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几个人走进来,秋婉一眼看到他们衣服上的血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清楚他们扶着那人的脸,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她两三步跑上前去,嘴唇止不住的哆嗦,“言之怎么了?为什不去医院?!”
    陈言之胸口氤氲着一团血,衣服破了个洞,秋婉大脑宕机,也知道这是枪伤。
    所以她才怕。
    没有人理她,两个人把陈言之小心的放在床上,小李把一个金属托盘放在床边,拿起一把剪刀剪开他的衣服,被血染红的胸膛敞开,秋婉看到小李换了个细长的手术刀和医用镊子。
    刀尖闪着寒芒,秋婉呼吸停滞,在刀尖触到皮肤的那一刻,她扭过头闭紧了眼睛。
    光是看,她都能感觉到钻心的痛意。
    她紧贴着墙面,以免自己倒在地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当”的一声响,粗糙的取弹工作终于结束了。
    秋婉放任自己滑坐在地上,满头大汗。
    几个男人的脸色都很差,他们也或多或少受了伤,这次行动,过来的弟兄折了大半,把陈言之抢出来实属不易。
    原来董鸿云早就和南边的那位军阀结了盟,之后又假意和李昌辉结盟,两人合谋再顺水推舟和吴新荣联姻,本质上,他利用了李昌辉和吴新荣两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昌辉是螳螂,吴新荣是蝉,而相比之下最不起眼的董鸿云,才是雀。
    李昌辉本意是在婚礼上和董鸿云一起对吴新荣动手,把他彻底做掉。可董鸿云临场反水,挽救吴新荣于水火之中,做出和他同一战线的假象,为的就是让吴新荣和李昌辉狗咬狗,他和南边那位坐收渔翁之利。
    而秋婉逃走,吴新荣正好有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这理由不仅可以用来给董鸿云一个交代,还可以激起民愤。
    ——当天中午,吴新荣以李昌辉蓄意扰乱婚事、枪杀爱女秋婉为由发出战书,两方大战在即。
    本来军阀之争,老百姓都已经习惯,可在婚礼上枪杀一位新娘子,把一个俏生生的无辜女人当做牺牲品,这可太过了,加上吴军的一通宣传,民众对李军的愤怒立刻高涨到极致。
    “……秋婉小姐才和吴大帅分离十多年,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就立刻成了人枪下亡魂,还是在自己婚礼上……”
    说的人摇头叹气,听的人是怒气冲天。
    林静山抓住一个穿着军服的人,力道之大差点把那人的胳膊卸下来。
    “哎!你……”那人高声嚷叫着,回头看到林静山暗沉得似是要杀人的脸,顿时卡主。
    “秋婉……不在了?”
    秋婉是什么情况,只有吴新荣和身边几个将领知道,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上传下达,他们十分忠诚,自然不会往其他方面想,所以说出口格外具有可信度,甚至还会自己加戏。
    这人以为林静山也是为自家小姐的遭遇感到气愤,连声的叹气,“我亲眼所见,楼梯上全是血迹,花一样的小姐呀……唉……”
    旁边的男人一个趔趄扶住墙壁。
    他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看到气愤的,但气愤成这样的,还没见过。
    “六爷……”
    温逸奇慢慢走到林静山旁边,叫了一声,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们的人呢?”林静山的声音嘶哑,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都回来了,里面突然起乱子,防守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冬天的日头一点也不大,林静山站在大街上,突然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发热,他捂住胸口,喘息不匀。
    没过多久,一个人行色匆匆走上来,看了一眼林静山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六爷,刚刚林家来电话,说……说老爷子身体……不行了。景洪少爷还没有回来,家里不知该怎么办。”
    林静山低着头,背脊微微弯曲。
    这是温逸奇第二次看到这样的六爷,仿佛……快要承受不住了。
    第一次是在六爷得知亲生父亲死去时。
    那之后已经过去好几年,六爷越来越老练,为人处世密不透风,外人看不透他一星半点。
    温逸奇以为他再也不会在六爷身上看到这种名为“脆弱”的东西。
    气氛陷入沉默,林静山突然弓起腰,嘴边溢出两点血丝。
    温逸奇大惊,“六爷!”
    林静山竖起手掌,整个人又像是一杆青竹那样笔直。周边是人来人往,他坚毅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苍凉。
    温逸奇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但嘴巴开开合合几次,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记得小霜在电话里求他,那是她第一次叫他“逸奇”,“我没有害人性命,我只要六叔相信秋婉已经死了。逸奇,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温逸奇盯着林静山的背,只觉得胸口里泛出一阵一阵的苦,原来为了爱做出不伤人命的背叛,也会这么难受。
    对不起,六爷,对不起。
    他只能在心里悄声说。
    ……
    趁着群情激奋,吴新荣立刻对李昌辉开战。
    小李几个被派出来执行这次暗杀吴新荣的任务,说明军衔并不低,两军开战,他们必须要赶回去,而陈言之因为伤口感染,不得同行。
    小李把秋婉叫出去,把一个糊了鲜血的箱子交到她手里,秋婉认出来是她收拾好要带走的那个,随后,他又抽出几张纸币给秋婉,麻烦他代为照顾好陈哥。
    陈言之还在昏睡中,秋婉站在一下子空下来的院子里,突然感到无所适从。
    没有更多忧愁迷茫的时间,因为陈言之开始发烧,小李离开之前留下了消炎的药,没有退烧药,她和陈言之,一个是吴新荣逃跑之女,一个是李昌辉的手下,都是敏感人物,不能出去,秋婉只能打来一盆盆冷水,给他做物理降温。
    烧到半夜终于止住,然而人还是昏迷不醒。一向不信佛的她,竟然也坐在床边对着窗户一遍又一遍的许愿。
    他已经离开过一次,她遭受不住他真的在眼前消失。
    熬到小李离开后的第二天,陈言之还没有醒。秋婉心里怕啊,如果还不醒,就算是枪伤可以挨过去,他也得饿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对着陈言之这张泛白的、没有生气的脸说了多少话,乞求的、威胁的……说到最后口干舌燥了,这个男人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秋婉侧卧在他身边,蜷起身体,喃喃自语,“言之,你还不睁眼我就撑不下去了,真的。”
    实在是太困倦了,她一天一夜没怎么合过眼,这一躺竟然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浅,感觉到脸上有异样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与陈言之黝黑的眼睛对上,她咧着干枯的唇一笑,眼泪就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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