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展目,望向辽阔田野。
    有农人从庄中出来,见面前两人一身贵气,忙迎过去,“二位贵客可是要进庄?”
    “路过。”慎言笑着摆手。
    刘诩指了指远方,“老人家,今年农户的收成可好?”
    “自然是好。去岁入冬便降瑞雪,是好兆头。”农人笑道,“天公作美,又无兵祸,咱庄家人,没有啥大事可操心。就精心伺弄土地呗。”
    农人热情地邀二人往田里走了走,饱满稻穗和着微风,一股扑面而来的清新香气。刘诩弯起嘴角,“这庄稼长势真不错。”
    家人笑道,“您算是瞧对了。这是小人管的几垄地。长势最是好的。”
    “喔,老人家有秘诀?”刘诩兴致勃勃。
    “呵呵,您问着了。要想种出好苗,养是诀窍。春日里,细细地翻土,厚厚地撒肥。地养好了,还得播上好种。育种也是个大学问哩……种好,苗也壮……”
    农人说起地,就没个终了。刘诩抿唇笑着,很有兴致。不时侧目看看慎言。
    慎言跟在她身侧,微垂着头,脸颊有可疑红云。
    回来路上,刘诩感慨,“果然粒粒皆辛苦。以后忻儿他们长大了,每人都先分块地,种起来,不知稼穑之辛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何看顾黎民,又怎能替朕守住江山?”
    “正是。”慎言点头。
    两人相携走了一会儿,刘诩侧目看她的侍君,“咦,方才农人不过是说种地,可怎么瞅着你脸红了。”
    慎言摇头不认,“臣没有,陛下看错了。”
    刘诩轻笑,“不会看错,猜都猜得到。”
    慎言脸又红。
    握着慎言清爽温暖的手,刘诩满意翘起唇角,微叹道,“总算是养过来了……刘成该赏了。”
    慎言脸更红。
    这半年,为了给慎言养好身,可谓是费劲心力。尤其刘成,使出看家本领,从制药,到手法技艺,可谓炉火纯青。入秋后,刘诩更是停了慎言所有朝事,禁在外后宫里,明旨凡事都不许拿来让他操心。
    于是,慎言便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整日有专人看着他吃,看着他睡,看着他用药……可不就像方才农人说的,下力气养呢。
    “今夜始,卿侍寝。”刘诩虽漫声,却也是下口谕了。
    慎言停下步子,左右看看。
    刘诩也停下步子看他。
    慎言瞥见左近无人,窘迫劝谏,“陛下,皇子刚半岁,您也该多养养,不应急着再怀妊……”
    刘诩惊诧地看着他。
    慎言不解,“怎么?”
    刘诩失笑,“看来慎言也是真有信心,能一击就中呢。”又不是种庄稼,保管春播种收?
    真是关心则乱。慎言愕了下,醒悟过来,窘得不行。
    “哎……原是朕想了……”刘诩微微叹息,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含着微波。
    慎言垂下目光。
    “言卿不想?”刘诩轻轻喃喃。
    两人相携而去。身影,在铺满金色落叶的小路上,被日头缓缓拉长。
    静静走了好一会儿。刘诩拉着慎言停在一片树荫里。远处,是嬉戏玩闹的小皇子和一群围前围后的宫人。刘诩侧目听了听,唇角上翘。回目,慎言微垂的漂亮的眼睛里,亦眸光闪闪,含着温柔的笑意。
    刘诩爱惜地抚了抚他的脸颊,又润又暖。这半年来,真是养回来了。那个温暖的,润泽的,她的慎言。
    宣平六年冬,第一场大雪后。女帝诞下双生子。赐名。皇次子悰,皇长女恬。
    次年,双生子周岁礼后。
    大朝,宣平帝亲携皇长子刘元忻上殿,颁旨,册封皇长子为太子。太子刚三岁,却在众臣山呼万岁时,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此后一应礼制,皆有条不紊。
    首辅慎言建议为太子聘良师,正式启蒙。帝允。
    至此,帝改回旬日一朝。
    从此至皇太子十岁前,大齐宫有了新的景观。每回听政,皆由慎言亲携太子上殿。在阁里,与诸大臣议政时,太子便安坐在慎言膝头。
    年前。辽西传来捷报。元帅户锦,率左军,一举收辽西以北大片草原。众夷蛮不敌大军,纷纷向更北逃窜。左军深入追击,至极寒之大雪山脚下。擒蛮王,妃子,子嗣,残党数众。残余兵士,翻越雪山逃窜。左军大元帅户锦奉旨回朝。宣平帝率百官出城相迎,百姓倾城而出。
    全大齐皆在称颂,大元帅为大齐战神将军。
    傍晚。
    刘诩站在户管司新制的大齐版图前,久久凝视。
    “母皇,您看什么呢?”太子来请安时,好奇地问。
    “忻儿,这就是我们的大齐。”刘诩弯腰将小小人儿抱起来,指点着眼前的山川河流。
    太子好奇地睁大眼睛,“不过是一些笔墨道道。”
    “不是的。大得不可思议。”刘诩想了想,“咱们住的宫城大不大?母皇领你去踏春的原野广不广?在这图上,连一点之地也占不到……我大齐,山川风物,由北至南,瑰丽无比……”
    “那父后打胜仗的地方在哪?”
    刘诩指给他看。
    “这么大一片?”太子惊呼。
    小大人般郑重道,“母皇,我大齐幅疆好辽阔,儿臣必在有生之年,遍游大齐的山山水水,领略南北风物。”
    刘诩微笑摇头,“很难。母皇犹未去过……”
    忆起当日从封地出发,穿过沙漠极荒之地,进了京城,竟再没有这样长途的游历。元忻虽然已经渐渐长大,可他毕竟是太子,怎能轻离皇城?
    太子坚定摇头,“治下的土地是什么样的,怎能不见?母皇不用烦恼,您就在京城主持朝政,儿臣代您巡查去。”
    刘诩失笑,“是否是贪玩心重?”
    太子被说中心事,小脸一红,却仍镇定,“儿臣已经长大了,不贪玩。”
    刘诩揽紧他,“忻儿将来会是大齐的君王,这些地方,有很多都不用亲去的。忻儿只须培植力量,让他们做自己最忠实的眼睛和耳朵,在各处替你看,替你听……你虽居皇城,却有千丝万缕操控,让每一寸土地,都在君王的掌控中。”
    太子似懂非懂。
    母子俩正叙话,太监连升进来,“皇上,中宫大人醒了。”
    太子立刻眼睛发亮。小男孩,谁不慕英雄?
    “不成。你父亲伤着呢,等好些了,你再去请安。”刘诩笑着戳破他小心思。
    “好吧。”太子从刘诩身上下来,“明日便请师傅给我加骑射课。等父后伤好了,看我进步。”
    中宫。
    刘诩进来时,户锦正起身。只着中衣,左边手臂用绷带吊在肩头。
    皇上进来,太医们忙跪了一地。
    “怎样。”刘诩皱眉问。
    “无碍了。”户锦替太医答了一句。
    刘诩挥退太医和宫人,瞪了户锦一眼。
    这人进城时还好,神采奕奕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又是见驾,又是拜祖庙,又是庆功宴,周全得滴水不漏。回了外后宫,她才知道,竟是浑身是伤。她马上调来大拨外伤圣手,又着太医细细调养。严令兵管司,大事小事,不准来劳烦中宫。自己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的找蓝墨亭顶上去。
    想到那身前身后,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想到肩头一记贯穿伤,刘诩又瞪了户锦一眼。
    户锦抿唇。
    “感觉好些了?”刘诩问。
    “是。”户锦轻应。
    “饿不饿?”
    户锦摇头,喝药都喝饱了。见刘诩皱眉,只得点点头。
    刘诩顺了口气,使人进来摆膳。
    盯着户锦吃完了饭,刘诩又盯着他吃药。
    又是饭又是药,户锦撑得非常难受。
    起身要走动走动,刘诩按住,“躺着。”
    “陛下。”户锦哭笑不得,“腿又没伤。”
    “嗯。都说马上将,以马代步。听闻大元帅两匹座骑都毙命了?”刘诩斜目看他。
    户锦无话能接。只有抿唇垂目。
    “须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若有个闪失……”刘诩再压不下火,“你是大元帅,不是先锋营,拼个什么命?……”
    提到拼命,刘诩又翻出旧帐,“当年内后宫的事,你也是这样……”
    她腾地起身。
    户锦抬目看她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
    “不行。这性子,不给你板回来,以后还得了。”刘诩气道。
    “陛下,臣带兵一向身先士卒,也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再说这些,不过是些许小伤,不至……”户锦忍不住辩了一句。
    “那是先锋,不是大帅的章法。”刘诩眼睛一立,说到先锋,忽想起一事,“天雨呢?他怎么不回朝?”
    户锦滞了滞,叹气,“辽北还有诸多善后事宜,臣委托尚贵侍留守。未能先请旨,是臣逾越了。”尚天雨虽属营中之人,但毕竟是陛下贵侍,说到底,他的调派,还是先得刘诩点头。
    “他没事?”刘诩狐疑。
    户锦叹气道,“没事。”
    “那好,留他善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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