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林干脆替她解释,“这位白施主,与我结伴修行,化完缘便去山上兴济庵。”
    众人恍然,哦,是个准尼姑。
    白怡嘴角一抽,依着他不骗人的性子,他还真的打算度她修佛去啊。
    之前说话的老人自我介绍,“你叫我霍二叔就行,我们村不大,你们今晚就住在我家吧,我让老婆子给你们收拾屋子去。”
    “有劳二叔了。”明林回头看了一眼白怡,发现她正警惕的跟在自己身后,缓声说,“我们就在二叔家住一晚,明早再赶路吧。”
    白怡点头,跟着他往霍二叔家走。进了屋,她认真的打量那房子,听到霍二叔跟一个婶子交代了几声,那婶子就过来跟白怡商量,“闺女,你跟我还有我小儿子住东屋,让你二叔跟大师住西屋,行吧?”
    明林抢先搭了,“多谢施主,施主叫我明林就好。”
    霍婶子笑眯眯的合掌跟他回礼,想着家里要招待兴隆寺的僧人,真是天大的好运气。
    “娘,咋还不吃饭?”
    正寒暄的时候,东屋传来一道男童的喊声。
    “哎!来了!”霍婶子朝里头应了一声,拉着白怡往屋里走,“走走走,吃饭去。”
    霍二叔家的几个女儿都已经嫁人,家里只有夫妻二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儿子,村里人也没那么多讲究,就让明林和白怡一起上了土炕围着小桌子吃饭。
    饭食很简单,村里人也吃不起肉,因为明林是临时住过来的,霍婶子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好饭,她歉意的说,“明林师父,你凑合着吃吧。”
    明林正要道谢,霍家小儿子嘟着嘴插话,“咱家今天刚宰了一只鸡!你咋不做了吃?”
    霍二叔拿筷子背敲在儿子手上,“胡说!那鸡是自己死的,谁知道得了什么病!哪敢吃!”他训完儿子喝了口闷酒,这已经是家里这个月死的第三只鸡了,真是晦气。
    白怡装作听不见他们的话,每个菜往碗里夹几筷子,快速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这两天可真饿惨了。
    袖子忽然一沉,她放下碗筷,往身边的明林方向瞥了一眼,明林已经把手收回去了,对她无声的用口型说了句,“慢点吃。”
    白怡心里一暖,想着明林是担心她吃急了一会儿肚子疼吧,刚才也已经吃了个半饱,之后的饭就慢慢的吃吧。
    霍家小儿子不爱吃这些野菜,嘴一撇,跳下了炕,穿上鞋子就往屋外跑,“我明明看见今天有鸡了,你们不给我吃,我不吃饭了!我去找铁牛他们玩儿去!”
    “哎!春儿!回来吃饭!”霍婶子扯着嗓子冲窗外喊儿子。
    “崩管他,饿他两顿就知道饭好吃了。”霍二叔制止住她,一脸的不耐,可还是跟客人道了歉,“让他娘给惯坏了,明林师父别介意。”
    明林笑了笑,“成大事者总是不拘小节的。”
    一句话说的霍家夫妻都挺高兴,就像给儿子去批了命一样,兴隆寺的僧人说他们儿子能成大事呢!
    吃完饭,霍婶子担心天晚了儿子出事,催着霍二叔去把人找回来。她自己则烧水陪着白怡她们聊天,“赶路赶了挺久吧,烧点水一会儿冲冲身上。”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白怡连连道谢,“婶子,拿凉水擦擦就行的。”
    “凉水给他们男人用,你一个小姑娘,哪能不仔细着点儿,女人呀,就怕受凉,以后不好生孩子的。”霍婶子说完了想起来这个姑娘好像是个姑子,又多说了句,“就算不生孩子,也得好好照顾身子啊。”
    好久没有长辈和她说这样的话了,白怡抽了抽鼻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说了声出去透透风,就从灶房里跑了出去,霍婶子只当她害臊,笑着继续添柴烧水。
    院子里,明林正看着鸡窝里一只黄嫩嫩的小鸡崽来回溜达,看的极其专注。
    白怡猜他又在参禅呢,他参禅的方式好像就是盯着什么东西看,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抬手摸了下他那光溜溜的脑袋,似乎有些扎手。
    她在明林转身的时候收回了手,“小和尚,看什么呢?想吃肉?”
    明林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在她摸过的脑袋上自己也摸了摸,低低道,“该剃头了。”
    ☆、四章 (1)
    第四章昌城遇亲
    明林正摸着自己的脑袋念叨该剃头了的时候,出去疯玩的霍春被霍二叔揪着耳朵领回了家。
    白怡打住了话头,没再跟明林聊天,转去帮霍婶子把热水打到木盆里,关了房门略略的擦了擦身上,觉得神清气爽。
    出门倒水的时候,霍家两口子正在院子里坐着训斥不懂事的小儿子。霍二叔坐着小板凳把霍春这几天闯的祸一一数落出来,霍婶子则站在儿子身边不停的轻捶他肩膀,“明天叫你大姐和姐夫回来,看他们怎么骂你!”
    霍春脾气却犟得很,根本不认错,梗着脖子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花。
    白怡轻手轻脚的把水倒在饮牲口的泔水桶里,听着院子里的说话声,忽然就想起来那个叫杨启的小娃娃,如果他还活着,也就是这么高吧,说不定也会这样调皮捣蛋的被父亲训,母亲也会拿她这个长姐来吓唬他。
    叹了口气,把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念头给收了,白怡一回头,就看见“一堵墙”挡在眼前。她抬头,明林端着个木桶冲她笑,也是出来倒洗澡水的。
    白怡让开些距离,只觉得刚刚擦过澡的明林身上散出的味道格外清冽,就像他们一直顺着走的那条江,纵使天气炎热,却总散着凉凉的爽意。
    明林倒完水,把木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轻声问白怡,“小花姐看什么呢?”
    夜将深,小院子里没点灯火,可漫天繁星和皎皎明月都将眼前的人和物照的清明。白怡压低了声音答,“看你呀。”
    一整天不怎么说话,她的声音像是没打开似的,带着沙沙的哑音。
    一方院落像是从中被划开,一边是严父慈母顽童,一边是低声聊天相对无言的男女。
    明林低了低头,视线和白怡的眼睛相对,嘴边是他总挂着的微笑,身上还带着些许清凉的湿气,说出来的话却直白的像这毫不遮掩的月光。
    他对她说:“那么礼尚往来,我也看你。”
    他俩就这么对视了许久,好在月色再亮也还是融在了化不开的黑夜中,不然白怡脸上陡生的热意简直无处遁藏。
    她心里有些想笑,得亏这是个和尚,不然就冲这张嘴,不知道得降服多少小姑娘了。
    “好了,早睡吧,明天咱们继续赶路。”白怡不敢再看他磊落的目光,说了这句就转身先回了东屋。
    倒是明林站在原地又呆了片刻。
    他喜欢看别人的眼睛,因为那是人最不易遮掩情绪的部位,他随师父待客的时候也总观察各种人的眼睛,从里面看出祈求、期待、贪婪,看出俗世里的各种贪念。可是刚才看着白怡的眼睛时,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因为……他忘了看。
    他只看到她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亮光,还在这微弱的光线下看见她右边眼角有一颗很小的痣。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默念了几遍心经,抬脚往西屋去了。
    安静的夜里连虫鸣的声音都消弱了,白怡睡得正沉,忽然听见身边霍婶子焦急的声音还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她翻了个身坐起来,发现屋里点了灯,霍婶子正在摇晃着穿着肚兜的霍春,“春儿,春儿,醒一醒,别吓娘啊。”
    白怡把衣服穿上,凑过去看昏迷不醒的霍春,只见他脸色发青,手脚冰凉,头上却烫的很。她推了一把慌了神的霍婶子,“婶子,快去请郎中啊!”
    “郎中,对,郎中!”霍婶子踉跄着下了床,跑去西屋找霍二叔喊人。
    没一会儿,霍二叔和明林一起赶来了这边,霍二叔也着急的不行,“崔郎中前几天去丈人家了,还没回来呢!”
    明林上去摸了摸霍春的头,替他把了脉,又在他肚子上的几处按了按,皱着眉头说,“看样子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二叔,快套车,咱们现在就去昌城找大夫,拖不得。”
    一听说儿子是中毒了,霍婶子脚都有些软,抹着眼泪让霍二叔赶紧去套牛车,着急的给霍春穿上衣服,背着他往门口跑。
    白怡跟着一起跑过去照应,明林则回了西屋拿了包袱出来,从纸包里拿出个大黄药丸,手沾了水把那药丸给揉软了,掰开霍春的嘴给他喂下去,过了会儿又把人背到肩上去颠了颠。
    霍二叔套好了车让人上车时,霍春正趴在明林腿上朝着地上一通吐。吐完了,明林把霍春交到霍婶子手里让他躺的舒服些,一行人就着夜色便往城里去了。
    好在离村子不过十里地就是霍家大女儿住的昌城,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子进了城,霍二叔驾着车往医馆去,霍婶子跑去大女儿家找人。
    医馆尚未开张,霍二叔敲着门求大夫救命,这才把大夫给吵起来诊治。
    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给霍春又是扎针又是灌药的,一直忙到了霍家大女儿和女婿赶到才擦了擦汗从内间走出来,“是中了毒,好在之前吐出了大半,毒散的不够开,后头给你开几付药,回去好好养着,个把月也就好利索了。”
    霍家人千恩万谢的,接了霍春回大姐家。霍二叔不光记着他儿子,还念着明林他们,刚才大夫也说了,要不是明林让儿子吐出来,说不定毒早就发作了。他连着明林和白怡一起请去了女婿家,要让儿子醒了给他们磕头谢恩。
    明林推脱不了,只能跟着一起走了。
    霍家大女婿是个绸缎铺的掌柜,家里条件也不错,还有丫鬟婆子和仆人。只是客房没那么多,又不能让明林或者白怡去跟下人一起挤,只好在昌城最好的客栈给两人定了两间客房让他们暂住。
    在家提早吃了一顿午饭,大女婿让下人领明林二人去客栈休息。
    这个时间的昌城已经热闹了起来,街上的生意热闹又繁多,果真一片昌荣的样子。白怡好奇的四处打量着,不时的被捏面人的、卖面具的、玩杂耍的摊子吸引。
    这么一路看一路走的到了客栈,领路的下人先回去了,白怡有些兴致勃勃的问明林:“咱们出去逛逛吧?”
    一向好说话的明林这次却没同意,“昨晚就没休息好,现在日头那么大,说不准你就要晒晕了,先去睡一觉吧,等太阳要落了咱们再出去。”
    白怡有些不甘心,可看见明林已经抬脚上楼了,只得沉默着跟在后头。
    可躺到屋里床上了,想着那会喷火的杂耍,还有能照着人捏成一模一样的捏泥人的,白怡的心又活泛了起来。明林说日头落了再出去,日头落了,那些人也就该回家吃饭去了吧?
    她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穿上了鞋子,轻轻的开了门,左右看了看,最终没去打扰已经休息的明林,自己一个人出了客栈,沿着来时的那条路走了过去。
    看够了杂耍,她和叫好的人一起跟着鼓掌;又去了捏面人那里,跟面人师傅形容长相,“光头,大眼睛,眉毛浓浓的,高鼻梁……”
    面人师傅心灵手巧的捏了个和明林六分像的和尚,白怡高兴的交了十文钱,拿着木头棍等棍上的面人干硬定型。
    正低头摸那面人的小光头呢,听闻身后有人惊呼,还有飞驰的马蹄声。惊惶的来不及躲闪,腰间被人一揽,一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俊秀男人把她拉到了路边,声如三月春风拂水般温柔,“姑娘,没事吧?”
    ☆、四章 (2)
    白怡一把将身后的人推开,退了两步,尴尬又无措的说,“多谢。”
    那男人拱了拱手,“事出突然,唐突姑娘了。”
    白怡点点头,又说了一次“多谢”,把面人揣着衣袖里,急匆匆的往客栈走,怕明林醒了找不到她。
    身边有路人对着刚才策马的人指指点点,“那是五皇子吧?听说今上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也太霸道了些,当街纵马,伤了人怎么办?”
    “你懂什么,天家的人,能和咱们一样嘛……”
    各种议论声传入耳中,白怡把五皇子和记忆中那个在宴席上见过一次的少年挂钩,那次在五皇子的姨母家赏花,他也是这么鲜衣怒马的出现,成为所有人的关注点,她记得他面相生的极好,在场的姐姐妹妹都拿帕子挡住羞红的脸,她……当时好像只顾着吃主人家特制的椰子酪。
    因是故人,白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街上早没了骑马的人影,骚乱了一时的人群也已经恢复寻常。
    只是身后跟着的人是怎么回事?
    白怡有些紧张,脚步不禁加快,走的也是人多的大路。这种郎相救妾相许的桥段她见识的多了,但最后没一个有好结果的,她可不想和那位公子有丝毫牵扯。
    就在白怡步伐有些乱的离开时,身后的男人倒是慢下了脚步。
    一直跟随在旁的书童模样的人先开口,“少爷,她一定以为你是坏人了。”
    男人笑了一声,“她以为的有什么不对么?”
    书童撇了撇嘴,“少爷,咱们还回客栈么?”
    “回。”男人脚刚抬起,又停下,“派人去查一下,她怎么会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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