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扬眼睛也有些湿,“是。我明白。”他弯起唇角,柔声道,“父亲说,西北民学办起来了,他也要过去。一生所学,总要留给后人。到时,父母在堂,有亲有邻,臣侍在西北,给陛下安个新家去。”
    刘诩笑笑,把微湿的脸埋在云扬的温暖里。
    那美好的念想,在云扬看来,并不遥不可及。他正打算着,亲手,一砖一瓦,一丝一缕,编织、建造。这就是他对自己最郑重的承诺,也是最深的爱意。
    次日。启程前。云扬以飞白之名,请见慎言。
    慎言侧卧在床上。云扬在他床前坐下,虽掩了本来面目,但不妨碍两人赤诚相见。
    “秦宫死士,有数千之众。这次随秦储而来的,当有一半。”一块令牌云扬在手心里握了握,终交到慎言手里,“另一半,在这里……”
    慎言接过来。古朴,厚重的牌子上,犹有血沁。
    “死士效主,当用死命。他们不过是追随主人而已。”云扬缓缓道,“我属下的这一半人,当仍在秦地。他们中,若有人已在乡间安了家,请言相和陛下放他们自去,若仍有执念不改的人,若未成事,只问当事人之罪,也请不要株连。”
    慎言沉吟半晌,郑重点头,“好,当不负大人所托。定会照应好他们。”
    云扬起身,郑重行礼,“谢大人。”
    “不敢。”慎言伸手托住。
    “当得的。”云扬很郑重。几千人的性命,和他们身后的亲族,朋友,师门,乡亲。哪一条不是性命?
    “我自知颇深。”云扬剖心而谈,“处事虽多有决断,但从来狠不下心。即使此刻身在秦地,也只会醉心民生,于时局,也不会有很大改变。这话,已经反复向家乡的人重申过。楚洛已矣,现在我唯愿心中挂念的人,都能过得好。”
    慎言长长慨叹,“大人才是真性情。”
    “此后经年,言相辅佐陛下,劳心劳力,还请珍重。”云扬郑重再礼,“陛下……就重托给几位大人了。”
    慎言拉住他,郑重道,“言重了。臣侍当效死力。”
    两人相视,而笑。
    陛下车驾已经准备停当。云逸带着铁卫护驾。都天明伤重,最快也得几天后回京。蓝墨亭留下照料。
    慎言被安置在车里。刘诩从府门里出来。
    云扬带着贴身的暗卫,站在阶下。
    她一出来,众人都跪伏在地。
    安静的街道上,只有战马的鼻息。
    刘诩远远地看着云扬,却知不可过去。从此刻起,他便只是飞白。
    她转身,上了车驾。马车缓缓经过云扬身前,云扬抬起目光,冲窗里的人挑挑眉,微微笑笑。惊鸿一瞥,又伏身下去。
    刘诩扣着窗口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圣驾启动,云扬的身影,被甩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唯有那灿烂的笑脸,飞扬的神采,清晰地印在她脑子里。
    ☆、怀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夜。送上诩锦肉肉。
    宣平三年。
    对于大齐来讲,这三年,是值得称道的。
    女帝临朝。先收南秦,后平西北叛乱,收皇权,整朝政。立中宫,分后宫为内外两院,前后宫一团整肃。在这一年,西北从秦地移民十万,更有大齐各地手艺百姓,自发自愿,组成走西北大潮。有识之士指出,西北兴,是大齐中兴的前曲。
    局势上,更是有了翻天覆地革变。
    南北大军换防,近十万南军被调离南境。北军裘荣换防,镇守秦地。
    圣上再下推恩令。允服役十五年以上老兵解甲归田。若愿意为西北重建出力,可携家眷,可分田入户到人。至此分离数十年的家人,终得团聚。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百姓皆道伏称颂。
    南军与北军合并,重新分成左右两军。委任中宫户锦为左军统帅,云逸为右军统帅兼任大齐兵马大元帅。至此,军再不分南北,皆对陛下一人负责。
    宣平帝,揽朝政后,再揽兵权。举国上下,万众归心。
    也是在这一年秋获节后,女帝怀妊。正当大丰年,大齐皇室将添元嗣的消息,成为宣平三年,最精彩,也是最令人祈盼的喜庆。
    冬至。
    传来老王刘肃重病不治的消息。
    宣平帝大为悲痛,“老王是我大齐砥柱,朕怎能不去送最后一程……”坚强的女帝,当着满朝大臣,垂泪不已。
    众大臣皆掩面流涕。却又苦苦阻拦,“陛下已经怀妊,万不可再过度伤心,西南路远,且难行,您此一去恐动元气。”“老王爷一生为大齐,怎会不忧心皇嗣呢?您且让他安心而去吧。”
    文官们劝人都是一套一套的。武官们虽话不多,但因这一子是中宫户锦所出,万众归心,亦是不赞同陛下亲自扶陵去。
    宣平帝无奈同意,仍伤心得罢朝数日。明旨,令在辽北练兵的左军统帅中宫户锦,代她前去凭吊。
    户锦接旨。当即放下军务,轻骑简从,赶往西南。两个月后,亲自扶陵回至京城。
    已经怀妊五个月宣平帝。等在城外,亲自扶陵入城,主持了祭礼后,又欲主持下葬。奈何力不从心,只得委中宫代办。
    夜。陛下寝宫。
    刘诩睡了两个时辰,身子才缓了些乏。
    连升引着户锦进来时,她正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户锦除了外袍,连升接下,躬身退下。户锦立在在熏炉旁暖了暖,才举步走了进去。
    刘诩听见耳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睁开眼睛。见宫娥们都已经退出去。
    “参见陛下。”户锦跪下见礼。
    “回来了?”刘诩笑着示意他起身,“都妥当了?”
    “是。老王爷的陵柩已经入了西山陵。一切妥当了。”户锦低应。
    刘诩动了下,起身。户锦忙上前,将人扶着坐起来,在她后腰上倚了几个软枕。
    刘诩顺势握住户锦的手,拉着人坐到自己身边。
    户锦在外练兵已经有三个月,又为着扶陵的事,冰天雪地的,在外面奔波了两个月,算起来,快有五个月未见了。刘诩探手抚了抚户锦线条明朗的脸颊,叹口气,“累坏了吧。有劳了。”
    户锦摇头,“老王一生为大齐,便是最后一刻,也不忘镇守西南边境。是大齐武将的楷模。臣只尽了心意,略略操劳,无妨的。”
    户锦性子一向冷冽,便是多一句闲话,也很少说。刘诩知道他这几句,实则剖心。他向来崇敬刘肃老王,这一路扶陵回来,定是心里难受得紧。
    歉然地握住户锦的手。
    户锦感知她心意,也歉然,“对不住,臣不该让陛下伤神的。”
    “西南有国丈坐镇,宛平郡主亦派她的侍君过去帮手,她侍君武功已入化境,又神勇多谋略,人未到,名声先远播了。想边境上夷族虽众多,还不至于敢犯边。”
    提到西北,刘诩心跳了跳。宛平只一位侍君,是尚昆高徒。还是当初权宜之下纳下的。能派他过去,并在之前在西南造势,怎么看,怎么是云扬那小子的手笔。
    刘诩出了会神。笑道,“嗯,有如此安排,朕当放心。”又看户锦正襟危坐的样子,笑道,“哎,你有方略,明日转到内阁去,按规程议定。朕熬着夜等你回宫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君前奏对的。”
    户锦弯起唇角,松下肩来,“是。”星夜赶路,漏夜回宫,无非是因着思念罢了。只是他性子一向清冷,这样的情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来。努力了一下,还是张口道,“是臣侍想得不周了。的确太晚了,陛下明日再召见也好。”
    刘诩哪能不知道自己的中宫那比石头还硬的性子,笑着拍拍他手背,主动承认,“一晃快半年了,朕是想念锦卿了。”又指指自己肚子,轻笑道,“小家伙和母亲也一样心思,五个月大了,却仍未见过父亲呢。我们……都很想你。便多等一会儿,又何妨。”
    户锦转目,看着刘诩隆起的小腹,目光柔和。从刘诩的角度,看见她的中宫垂着目光,虽然红了耳垂,却仍点了头,算是承认了他亦想念。
    刘诩心里疼惜,拉了拉他手指,低语,“快摸摸他吧。”
    户锦抬目看了她一眼,清冽的眸子里,挂上些颜色。
    哎,户锦也有紧张的时候呀。刘诩失笑,拉着他温暖的手掌,覆在自己肚子上,柔声安慰,“无妨的,就摸摸,不打紧。”
    眼瞅着户锦这才松下口气,好奇又郑重地,抚了一会儿。
    “象起了波浪。”户锦惊奇地抬起眼睛。明亮的星目里,含着欣喜和懵懂。
    刘诩笑着点头,“孩子就在胎水里。”
    “喔。”户锦受教,又饶有兴趣地摸了摸。忽然微微的胎动,这小生命许是在母亲肚子里醒了,蓬勃旺盛地一踢,户锦骇了一跳。倏地把手缩回来。
    “无妨,踢了一脚。”
    “踢?”户锦惊诧地睁大眼睛,而后明白过来,下意识伸手替刘诩揉了揉,“踢痛没?”
    刘诩彻底失笑,“他是在同我们玩呢。”
    “喔。”户锦红了脸颊,放下了心,却怎么也不敢再摸了。
    难得见户锦这么小心翼翼的迷糊样子,刘诩也兴起玩心,凑在户锦耳边小声道,“她外祖母过来看过,还听了听,说隔着肚子就能听到声音。你也来听听?”
    户锦怔了怔,下意识抬目看了看周遭。宫娥内侍早都退了个干净,室内只他二人。户锦慢慢俯过身去,侧耳在刘诩小腹上。
    须臾,他仰起脸,欣喜又动容,“嗯,有的。一下一下,很是有力。”
    “嗯。他很结实的。是我们的宝贝。”刘诩爱抚地抚抚户锦的脸颊,铁铸的将军,大齐的中宫户锦,脸颊上竟有些湿了。
    “是。”户锦主动展臂,将人拥在怀里,“陛下,您辛苦了。”他长长吸了口气,熟悉的淡淡沁香,是久违了的刘诩的气息。藏在内心深处的悸动,因着这个拥抱,这熟悉的气息,而一下子蓬勃而起。户锦咬牙压下,臂上微用力,长久地拥着她。
    “今夜陪朕歇下吧。”刘诩低声相邀。
    “……是。”户锦顿了好一会,低低应。
    刘诩颇惊奇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还以为你要守着规矩,不肯应呢。”他是中宫,漏夜赶回来就宿在陛下寝宫,是有失体统的。恐怕明日言官也会说话。
    户锦没辩解,只看着她,眼里似有团火苗。灼得耀目。
    刘诩怔了怔,人就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打横抱起来,大步走进内室。轻轻放在宽大的龙床上。锦被刚刚温好,带着干爽而温暖的气息。刘诩陷在被子里,身前,是户锦更加灼人的气息。
    户锦单膝跪在她身侧,两手撑在她头边,似是很难决定。灼灼地盯了她一会儿,终叹了口气,起身替刘诩盖上被,略哑着声音,“陛下……安睡吧。”
    刘诩伸手,坚定地拉住他。
    “上来。”
    户锦震了下,刚压下去的欲念,在这简单的两字里,又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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