?”
    无妄摇扇笑道:“本殿以为,不会有这样自找死路的人了。若有,本殿一定亲自出手,替东皇阁下扫清障碍。”
    无妄这话,已经承认了青上仙宫的四宗霸主之位。
    她收手,笑了笑,展袖退回观战台,冷冷地笑着坐在天姬之位上,看台下四宗弟子一同跪伏在地,如朝圣一般,对她们顶礼膜拜。
    ……
    南下宽阔的官道上,有道湛蓝的窈窕身影静静立在原地。
    过往的商客曾为她惊鸿的一瞥驻足,但她双眸无欲无情,从来目不斜视。眼下商客一个也没有了,不是因为她的不在意,而是突然出现的两名老人将他们遣走的。
    现在路中央已不止他们三人,更后方还有韩殊负手而来,手中握着一卷金色卷轴,如圣旨一般。
    不过其中还隐隐透出不寻常的真气波动,足以证明它并不是圣旨。
    韩殊身后,跟着一个怪人,只穿宽松的麻裤,上身赤,裸,黝黑的皮肤下肌肉鼓胀,显然体内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若隐若现的密网遍布他上身肌肤,每一次光网浮现,这个怪人麻木的瞳孔就收缩一下。
    显而易见,那是令他痛苦的东西。
    “二老已经拦住了宁姑娘,怎么还不动手呢?莫非,是宁姑娘太强,二老联手也拿不下来?”
    面对韩殊似是而非的询问,守皇二老对视一眼,道:“我们也才刚拦住她,正要动手。谢公子又派阁下领着他来,是不信任我们?”
    韩殊笑道:“倒也没有。既然如此,那二老请动手吧。”
    守皇二老阴冷地盯着韩殊,不发一言,也不动手。
    韩殊淡淡道:“二老不想知道主人领悟的东皇大帝禁术了么?”
    “哼,他真领悟了不假,但若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宁愿不跻身顶尖天才一辈,也绝不肯修习禁术。”
    韩殊点头,缓缓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金色卷轴光芒微露。
    他笑道:“主人说了,若二老阳奉阴违,在下可以施展小十神阵,陪二老练练功夫。”
    宁哀哀见两位拦路人退了开去,便又继续前行。
    守皇二老欲追来,却被韩殊与怪人一左一右牢牢牵制。眼看她一个人走得远了,二老顿时什么也顾不上,急得大喊道:“公主殿下!老奴二人是末代帝君的皇朝守护者,已经在世间等您很久了!”
    宁哀哀脚步停了一停,浑身颤抖,脑海中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她开始喘息维艰。
    “不要理会他们,他们自己守着自己的目标,却要把眼光放在别处。你不是什么末代帝君的后人,你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跟着我,跟着你内心的方向前行,你将会到达真正能令你苏醒的地方。”
    宁哀哀摇摇欲坠,感知着脑海中那道虚幻的身影,四周犹有九兽环绕。她茫然地无声问道:“什么地方……”
    那道声音回答她:“古昆仑。”
    宁哀哀抗拒道:“我,并不想去……”
    “你想的!你渴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你不要再欺骗自己。去吧,哀哀……去古昆仑,那里你能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我什么也不想要。”宁哀哀痛苦而迷惘地摇头。
    那道声音沉默了须臾,又笑道:“那么,他呢?”
    脑海中虚幻的人影拂了拂衣袖,一张模糊的轮廓呈现:那人微微扬头,有着傲慢的五官,傲慢的眼神,而眼中的重瞳格外清晰夺目。
    是他!
    那个被她遗忘的人……
    宁哀哀一瞬间飘出很远,没有再理会身后守皇二老的惊叫与挽留。
    这一刻,在遥远的古昆仑山中。
    无边熊熊烈焰火海燃烧灵魂,那道透明的身影却不动如山。忽然,这人睁眼,开口带出旷古的寂寞:“君赠烈焰,予我焚情。我在这炼狱,不知等了多少年,似乎我一生,都在等待中渡过。都在等待跳进他的心之囚笼,或是等待逃出他的绝情杀阵。我没有等到进入他的心,却等到了离开他炼狱的一天。她啊……终于来了。”
    ☆、第57章 大道尽头
    成年公主宫外皇城内自有居第,以备与驸马大婚居住。
    但无极公主是个特例,她早已及笄多年,寝殿仍在宫内。不过她拥有的例外太多了,连每日早朝都能上殿参政,其余的特权也不值一提。
    朱女皇立在殿内的丹陛之上,听完属下禀报四宗大会的消息,头也不回道:“这么说,现在四宗皆由青上仙宫号令。白月神府、玄罗鬼殿、诛天血海三宗与本宫的合作已作废?”
    主要负责探查消息的属下将头埋得更低,回答道:“是的,三宗派了人来,要属下转告殿下:这次并非他们有意毁约,不愿出手。而是现在四宗霸主一出,如此大事已由不得他们三宗自行作主。”
    朱女皇沉吟片刻,道:“依诸位之见,本宫若派人与青上仙宫联手,以铲除谢氏,太清宫主与东皇天姬会同意否?”
    殿内十余名股肱之臣互相对视。
    一名大臣思忖少顷,道:“殿下,臣以为不无可能。谢衍野心极大,一旦篡位成功,必然不会满足于后梁的方寸之地,而是想要一统天下。四宗势力庞大,不受朝廷管辖,本身已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谢衍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放而任之。届时谢衍倾国围剿,任凭他们本领滔天,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顶多几个头目逃走,四宗势力却只能被摧毁。”
    “四宗传承千年,超然世外,习惯了无拘无束的规则,是忍受不了归顺朝廷,以供皇帝驱使的。所以,青上仙宫的宫主太清与天姬东皇二人,但凡有些远见智慧,都会和此前的三宗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人说完,便有另一名大臣附和道:“不错。一个势要将所有江山收服于麾下的野心家,与一个能放任四宗继续超脱朝廷掌控的皇族,他们自然很清楚应该怎么选择。”
    “只是眼下放任。”朱女皇高傲地笑着补充一句。
    有人闻言不解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女皇道:“四宗这样的势力,谢衍不能忍,本宫也不能忍。区别只在于他对四宗的威胁迫在眉睫,而本宫还能给他们须臾喘息的时间。狡兔死,走狗烹。只因一条利益而强行成为合作者的盟友,只可同患难,轮不到他们共富贵。”
    大臣笑着点头道:“殿下说得不错,可惜即使四宗看破了这一条,也已经别无选择了。袖手旁观,无论哪一方胜出,他们都将成为首要目标。帮助殿下,还有几年逍遥日子。而选择谢衍的话——”
    “将会死得更快。”
    朱女皇霍然回头,自信道:“既然有绝对的把握,那就命人去拜访青上仙宫的二位主人吧。”
    一干朝臣领命退出殿外,她挑帘立于门口,看茫茫大雪覆盖了众人离去的脚印。
    凛冽严寒的东风吹散她绾好的发,朱女皇抬手拢到耳边,绣着龙飞凤舞的锦袍在风中飘扬而起。
    “深冬了。”朱女皇俯视天地一色的皎白光景,低低地想,“很快又是一年春。”
    ……
    青上仙宫。
    重回到这个承载她童年时代、少年时代所有回忆的地方,丹薄媚先祭拜了微尘宫主,又去往后山冰夫人的坟前。
    山巅飘着鹅毛大雪,簌簌落满枝头,清幽得不闻半声鸟啼。
    丹薄媚跪了下去,冷冽的雪水瞬间渗透裙裾,冻入骨髓。
    “枝头的辛夷花谢了,明年春天还有再开的时候。”她给冰夫人上了一炷长长的香,等到这香燃尽,她就该走了,“可是明年辛夷花开,娘却不会活过来了。人的生命为何不能如花一样,凋零之后,又可以再次绽放?或者人一出生就是绽放,死亡是花期的结束。轮回是再开的花朵,只是并不开在同一枝头。”
    丹薄媚靠在坟上,双手拥抱它,好似这样已拥抱了冰夫人一样。
    她垂眸掩盖落寞悲凉,将脸慢慢贴下去,轻声说道:“但是这样对于原来的树枝而言,是多么难过的事。它努力抽出新芽,只为了再见到那朵花。”
    “娘啊……离祸从来没有离祸。”丹薄媚深深埋头,语气透出寂寥与眷恋。
    “我只是一次一次失去对于我很重要的人。我忽然明白,我不能喜欢任何东西。一旦有了强烈的渴望在心中生根发芽,那个东西就会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永远消失。娘是如此,微尘宫主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我很怕他真的会永远消失。”
    “娘,我终于知道了灭丹氏的仇人是谁。他们有很多人,但是只要想到可以令娘活过来,想到有一个人曾那样鼓励我,我就又有勇气向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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