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华把最后一处伤口清理了,把刀子扔到桌子上,转头看了一眼张屠户:“张大叔,我觉得你要是改行去做媒婆,生意肯定不错。”
    张屠户一愣,这边盛芳华已经开始在给褚昭钺敷药粉:“虎子,递了那卷布过来,我给他包扎下。”
    褚昭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一灯如豆,散发着暖黄的光芒,坐在桌子旁边的那个中年妇人,看上去十分慈祥和蔼。
    “哎呀呀,芳华,芳华,人可算是醒了!”盛大娘听着床上有动静,探头过去看了看,见着褚昭钺已经睁开了眼睛,不由得惊喜交加,站起身跑了出去:“芳华,芳华,你快些来瞧瞧!”
    褚昭钺挪了挪身子,伸手摸了下那床板,下边垫着薄薄的一层稻草,抓过去呲啦呲啦作响,稻草上铺了一床粗布床褥,有些扎手。再抬眼望了望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中苦笑,自己这可是从金窝掉到了草窝里了,只不过应当庆幸,他还保住了一条小命。
    眼前浮现出一张俏丽的小脸,这村姑委实有些不同寻常,方才给他灌了那些药,他马上就不省人事——这是哪里来的独门配方,怎么就落到她手上了?若是她想要杀他,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种迷药,只怕是那些江湖老手身上也未必有呢,褚昭钺抬了抬胳膊——自己竟然就能动了,看起来这村姑的医术实在了得。只是……手摸到了腰间,褚昭钺一愣,玉玦不见了。
    玉玦乃是他周岁时母亲亲送他的礼物,据说这是当年父亲母亲的信物,这么多年来一直挂在腰间,未曾离过身,怎的就不见了?
    褚昭钺皱眉想了想,确定在他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玉玦还系在腰间,须知挂玉玦的丝绳可不是一般物事,除非是有人将玉玦从腰间解下,否则一般的拉扯擦挂,是不会把那丝绳给弄断的。
    肯定是被她拿走了!她拿自己的玉玦,所为何事?难道她不知道不告而取谓之窃?褚昭钺心中腾腾的升起了一把怒火,且不说窃不窃的问题,这玉玦对他实在意义重大,落到旁人手中,还不知道会拿了玉玦去做什么事情呢。
    自己得向她讨回来才是,褚昭钺凝神望着那个从门口姗姗走进的女子,眉头皱得紧紧,她怎么能笑得如此风轻云淡,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醒了。”
    声音真是好听,犹如空谷黄莺,褚昭钺有些痛恨自己,怎么听到她的声音就觉舒畅,身上的伤痛好像立刻轻了不少?他恨恨的掐了下自己的手腕,这是怎么了?他素来对女子冷淡,怎么今日偏偏会对这个村姑的声音有感觉?须知她还偷偷的拿走了他的玉玦!
    “怎么了?你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望着我?”盛芳华将手中的托盘放了下来,走到床边,伸手来探褚昭钺的额头,褚昭钺头一偏,她摸了个空。
    “哟,你这是怎么了?”盛芳华一愣,误会了褚昭钺的举动,想到在山间他说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笑得更是欢快:“哎,我可不是要非礼你,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热而已。”
    这里没有手术室的条件,就在露天给他清理了伤口,万一发炎感染,可不是件小事,盛芳华悲天悯人的看着褚昭钺,这男人怎么就比姑娘还古板,自己想来摸下他的额头都要避开。
    褚昭钺没有出声,依旧端着副冰山一样的面容。
    盛芳华见他不开口,也不勉强他,开始着手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她还得先面前的这冰块备个脉案,这是行医必要的一个环节。她盛芳华在床边坐了下来,褚昭钺朝里边挪了挪,皱眉望着她,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盛芳华笑了笑,将盘子里搁着的毛笔拿了起来,翻开脉案本子,开始写字。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蘸了点墨汁,盛芳华照例询问起姓名住址。
    “我不记得了。”褚昭钺越发疑惑,这女人问他的名字作甚?他瞥了一眼盛芳华,皓腕胜雪,手上没有一点粗皮——农家姑娘从小就开始做粗活,手上老茧一个又一个,哪里会有这般如凝脂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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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黄的灯光照着褚昭钺的脸,让他显得格外无辜,提着笔的盛芳华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只觉他脸上疑惑的神色十分逼真,不似作伪,心中更是怜悯:“你真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曾经看到书上有过记载,一些人撞到头以后,因为记忆中枢受伤,会出现失忆的症状,有些是短暂性的,而有些则是十几年都不能回忆起过去的事情,面前这个人,莫非运气差到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见盛芳华的目光不住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褚昭钺只觉有数根针在自己身上扎来扎去,刺着发痛。这女子大概是在想着该如何动手?自己该如何才能逃过她的毒手?
    迅速冷静下来,褚昭钺抬起头来,朝盛芳华微微一笑。
    京城四公子的名头可不是白得的,昔日他走在京城,白衣胜雪,少年如玉,虽然生性冷清,面无表情,可只要他随意眼波流转,就会让街头少女们尖叫连连,对付一名看起来不像村姑的村姑,肯定是手到擒来。
    可是,他错了。
    褚昭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此刻的他,早已不复当年白马金辔头扬鞭过闹市的贵闼公子模样,灰尘扑扑,就如盛芳华家厨房角落里堆放着的地瓜。
    盛芳华皱了皱眉头,这床上的少年看起来真是摔得不轻,这嘴角不停的扯啊扯,应该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伸手。”她脸色凝重,低声呵斥了一句,褚昭钺忽然间有一种备受压迫之感,看着盛芳华竖起的两道眉毛,竟然乖乖地伸出手来。
    几根纤纤玉手搭在他的脉门上,忽轻忽重的按了几下,让褚昭钺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起来这女子真是在给自己诊脉,可是,她到底是敌是友,显得愈发的扑朔迷离。
    诊脉过后,盛芳华只觉奇怪,这人的脉象虽然有些虚浮,可却也并无异象,可怎么就忽然得了失忆症了呢?她伸出手来毫不客气的在褚昭钺的后脑勺上摸了一把,鼓鼓的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疙瘩。
    “看来症结就在此处了。”盛芳华的手指探入了褚昭钺的头发里摸了摸,口中喃喃自语:“这个包有些大,看起来他还真是伤得厉害。”
    一双手贴着他的头皮摸来摸去,让褚昭钺稍微放松下来的心又蓦然提了起来,沉下脸来低声叱呵:“姑娘,放手!”
    须知脑袋乃是人最重要的部位,有时候只要下三分力气就能让一个鲜活的人气息奄奄,床边站着的这个女子看上去娇怯怯的,似乎没有半分武功在身,可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盛芳华根本没想到褚昭钺此时心中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她仔细将那肿块摸了一遍,这才挨着床坐了下来,背对着褚昭钺,拿起笔来飞快的写着脉案,将方才望闻问切的结果记录了下来:男,二十岁上下,脉象较为虚浮,又隐隐有沉压之感,头部有肿块,横竖皆一寸半有余,其内淤血积压,压迫颅腔致其患失魂之症。
    她坐得笔直,褚昭钺从后边看,只见她微微低着头,聚精会神,似乎忘记了身后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他——若真是布下的杀手,如何会这般托大,将整个后背露了给他?他仔细端详着盛芳华那纤细的肩头,否定了方才自己的猜测。
    这该不是暗线,若是暗线早就动手了,怎能让已经受了重伤的他活到现在。
    “唉,你竟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如这样罢,我给你临时取个名,免得总是喊哎哎哎,这样实在失礼……你就跟我姓,我叫你阿大好不好?。”盛芳华猛然转过头来,正对上了褚昭钺的眼睛:“你在看什么?”
    “看你。”褚昭钺见她脸颊微红,似乎有几分生气,心中有几分得意,姑娘家还是有些害羞的,不如自己来调侃她下,只是他的语气依旧有些清冷,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看我作甚?”盛芳华大大方方,一点都没有害羞的模样:“是不是因为我生得美貌?”
    褚昭钺一怔,简直无话可说。
    她是生得很耐看,可这般不谦虚的自我赞美,这样的女子,褚昭钺还是第一次看见。
    以前参加京城的游宴,他也见过不少贵家小姐,只要有男子转目过来,她们便一个个成了羞答答的娇花,不是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孔就是带着丫鬟匆匆朝一旁走过去,仿佛被人注视是一件太尴尬的事情。
    有些小姐们,但凡被盯得紧了些,心中虽然得意,可嘴里却忍不住要轻轻啐上一口“轻薄狂徒”,伴着粉面含春,眼波流转。
    可面前这个村姑,穿着粗布衣裳,落落大方,夸奖自己美貌一点都不觉得愧颜,褚昭钺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何人将她养成了这般样儿?莫非是方才慌慌张张跑出去的那个大婶?褚昭钺心中暗自摇头,有些不敢相信,那位大婶一看就是个敦厚老实的,怎么会养出这般古怪精灵的女子?
    几颗药丸塞了过来,盛芳华嫣然一笑:“别看呆了。”
    褚昭钺总算是反应过来,吃力地探出身子,呸呸呸几口,将药丸全部吐了出来,他苦大仇深的望着盛芳华,她又是拿治鸡瘟的药来堵自己的嘴?
    “我给你吃的,可是难得的活血疗伤的药,你竟然这般暴殄天物。”盛芳华惋惜的摇了摇头:“你难道是准备到我这里骗吃骗喝的住上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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