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云销也是神色颓然挫败,道:“尸体早已烧成了焦炭,辨不出明显特征来,刑部的仵作也真是没有办法,但从尸体的身形大小,却都与沈夫人,还有那对姐弟相仿,恐怕……”
    云销不想再说下去,一夜之间沈厉身死,沈宅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简直就是飞来横祸一般。
    “沈厉刺杀言彤,言彤灭沈厉一门?”言朔冷笑,只觉得这一切就是个笑话,沈厉跟在他身边多年,深知他的行事作风,怎么可能擅自深入驸马府去刺杀言彤?
    难不成还会是替他铲除眼中钉?定是极重要的缘由,才会让沈厉不顾后果地去刺杀言彤。
    只可恨如今他在言彤出的钉子遭受重创,所剩无几,一时半会儿听不到什么消息传回来,否则也不用在这里漫步目的地揣测。
    言朔正是心中怒火熊熊,却是忽然听到门传传来惊呼:“王妃!”
    王妃!言朔的心中一凛,连忙起身冲出门口,只见门外的两个丫鬟慌乱成一团,而覃晴已是面色惨白地捧着肚子支撑不住地坐在了地上。
    “阿晴!”
    “快来人呐,王妃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0章
    覃晴忽然早产,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原本早已在正院里的另一所屋中将所有生产事宜准备齐全,可如今却都是用不上了,外书房与所居正院来路甚远,言朔将覃晴抱起的时候根本不敢往内院里头去,径直就就近抱进了书房里面,把覃晴方在了书房西墙边上的榻上。
    幸好接生的稳婆早在几日之前就进了府中,这一会儿去叫来到费不了多少工夫,唐起被侍卫匆匆架进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只听着里头苦痛的□□声止不住地传出来,连忙跌跌撞撞地进去诊脉。
    “王妃……王妃怕是要生了……”唐起切完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匆匆赶过来的气还没喘匀。
    言朔紧紧握着覃晴的手坐在床边,看着榻上脸色苍白已经冷汗湿了满脸痛苦□□的覃晴,清俊的面上额头青筋凸起,是有未有过的紧张,转头斥道:“废话,难道本王看不出来!”
    唐起叫斥了一句,用力喘匀气道:“王爷放心,王妃的胎位已经转了过来,不……不会有事的。”
    言朔的心中自责地想要杀人,瞪向唐起,道:“你不是说还有十天么!”
    “王妃的月份以及足够,早几日并没有什么大事。”唐起照实禀报,又看着门口两三个稳婆伴着婆子丫鬟呼啦啦挤进了门来准备接生,又加了一句,“稳婆来了,王爷在此未免碍事,还请门口等候。”
    却是换来了一声言朔的怒斥:“滚出去!”
    唐起闻言,倒是忽然甚是识趣儿,唯唯诺诺地行礼就喊告退。
    “王爷……”覃晴虽然痛得恨不能昏死过去,可仍旧是把唐起和言朔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勉力看向言朔,道:“王爷出去吧……”
    “不走,本王不走!”言朔死死握紧了覃晴的手,垂下了头来将覃晴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脸颊,像是一个将要离开母亲的孩童,仿佛耍赖一般,又有些彷徨失措。
    他是经历过上一次覃晴流产的,上一次他等在了门口,听着里头痛苦的喊叫恨不得拆门却生生忍住,这一回若覃晴是如唐起所说的产期,瓜熟蒂落一般的分娩,或许他做了这么久的准备还能在门口强自镇定一二。
    可是不是,她是听了他与云销的对话,被刺激地早生了好几日……
    且不说他有没有胆子放覃晴一个人在里头痛苦离开他的视线,敢不敢走,言朔自己知道,如今的腿上根本已是用不上力气,身体仿佛生了根一般在这床沿,除非让侍卫绑他出去。
    “王……”
    这产房历来男子不宜进来,覃晴还想多劝,可肚子传来的阵痛却是叫她一个字也多说不出来,只能听稳婆在那里大声喊:“王妃,吸气呀吸气,用力吸气!”
    屋角的漏刻缓一滴一滴地落下水来,丫鬟婆子飞快进出换了热水进去,没有人注意到底过去了多久,终于一声啼哭响亮地从屋内传出,所有人都松下了一口气。
    “恭喜王爷,是一个小世子!”
    “王妃怎么晕过去了,唐起!”
    “王爷莫急,王妃只是累了。”
    皓月东升,复又落下,日晷上的指向缓缓移动,风吹树梢。
    瑞脑消金兽,拔步床上,覃晴终于睁开了眼睛。
    言朔的眸中绽开了光芒,“阿晴,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
    覃晴看着言朔雀跃的模样,道:“孩……子呢?”
    “在隔壁呢。”言朔笑道,转身朝着外头喊道:“让奶娘把孩子抱进来。”
    话音落下,外头一阵脚步匆匆的声音,只一会,便有丫鬟跟着奶娘抱着一个襁褓进来。
    “把孩子给我看看。”覃晴看着那襁褓,就像动身起来。
    “别动。”言朔一下把覃晴在床上按住了,“你不能随便起来,让奶娘抱给你看。”
    说着,便抬手示意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覃晴的身子不能起来,只伸长了脑袋看着奶娘抱着孩子靠近,然后就看到了襁褓中的孩子,闭着眼睛皮肤松松垮垮的,一张小脸皱得可怜。
    覃晴是见过刚出生的孩子的,都是这般丑兮兮的模样,可是大约是心知自己早产了几日,覃晴只觉着自家的孩子比旁人家的更小更皱,不由皱了眉头担忧道:“怎么这样小这样皱?可有请唐大夫看过没有?”
    奶娘是个经验老道的,闻言笑道:“回王妃的话,刚出生的孩子都是如此,小世子重六斤三两,不能算小。”
    覃晴看着孩子,然后把身子往床里头挪了挪,“把孩子放在我身边吧。”
    “这……”奶年的神情一顿,转头看向言朔。
    言朔道:“你刚生完,身子这样虚弱,留孩子在你身边做什么?”
    覃晴的眼睛只停留在孩子的脸上,道:“他是我的孩子,我自然要陪着他。”
    “那也得先照顾好你自己的。”说着,挥了挥手,示意奶娘将抱走,“这孩子睡着,也没什么好看的。”
    “唉!”覃晴伸手就像拦,却被言朔一把抓住了手。
    “从你生下孩子到现在,已是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管你的孩子之前,还是先吃饱了饭要紧。来人,把饭菜端上来。”
    言朔的话音落下,早已在覃晴醒来时便立即往厨下传膳的丫鬟便端上了食盒来,将食盒中的饭食摆出来。
    “你已有几顿没吃,厨下便给你做了粥上来,不过拌了鸡汤,还有鸡茸。”言朔接过丫鬟手中的粥碗,舀了粥喂到覃晴嘴边,“你刚生完,要多吃一点,不许跟本王说你吃不下。”
    方才只想着孩子,覃晴什么都顾不上,其实腹中早已饥肠辘辘,鸡茸粥熬地味道香浓,覃晴哪里还要言朔哄着多吃一些,一声不吭地就将整碗粥用了。
    用完了膳,言朔便想覃晴再多睡一会儿,告诉覃晴,等明儿就接温氏进府来看她。
    “王爷。”覃晴拉住了言朔微自己掖被子的手,眸光黯然,“二姐姐……”
    “她没死。”言朔答得干脆直白,“她的儿女也没事。”
    覃晴的眼睫一颤,然后眸中绽出了色彩,坚信言朔不会骗她,“二姐姐没事?可王爷你不是说……”
    言朔的面色沉静平淡,“那是沈厉的障眼法,你姐姐和他们的孩子从地道里头逃出了城去,如今大约快到北方边境了。”
    “为什么二姐姐要往北方边境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覃晴不解,边境如今形势紧张,沈厉为何要安排覃韵和孩子往边境去?
    言朔看着覃晴,一字一句道:“阿晴,你的二姐姐,是契丹贵族的后人。”
    “什么!”覃晴的心中一跳,根本不能相信。
    言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当年在宁国公府时老太君不是往死命里头打压四房,就是不闻不问?”
    “因为四房是庶出,老太君一向不喜欢……”主母的妒性重,排挤庶出,并不算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
    “这或许是一点,可是更重要的是,覃韵的生母是契丹贵族,是异族女子,当年四房的老爷覃颚年轻是曾今外派盛州任职,又在永州辗转一年,这些地方都是北方边城,边境平和之时有契丹人乔装改扮混进城是常有的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覃颚结识了那个契丹女子。”
    覃晴只觉得事情力离奇,“王爷从哪里听说的?二姐姐的生母不是……不是一个普通的姨娘么?”
    “契丹有个叶护部落,是与契丹王庭关系最紧密势力最庞大的一个契丹部落,复姓耶律,而你二姐姐的生母,则是那个部落首领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小女儿耶律静,却在二十多年前与一个中原男人私定终身,然后死在了中原。”
    “这不可能,四叔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契丹女子为姨娘,老太爷和老太君不会同意的。”
    中原与契丹的形式紧张,宁国公府疯了才会接纳一个异族女子,想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么!
    “当年的叶护部落里头有过两代汉人军师,耶律静从小就通晓中原文化,若是想骗过覃颚一介长在京城里的公子哥根本不是难事,待到事情败露,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宁国公府容不下异族女子,便买通了杀手,谁知覃颚是个情种,察觉了端倪之后便把耶律静支走,结果便成了替死鬼,耶律静随后殉情,你二姐姐则被四夫人拼死保了下来。”
    “契丹贵族在中原的血脉,这就是你二姐姐的真正身世。”
    覃晴的心中怔然,“那二姐夫他……为什么会死?”
    言朔的神色骤然浮上阴霾:“因为言彤。”
    原来,沈厉虽然契丹人养大的,但只是收养,沈厉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中原人,甚至在边城还有官府的户籍造册,只是父亲死于战场母亲病死,才被一对好心的契丹夫妇收养了,后来流落中原被孙家收为死士,按规矩死士是不能在外面留下痕迹的,留在官府的那点户籍资料自然被孙家收走,后来孙家败落,又回到了沈厉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1章
    言彤用沈厉的契丹身世威胁沈厉,其实根本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唯一的证据便是他的儿子沈戈有契丹的蓝瞳,可言彤不知道,那是覃韵叶护部落的血统,那个部落的一般人都拥有蓝色的眼睛。
    沈厉为了维护覃韵,不让言彤再查下去,便默认了自己的契丹身世。
    但覃韵到底是真正的契丹人,沈戈的蓝瞳也是瞒不过世人的,原本这京城他们便是留不住的,可言彤却已派人盯上了沈宅,事情已经败露。
    孙家和言朔救过沈厉两次,沈厉不可能出卖言朔,更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妻儿,所以便让身边的亲信秘密送了妻子儿女逃往契丹,放火烧了沈宅,用别人的尸体混淆视听,造成满门覆灭的假象,自己则只身赴死,想拉着言彤同归于尽企图让一切秘密归于尘土,全了他身为孙家死士的忠义。
    “沈厉的绝笔信是前些日子才从玄衣卫在北方的堂口传回来的,你还记得当日你在府中遇到的契丹使臣么?那就是叶护部落的人,当时就已经认出了覃韵同那个死了二十多年的耶律静长得极为相似,夜里就翻了沈宅的院墙。”
    前因后果,明明白白,沈戈的蓝瞳不是一两日的事情,覃韵肯定会打探自己的身世,所以覃韵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世也绝非突然而然。
    “难怪二姐姐当时始终不肯带念哥儿出来见人,原是因为如此……她为什么一点都不肯说起,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言朔的唇角凉凉勾起,眸中一片沉黑的凉薄讥诮,“两国互市,边境安定,邦交和平,有契丹血统又如何?可如今边境形式紧张,民怨沸腾,此事一旦公开,那就是通敌叛国千夫所指。”
    从言彤查到沈戈的眸色有异之时,从沈厉不想连累裕王府选择一力承担之时,就只有一条死路。
    这便是两国纷争不断,从未真正太平过的问题,积怨太深。
    覃晴的神色彻底黯然,覃韵从小在宁国公府艰难生存,以为终于熬出了头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时候,却不想又是不幸开始的时候,如今带着儿女逃亡契丹,不知又要经历如何一番痛苦情境。
    “王爷,二姐姐回到契丹,契丹可会接受她?”
    中原容不下契丹,契丹又何尝容得下中原人?覃韵身上有一半的中原血统,又带着中原人的儿女,如何在关外这样民风彪悍的地方生存?
    言朔拍着覃晴的手安慰,“沈厉手下有四个武功高强的亲信护送着覃韵和那一双儿女,你放心,叶护部落的首领是覃韵的外祖,覃韵又与其母肖似,不会有事的,本王也会帮她联系打点上下,她要留在契丹就留在契丹,若是想走,本王也会给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只念在她是沈厉的遗孀,她这儿一世裕王府都会供养着她,还有那一双儿女,裕王府也会照拂周到。”
    覃晴垂下的眸底波光微颤,划过一道犹豫之色,终是一句话没有将,低低应了一声,“嗯。”
    言朔话中所给予覃韵的,是裕王府给玄衣卫的抚恤,而无关其他。
    他的心中其实是不悦的吧,若非覃韵的身世,若非沈厉覃韵至始至终的隐瞒……沈厉说到底,是背叛了言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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