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落座,周仕诚依旧是滔滔不绝,周弘比以前要好许多,也不是一副泱泱模样,时不时也要插话,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话过半个时辰,周子扬悄悄拉了湘君去外面,塞给湘君一对双鱼玉佩。
    湘君看着手里的一对玉佩,心头一股暖意,伸手抱了抱周子扬:“柳姨娘待你好吗?侯爷待你好吗?”
    周子扬也心软她,回抱着她:“都好,柳姨娘很照顾我,侯爷也还好。”
    湘君放心下来,又嘱咐道:“你跟着破云军跑,没了七爷给你撑着,就别和人耍牛脾气,若是跟谁结梁子,咱们可不来取人。”
    周子扬点头:“不会,好着呢,何况我还有宋三哥帮衬着,也没人欺负我。”
    “宋三哥...宋文朗?”湘君诧异,宋文朗恨她恨进骨头里,却还帮衬着周子扬,这也真真是怪了。
    “是他,挺照顾我的。”周子扬对宋文朗十分满意,说着又悄悄凑在湘君耳边:“听说以前也是个倔脾气,在军中没少惹事,让姐夫给好好抽了几鞭子,人倒学乖了。”
    湘君翻了个白眼,周子扬什么时候被带歪了?成日里对这些小道消息这么通了?不过对于宋文朗这事儿她倒真不敢这么认为,毕竟打过宋文朗的人多得去了,也没见宋文朗软些脾气。
    想起这事儿,她又念着该去宋家走一遭,故而也没和周子扬多说,正要抬脚进门,又遇上柳姨娘出门来。
    俩人在一边站定,柳姨娘塞给她一个三角符:“你身子不好,这是给你求的。你也别怪姨娘在这喜庆日子说些不好听的话,我看七爷这身子也不见得多好,你要真有心,就多顾念你那宫寒的毛病,给他添个孩子是正经。”
    七爷身子不好...湘君是有些苦闷,也不好说周弘在外面和在府里是两个样,干巴巴地把符塞进小香囊里,向柳姨娘连番道谢。
    话不多久,湘君进门就借着带周弘走走的借口想和周弘商量去看看宋家那边儿。
    周弘跟着湘君一路入了丹羽园,推开门,房中妆台、卧榻齐备,看不出有多华美,倒也是书香盈然。
    “这是你住的地方?”周弘掂了掂她的大靠枕,有些兴味:“能住下两个人的,早知道我就常来了。”
    女人的闺房岂是男人能常来的?湘君暗恨他话里有话,嗔怪一眼:“想得是真美!”
    周弘眼光余了一下,没见人来,伸手环了她的腰,唇朝她脸上落,湘君是被他的大胆吓坏了,手里乱七八糟推着,压低声音:“你别闹,我有事和你说。”
    周弘不再捉弄她,只半抱着她,睁着两只眼馋巴巴盯着她的脸。
    湘君是服了他的本事,飞快望了望,没见人来,抱着他的脸亲了亲,周弘才翘了翘嘴角,满意得松开了她:“什么事?”
    “我想去宋家坐一会儿...”她打量周弘的神色。
    周弘“嗯”一声,又伸着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唇角。
    湘君一下就悟性来了,抱着他的脸,又亲了亲他的唇角,方得了他的笑,被他握着手出门,令人回王府取了一箱子字画作为去宋府的礼。
    二人一出丹羽园,在正堂里没说几句话就告辞,柳姨娘他们留了几句也就作罢。
    马车滚到宋府,门仆进去通报,不过片刻,宋子义和赵氏领着宋文朗出来相迎。
    几人见过礼到屋中谈话,放入正堂,就看见宋老太爷坐在正堂里,湘君端端正正一行礼,唤了老太爷“外祖父”。
    宋老太爷打量了湘君几眼,终于点了点头,轻轻“嗯”一声。
    周弘则依旧唤的是“老师”。
    几人坐在厅堂中说了一会儿话,宋老太爷指了指外面,朝周弘说了句:“咱们俩书房去说。”
    周弘点了点头,给湘君留了个安心的眼色,就跟着宋老太爷出去。
    一路行入书房,将门合上,宋老太爷才显露出担忧神色:“七王爷啊,你怎么......怎么就成这样了!”将周弘上上下下一打量,这哪里还有以前的半点武将英姿?分明就是个病秧子!
    周弘淡然一笑:“这倒是无妨,好在文朗争气,以后这破云估摸是要交在他手里的。”
    宋老太爷微微一凝,有些了然:“难道您当初在军中亲自将他从伙夫拔为破云军是因为......”
    当年周弘不同意宋文朗入破云就给了个伙夫让宋文朗做着,可前些日子出征之时,破云军有折损,周弘在战场上就提拔了宋文朗,外人看不出来门道,可照周弘的说法,应该是周弘起了心的。
    周弘又轻轻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有些欣慰:“打了几顿,跟着军队在战场上跑了两次,倒出了些悟性,稳重了许多。”他又微微一顿:“时日还长,阿娘是惜才的人,文朗慢慢来,接手破云军也不是不行。”
    一切都有变数,周弘话不说死,可宋老太爷已经弄明白了。
    “可陛下她改了国号!”宋老太爷有些激愤,什么都好,改国号就是换国,周家的江山就真的成了孟家的了。
    周弘闭了闭眼,面上浮出沧桑,叹了一口气,微微睁开眼,满眼平静:“能忍则忍,忍不了也得忍。她纵然强横,可花无百日红,总有凋败的一日。”
    宋瑾德半晌不吭声,琢磨了一会儿:“那你呢?真要呆在太学里?”
    周弘摇头一笑:“老师当知我为何呆在太学里,太学是个好地方,人才辈出...江山社稷以后都要靠这些人撑起来。”
    宋瑾德一凝,终于心领神会,拨开脸上的乌云,露出笑容,叹道:“这就好,这就好...这就好。”忽然又躬身行下大礼。
    周弘赶忙来扶:“恩师这是何意?”
    “还请七王爷多多保重。”宋瑾德心疼周弘,害怕这个惊才绝艳的人也被折了去。
    周弘也一震,望了望屋顶,压下那股沉重,挽起一抹笑:“劳老师忧心,子隆谨遵教诲。”
    自周弘跟着宋瑾德走后,留下湘君坐在大厅里应对着宋家几口子人,宋子义和赵氏都是颇擅言辞,同她絮絮叨叨了许久时间,倒是宋文朗淡淡坐在一旁,少言寡语,偶尔搭一句话,都是说到陈年旧事好笑之处。
    又说到宋文朗在军中被破格提拔的事情,宋子义兴起,非要让宋文朗谢过当年湘君在周弘面前说情的恩情。
    宋文朗也安然起身,恭恭敬敬朝湘君拱手行礼:“多谢湘君替我说情,我才有今日。”又抬头望了眼湘君,面上复杂,眼中有些歉意:“我曾性急冒犯,实在羞愧难当,还望多多包涵。”
    一番话诚诚恳恳,湘君是心里麻了几个来回,瞧他不像作假,暗念宋文朗果然是成熟了不少。
    她忙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与以往并不不同:“三表哥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宋文朗轻轻颔首,撩了撩青袍,又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这模样还真是把军中的武将气息带了来。
    湘君又是一笑,对着赵氏夸赞了宋文朗几句。
    宋文朗有本事,赵氏这个做娘的自然乐得合不拢嘴,笑盈盈听过一段后,又拍着湘君的手说:“你别夸他,你做了女官,又成了王妃,咱们大周...商的女人都是羡慕你的。”
    宋子义放下茶盏,跟着夸:“什么女人羡慕,湘君为陛下出了许多计策,咱们这些男人们也不得不佩服!”
    这回宋家就是互相吹捧,恰好湘君和宋子义都是官场里混的人,这吹捧的功夫是张口就到,一来二去,恨不得给对方掐块儿云送到天上去乐,可自己个儿心头还是装了块实心子铁,任由你风再大云再厚,不敢飘一寸。
    宋文朗是听得有些愣,忍不住多看了湘君两眼,却被赵氏瞪了一眼,又慢吞吞地移开眼光去盯着手畔的茶盏看。
    周弘和宋瑾德进来的时候正遇上屋里笑声连连,湘君看周弘进来了,自己可以稍稍歇息,也就把自己的“吹捧”才华收敛了些,成了时不时说说话的小媳妇。
    赵氏又捉着湘君取笑一阵子。
    临到离开时,宋文朗将周弘带到一旁说了些话,湘君不想跟着去,站在树下等他们。
    宋文朗递给了周弘一个小香囊,周弘脸色淡然,将香囊还给宋文朗,说了两句话转身就走。
    湘君本也不想问什么,可看见了香囊这种物件难免心有好奇,爬上了马车就去折腾周弘,想套出香囊的由来。
    周弘窝在大枕头里不耐她的折腾,抓了她的手捏在掌中:“你怎么这么皮?”
    湘君歪了歪脑袋,趁机讨教还价:“那你告诉我宋文朗的香囊是哪个姑娘托他送给你的,我就不烦你好不好?”
    周弘瞥了她一眼:“梅若寒要成婚了,定的是孟二郎,不知道香囊里装了些什么,没看。”
    ☆、第83章 三章 合一
    时临冬至,京都也掩埋进寒冷之中,蓬莱院外苍松翠柏上挂上水晶冰条,风霜铺在朱瓦之上,软软的阳光一照就熠熠生辉,将本就辉煌的蓬莱殿显得恍如天宫。
    湘君踩着冰粒子进蓬莱殿,脱了靴踩在厚实的羊绒软毯子上,直接入了内阁,在绣芙蓉的锦垫上一踩窝一个脚印儿,正一如往常赶上女帝练完两篇字。
    宫女们盛了些果蔬来放在案几上,女帝挑了两牙橘子吃在嘴里,冷了捂了捂嘴,止不住抱怨:“嗯,太凉太酸涩,还是留给你们来吃。”说罢,手指推了推,将果盘推到湘君面前。
    正巧湘君看着这橘子也有些馋,伸手挑了一块放在嘴里,只觉得一阵爽快,忍不住就又多吃了两块。
    女帝看她吃得欢,忍不住取笑她:“当心酸掉你的牙!”
    湘君摇头笑:“不酸,太甜。”
    女帝皱了皱眉,对她的口味实在不敢恭维,转头吩咐人备两箱子送到清河王府去,让她吃个够。
    湘君乐得有吃,乖乖巧巧地张口谢恩,女帝点了点湘君的眉头,有几分宠溺:“你呀~七郎最不爱这些酸酸涩涩的,闻着些酸味儿就得跑,你和他反着来了,若是吃多了,明儿个他就得躲你。”
    “他不爱酸的?”湘君对于周弘这个饮食习惯不是很清楚,也不怎么贴着他去问这些事儿,这会儿有趣了就想从女帝这儿听听。
    女帝笑道:“可不是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吃两个果子就能酸得别扭好几日,那时候他几个哥哥也没少拿那些个异国呈来的酸果子折腾他,可怜他年纪小,没怎么见过那些果子,总是一算一个准儿.......”
    女帝徐徐讲来周弘小时候那些糗事,大抵是周弘小时候皮实,总是在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的,要是能捉住耗子,他都得坏一阵子,几个哥哥治不住他,全拿酸果子侍候他,他就不敢去瞎折腾了,湘君在一旁也听得咯咯直笑。
    两人说说笑笑正是兴味浓厚,就听得外面宫婢回报,孟庭玉前来。
    女帝笑盈盈地唤人请孟庭玉进来。
    孟庭玉顶着个大肚子进殿,女帝哎呀一声,坐起身来扶住行完礼的孟庭玉,有些责备:“你怀了孩子怎么还四处跑?”
    孟庭玉说:“劳陛下担忧,只是庭玉想念陛下,有些话想和陛下说说。”
    “什么事?”
    孟庭玉眼光轻轻瞥了瞥湘君,湘君不明不白也不动声色,跟在一旁温婉笑着,孟庭玉又迅速收回了神色,笑对女帝:“是成约要成亲了。”
    “是吗?”女帝也有些高兴:“和谁?”
    “是梅若寒将军。”
    一语出,女帝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也瞥了眼湘君,唯见湘君一脸坦然,女帝又哈哈笑起来:“若寒好,若寒好,她这么些年也太累了,该嫁了。”转而吩咐湘君:“拟旨,因梅若寒为朝廷效命多年,封为湛江女候。”
    湘君笑着应下,看来这才是孟庭玉的主要目的,为梅若寒先求个爵位,以防成婚退官之后没什么大名头留下,果然是丞相府,面子得撑半边天。
    入小案几,湘君看了看手中的律笔,她和周弘都是夫妻了,又何必再记恨梅若寒,提着笔大度地将洋洋洒洒将梅若寒夸了一遍,最后封了个湛江女候。
    湘君送着孟庭玉出门,一路直到殿外,门外寒风呼啸,孟庭玉忽然偏头笑了笑:“你也别猖狂,再能得宠,也有怀孩子的时候,到时候也只能和我一样一去不复返,到底是谁该得宠还不一定。”
    湘君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怎么猖狂了,念着孟庭玉上次伙同陆乘风害她的事,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嗤嗤一笑:“你或许还不明白,孟庭玉走了,还容易找到李庭玉、张庭玉,乃至什么许清屏、孟清屏也是一抓一大把,京都不缺,大商更不缺,而纪湘君则不容易再找到!”
    “你?!”孟庭玉被她一气,喝进两口寒风,咳嗽起来。
    湘君朝后缩了缩脖子,有些嫌弃模样:“当心些,还怀着孩子呢,伤了身体多不好。”
    孟庭玉被她气得半晌缓不过气来,只能扶着自己腰杆瞪她。
    然而湘君这个人被人瞪习惯了,早就不痛不痒,耸了耸肩,一摆袖子,抬脚就大摇大摆回了殿里。
    孟庭玉在外立了片刻,许清屏就跟了出来。
    “大嫂。”许清屏低低唤道。
    孟庭玉盯了许清屏一眼:“你是个机灵的,纪湘君还要机灵些,你斗不过就多跟着学,少出岔子,总有用上你的时候。”
    许清屏瘪了瘪嘴:“她实在得宠,成日里跟在陛下身旁,陛下连咱们几个待诏的面儿也懒得见,我怎么跟着学?”
    孟庭玉脸色难堪,数落道:“你犯什么傻?她也就这时候猖狂,等她怀了孩子自然要把位置给你空出来...还有,你少拿你那些娇娇脾气去跟她硬抗。”
    许清屏经孟庭玉一数落,气儿也不敢大喘,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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