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话冷静而又迅速,一句接着一句,伴随着呼吸机的哧哧声,听在耳中,似乎情况不大妙。
    其实这一回沈世康被季迦叶当众罢免掉董事会主席的职务,已经气得一蹶不振,身体几乎全部垮掉,好容易做了手术修养好,这人又来!
    他来,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想雪上加霜,再气一气沈世康罢了。
    他一向是将人踩在脚底下,不顾及其他,直接狠狠碾碎的。
    沉着脸,余晚不禁深深蹙眉。
    病房里那些声音还在不停传入耳中,余晚眉心蹙得越发紧。
    ……
    何楷还在顶楼吃早饭呢,季迦叶突然折回来。他睨他:“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
    季迦叶抬手,示意道:“再抽支烟。”
    拂过他指间夹着的细细的香烟,何楷还是睨他,笑道:“不像你啊。”
    季迦叶沉默。
    望着远方青色的天际线,他的眉眼萧肃。
    安静了不知多久,季迦叶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要逃避的时候?”他斟酌着字眼。
    “当然,”何楷说,“比如手术失败,就会很难面对殷切的家属,觉得自己很无能。”又问他:“你呢?”
    季迦叶说:“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只是偶尔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们认识久了,何楷算了解一点季迦叶。这人极少有情绪的波动。再冷再热再痛,他都没有任何反应,跟铁石心肠似的,现在突然这么说,何楷是真好奇,“怎么说?”他打听。
    季迦叶只是说:“突然有点愧疚。”
    “你以前都不会愧疚的么?”何楷不可思议的挑眉。
    “不会。”季迦叶如实回答。
    这么冷漠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季迦叶面色依旧淡然,似乎没什么不对。
    这人是真的冷漠啊。
    何楷心底悄悄叹气。
    似乎没什么需要再说的,掐灭了烟,季迦叶说:“走了。”
    “真走了?”
    “嗯。”
    季迦叶头也不回,摁了电梯,下楼。
    底楼大厅人来人往,视线略略拂过众人,季迦叶面无表情的走出住院部。司机将车停在停车场。离这儿有一点距离。初秋的太阳已经没那么晒了,薄唇紧抿,他还是漠然的往停车场去。
    快要到时,季迦叶脚步顿住了,他看过去。
    余晚站在那儿,一样冷漠的表情。
    迎着他的视线,余晚直接质问:“季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来,是为了沈世康。
    沉默片刻,季迦叶只是说:“余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这是不愿多说了。
    余晚痛苦蹙眉:“他都已经这样,你还要逼他去死吗?”
    稍稍一顿,余晚算是矮下身段,哀求季迦叶:“季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司你已经拿走了,就不能放过老爷子一马吗?他年纪都这么大了……”
    季迦叶眸色淡淡的看着她,不说话。
    这人打定主意的事,很少会动摇,余晚无奈了,不得不问:“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季迦叶默了默,如实回答:“逼他去死。”
    余晚:“……”
    怔怔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只觉得不可思议。但余晚又莫名相信,这人说出口的,就一定会办到。他说要逼死沈世康,就一定会真的逼死他。
    这人就是个魔鬼。
    寒冷,彻头彻尾的寒冷当头浇下来,余晚忍不住寒颤。
    “季先生,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收手?”
    她还是和他谈条件。
    凝视着她,季迦叶说:“这次没有条件可谈。”
    余晚站在那儿,攥着手,身体轻轻摇了摇。
    季迦叶又说:“余晚,我并不想骗你。”
    余晚垂眸,走了,和他错身而过。
    风拂来拂去,还带着女人的温柔的香。
    季迦叶捉她的手。
    他的手凉凉的,骨节用力,余晚漠然回头。
    四目相对。
    余晚冷冷提醒他:“请你放开。”
    季迦叶眨了眨眼,却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入耳,余晚终于有了丝愤怒:“滚蛋!你留着和沈家的人去说吧!”
    季迦叶定定看着她,还是说:“我只对不起你。”
    余晚:“……”
    沉默了半秒,撇开脸,余晚说:“既然觉得对不起,那就请你松开手。”
    季迦叶没有松开,只是说:“余晚,我们去新西兰吧。”
    这话还是那天早上他揽着她时说的,他那时说,过段时间,我们去新西兰出海,他还说要教她钓鱼。
    余晚还是望着旁边,眉眼漠然。顿了一顿,她说:“季先生,你自己答应过我的条件,请你不要忘了。”她答应陪他上床,受了那些该死的屈辱,所以请他也不要再来。
    初秋的风里,余晚头发被风吹乱了,季迦叶抬手,替她拢到耳后,说:“可今天是你来找我。”他深谙商人的本质,骨子里就透着理直气壮的无耻。
    这话他说了无数遍,仿佛从头至尾,都是她招惹的他,都是她的错!
    余晚忽然恼怒。
    深吸一口气,使劲挣开他的手,余晚说:“你提醒的很对,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
    余晚就这么走了。
    季迦叶独自站在那儿,他垂眸,良久,才抬起头。
    ……
    余晚回到病房,医生急救已经结束。
    沈世康躺在病床上,头发又白了很多,呼吸急促,哪儿还有精神矍铄的模样?这些天沈世康对余晚和过去一样,总是笑呵呵的,而且还反过来安慰余晚,说没事。他越是这样,余晚越觉得过意不去。如今想到季迦叶那些话,余晚不禁心酸,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见到她来,沈世康喊了声“小晚”,跟老小孩似的,说:“我想吃个桃子。”
    余晚忙说:“我去削皮。”她挑了个稍微软一点的水蜜桃,在水池里反复洗干净,将皮仔细削掉,又切成小块,端到他面前。
    “老爷子,想吃哪个?”
    沈世康用眼神示意那个最大的,余晚却还是用牙签戳了最小的一块给沈世康。
    知道是怕他肠胃不舒服呢,沈世康坐在那儿,终于笑了。
    看到他这样,余晚便越发难过。
    季迦叶那些冷冰冰的话就在耳边,叫人害怕又畏惧。余晚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个笑意。
    过去的那些陈年旧事涌在心头,余晚只觉越发沉甸甸的。从医院出来,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以前的一些地方转了转。那个时候从滨海搬来本地,他们就住在一间西晒的平房里,条件不好,前后两间直通的屋子。她就是在那儿认识了江成。如今那地方早被拆了,盖成购物中心,哪儿还有过去丁点影子?
    余晚独自在购物中心里坐了一会儿,接到骆明川电话。这人一连好多天都要有演奏会,晚上演出,白天还要排练,也就忙里偷闲问候她一声。
    “余晚。”
    “vi。”余晚还是习惯喊他英文名,骆先生是有点疏远,至于“明川”又太过亲昵。
    “你在外面逛街?”他心细,听到周围的动静。
    余晚却说:“不是的。”
    电话那头安静半秒,骆明川问得直接:“你心情不好?”
    也不知这人怎么听出来的,余晚愣了一愣,说:“还好。”
    “‘还好’,那就是‘不太好’的意思了?”骆明川也学会咬文嚼字。
    余晚被他这话逗笑了。
    笑意从唇边轻轻荡漾开,勉强抵消掉心里的苦涩。
    余晚说:“你快去排练吧。”
    她关心他,声音软软的。
    印象里,好像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和他说话呢,骆明川也笑,他叹气,说:“其实我今天心情本来也不太好,听你这么说,反倒好起来。”
    “哦?”余晚不禁意外,她认识的骆明川就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人总是笑眯眯的,酒窝若隐若现。
    骆明川问她:“我晚上结束了,去找你,好不好?”又说:“现在没时间。”
    “好。”
    这个理由,余晚拒绝不了。
    晚上,骆明川果然依言来找余晚。
    他刚从演奏会下来,还提着他的小提琴。
    余晚请他去附近的咖啡馆坐一坐,骆明川说:“不用,我更喜欢吹吹风,散散步。”叹了一声,骆明川主动说起来:“其实我最近是有点烦心。”
    余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看着他,眼神柔软,像是鼓励。
    骆明川继续道:“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并不太愿意面对,可最近好像又不得不去面对。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且还会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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