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在醉红楼的画舫上夜夜笙歌,虽说每天都如实禀报,可她不言不语,眼帘低拢,他根本就看不到那浅浅的水眸里究竟是什么颜色。今儿倘若再带着这一身脂粉香回去,他可不得活了。
    齐天睿一边洗漱,一边吩咐石忠儿从里到外给他拿了换洗衣裳。从未像今夜折腾得这么晚了,这会子换衣裳都手忙脚乱,更心慌,回去怎么哄怕是都不能让丫头顺心了。不过好在,这半年来夜以继日,总算有了眉目,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带着丫头离开金陵,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儿养些日子,只有他两个,不怕她不乖,软绵绵的定是什么都能依了他……
    想着日夜相守的日子,齐天睿就觉心热,骑在马上头晕脑胀都掩不住眼角唇边的笑,真真比这即将收网的捕获还要让人亢奋……
    ……
    将将进了园子,远处已是传来四更的竹梆声。齐天睿赶忙加紧脚步,一路疾走,冷风过,一身酒热又腹中空空,脚下不觉就有些绵软。
    绕过荷塘就瞧见了素芳苑,看那小楼上竟是亮着灯,齐天睿一怔,丫头没睡?若是搁在从前,他定会以为那是小娇人儿夜不能寐在盼着他,可如今哪里还敢有如此奢望?只觉那明晃晃的灯光照下心头一片不祥的阴影……
    匆匆上楼,提着脚步,生怕静夜里通通的声响惹了她。轻轻推开门,打起帘子。桌上零乱,玻璃灯盏照着摊开的笔墨纸砚,像是做到一半突然搁下;厅中并无人,小铜暖炉燃在当地,镂空雕花曝出火光跳燃,暖暖的。
    齐天睿悄悄松了口气,抬步往里,走过桌旁瞥了一眼。这些时丫头总在弄她的谱子,许多都是旧作,也有一些改填的折子戏,重新归拢、分类,有的修改,有的重填,而后仔细地誊写;齐天睿一直想着,哪天拿出去给她结成书册印出来,只不过这些时两个人别扭,没说出口。正要转回头,忽见桌上有几只信封,封面上正是那一笔熟悉的字迹,不觉蹙了蹙眉,那是叶从夕的信……
    自从他将丫头霸在怀中,硬逼着她生了情意,齐天睿觉得从夕兄这边该了了,再有什么约定也抵不过他们的两情相悦。想着哪一日夫妻二人该同邀他来相聚,义兄是个极通透之人,此事心照不宣过去就罢了,不必非要说出来伤着他。岂料这几个月接连地出事,桩桩都是大事,一直不曾当真计较,更连叶从夕的面都不曾见。如今丫头重修琴谱,又翻出旧信,虽说知道都是琴谱的填词,却让齐天睿觉着这桩渊源真是到了该好好儿了结的时候。
    抬手,熄了那亮堂堂的玻璃烛灯……
    孔雀罗帐只落下一边,高几上一只小烛残尽,就着微弱的光亮看到里面的人儿面朝里侧卧而眠。齐天睿轻轻走过去,褪了外袍,坐下//身。夜静,只有那小铜炉一点点噼啪声。一时的,心里盼着赶紧躺下,就这么拢着她安稳睡去。可他的预感从来都极准,将将褪下靴子,就听身后人坐起了身。
    齐天睿回身,难得见着那清凌凌的琥珀,毫无睡意。他忙赔笑,“丫头,为夫回来晚了,委屈我的小娘子了,啊?只是那刘泰正在得意的时候,这几日真真假假说了不少,我不能让他起疑。不过今儿啊,该是最后一夜了。你知道出什么事了么?河南自三月连绵旱灾,八月底又……”
    “我想搬到私宅去住。”
    他的话她似根本没听着,一开口,清清静静的,齐天睿一怔,蹙了眉,“太太又委屈你了?”
    “我跪了一下晌。”
    “啊?”齐天睿闻言忙伸手往被子里去,“快来我瞧瞧!”不待他碰到,那软软的小手就来推,他就势一把握住,再不许她挣,身子往里倾,不敢强抱,只虚拢了,“丫头,不怕,明儿一早我就往谨仁堂,一定跟太太理论清楚!”听她不吭声,他微微歪头,淡淡烛光里的侧颜,长睫轻拢,小鼻尖尖,小口嘟嘟;发丝落,正遮了小涡儿不见,细瓷白玉,娇娇柔柔,他看得心软,大手将那散下的发丝别在她耳后,柔声道,“跟为夫说说,是因着什么事啊?……你回嘴了?”
    “嗯。”
    齐天睿轻轻吁了口气,“丫头,你这么聪明,最会哄人;太太一辈子都计较不清,是个愚人,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惹她生气?”
    “是,都是我不省事惹她生气!”小眉一蹙,语声立刻就冷,“你又何必再去?横竖我都该自己支应!”
    “你错会我的意思了,”掌心里的小手握了拳,齐天睿用力握紧,“我是怕太太生气会伤着你,我不在,有梧桐她们也……”
    “原先我不知道她是为何,只知道我做什么她都瞧不上,怎样都是错!如今,我知道了,不是我犯什么错,是我本身就是那个错!只要我在,就是罪!你口中那所谓的渊源,还有太太的心结,都是我!是不是?”
    这些日子,她从未跟他说过这么多的话,静夜里小声儿恨得乍,喝得齐天睿眉头一紧,心更慌,顾不得再虚拢,双臂环住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头贴了她的脸颊,“好了好了,丫头,不生气,啊?管那渊源是什么,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与咱们无干!我的丫头是上天赐给我最金贵的宝贝,怎么会是错呢……”
    “你不用哄我!私宅你许我去也好,不许我也罢,我横竖不受了!”
    “丫头,这事不能这么硬来,啊?你听我……”
    齐天睿正要再劝,忽闻她猛吸了一口气,扭头一看,她死死地咬着唇,粉嫩的唇//瓣已然泛了青白。他惊得口中忙道,“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了,明儿我去跟老太太说,咱们即刻搬回私宅去!丫头……”指肚贴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来,放开,丫头……”
    眼睛怔怔的,她像一尊瓷雕的娃娃,一动不动……只感觉他指尖的柔软像一根刺,刺进心头,刺出血来,热热地漫过那好容易冷硬的心肠……
    慢慢地,放开,惨白的唇一时复不了颜色,让那条血痕那么清晰,他心疼地皱眉,“都是我不省事,气着丫头了。”不由就低头,轻轻吻在那痕迹上……
    猛地推开,两只小手的力道那么大,齐天睿被推得胸口都疼,看着那张冷冰冰的小脸,实在是忍也忍不下!“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这些时都不让我亲一下?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怎么哄都不行,也问不出!”语声恨,一时没把握大得有些震,看她被喝得一愣,他赶忙忙压了声,“听话,告诉为夫,是怎么了?啊?是我太忙冷落你了?还是身子没好利落,不适宜?是太太做了什么恶事,你没告诉我?还是丫头仆妇们不好?丫头,你总得有个缘故,不能就……”
    心被揉//搓得难以喘息,她像要溺死一般抓不住救命的稻草……
    “谁让你……去那种地方!”
    他正求得苦,她狠狠一声丢了过来,一听如此,齐天睿怔了一下,眉头立刻就展,“还是为的这个啊?丫头,我虽是在醉红楼的船上,可只是跟刘泰喝酒,有两个唱曲儿的,左右身旁那两个我压根儿看都没看!”
    “你……红口白牙都是你说,谁又看得见!”
    她骂过来,他越发把她抱紧,“好好好,是我的不是,啊?上那条船就已然是错!丫头说的对,这都是我合该得的。”低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嗅了一口,“你吓死我了,这么冷着,我都快以为你心里没我了,原来,我的丫头是吃醋呢……”
    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的绝望,让她奋力又想推,可这一回,她的力道都被他握在怀中,他的力气大,抱得紧,根本就觉不出她在挣……
    “错已然错,你也不能这么一直罚、一直苦着你相公吧?你说,我怎么赎罪,嗯?”她不应,他侧过脸,轻轻啄了她的腮一下,见她不动,心喜,又大着胆子去啄那唇//瓣,她终是扭了头。他不恼,就势又吻在腮边,“丫头不说,我自己罚。明儿回了私宅,把我扔热泉里,不加凉水,好好儿烫烫,行不行?这样可称心?”
    心里苦苦挣扎的那一点点堤岸在热泉的冲涌,轰然崩塌,疼得她恨不能即刻就死去……
    “我当你这是应了啊。”他很满意,抱着她好好儿地晃了晃,又道,“来,让我看看,伤着我丫头了。”
    大手轻轻地撩开薄薄的绸裤,抚上膝头那乌青的伤处,“嘶!”心疼得倒吸凉气,“明儿走前,我定是要去趟谨仁堂!”
    他俯身,吻吻那伤处,暖暖的女儿香将他包拢,舍不得离开,抬头瞧了瞧她,讨好地笑笑,试探着,慢慢躺下//身,枕在她腿上,脸颊亲亲地贴着那伤处。深深嗅一口,好惬意……
    莞初只觉浑身的血都冰凉,只有眼中的酸楚热得滚烫,好想抱着他,可是手抖得厉害,不敢碰他……
    扑!小烛撑不住,灭了,一股烛香带来漆黑的夜,泪悄悄地滑了下来……
    ☆、第112章
    ……
    两人睡下时天已经快亮了,虽说冷了这半个多月早就屏不住想亲近,可好容易得着丫头一句吃醋的话,齐天睿哪敢再多求,抱在怀中吻吻额头,已是十分满足。
    贴在他胸口,难得地还揽了他的腰,她似安稳,很快就睡去。丫头这几日心思重、身子也不适宜,难免有小脾气,娘亲那边又是个没事寻事、恨不能拿捏她的,这一回看来是闹得有些收拢不住。
    已经答应要带她搬回私宅,黑暗中,齐天睿也有些挠头。毕竟婆媳两个将将生了气,这儿子一回来就把人接走像是跟娘对着顶缸,闵夫人气性本来就大,还糊涂不明理,闹起来就是一场好看。齐府一向以孝字为大,长辈不高兴就是晚辈的错,原本不占理也要因着这儿子帮着出头占了理去。老太太那厢定是瞒不住,骂他几句还好,若是老人真的摆出家长威严要为婆婆这边做主,那丫头可就要真委屈着了。
    怀里软软蜷缩的人儿沉沉睡在梦里也不闻一丝气息,瘦弱得像一只小猫儿,乖乖地贴着她,好是倚靠。齐天睿低头轻轻吻在她发间,一寸一寸,丫头的味道这么香甜,不知怎的这些时总是心酸,嗅着都心疼……罢了,不管她是逞小脾气也好,是吃他的醋也罢,得罪人就得罪人,忤逆犯上就忤逆犯上,做相公的这个时候不护着还等什么时候?
    一会儿早起他就往谨仁堂去,装不知道,只说自己生意当紧要带丫头出金陵。自从那日素芳苑演了一场戏,娘亲一直以为他有那说不得的病根儿,这一走几个月,身边没有女人怎么行?若是非抱怨起昨日之事,他只管言语好好安抚,再命人去取些稀罕的野物山货孝敬孝敬,替她在东院长长脸,怕是还混得过去。
    打定主意,齐天睿低头窝在怀中,软香温存,好不惬意,忽觉早该如此,早该接了她走,只他两个,什么事还哄不得?何至于让她落得如此心不顺?这么想着,暖暖地贴了闭上眼睛……
    ……
    天边擦了灰白,夜风未尽,将近黎明时候又刮得紧了些。齐天睿悄悄起身,出到帐外披了衣裳,素芳苑里一片寂静,外头扫院子的妈妈都还没起来。站在小铜炉前,拿了火钳轻轻拨弄,看着那已是颓尽的火苗依旧发着熏人的暖热,齐天睿不觉眉头又蹙……
    自从引入同源米行,齐天睿小心谨慎,不敢大胆放手,亦不敢太过亲近。起初的两个月不冷不热,来往只是寻常票据,十分清淡。直到夏天早稻收粮,齐天睿可谓是竭尽全力予以支撑,虽说笔笔抵押借贷都师出有名、做的点水不漏,却是把裕安祥深陷其中。这一助,同源掌柜刘泰十分得力,单是上等谷米就压满了所有的粮仓,提三成转入官仓,未开市,已然是连本带利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一赚,似一场仗,整整打了两个月,待到偃旗息鼓,齐天睿终是将这官商勾结、强抢官粮、民生的把戏探了个明明白白。以阜济为首的收粮大县几乎是上下官员一条线整个烂掉,只不过他们拿的都是黑心的贿赂钱,除了阜济县丞钱仰荀,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大头落入的不是奸商之手,而是背后的大吏:转运使韩俭行!若说这些贪图一时之利的小官是硕鼠,那韩俭行就是侵吞大周江南米仓的巨鳄!
    待到同源给裕安祥还利之时,比那契上约定多出三倍之巨,却又扣下了一部分继续周转。齐天睿心里明白,那不是利钱,那是分红……
    自那之后,裕安祥成了同源的钱袋子,而齐天睿做了刘泰的座上宾。刘泰老奸巨猾,齐天睿应承得也八面玲珑,两人在生意经上所见相合,谈起来十分投缘。时不时的,刘泰就会约了齐天睿吃酒,齐天睿并不会每次都应,亲疏得当,让刘泰更加愿意亲近,直到秦淮河上一起喝起了花酒。
    实则齐天睿心里也急,裕安祥如今与同源已经栓在一条绳上,继续走下去,会越陷越深。而同源树大根深,每次收粮上来都会先把漕粮预备好运出去,而地方官仓近在咫尺,即便就是仓仓皆空,一旦有用,韩俭行能最先得到消息,即刻补还,账册做得又干净,再无破绽。
    除非朝中有人实据参奏,除非派下御史钦差,除非有人反水,否则,根本抓不住这只老狐狸!如今裕安祥已算内线,可齐天睿却没有牺牲自己来成全家国大事的胸怀。
    破釜沉舟可以,以身殉国还是免了。
    原以为伺机而动,至少要等到往西北去面见三叔齐允年方可暗中布置。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今年三月河南遭了旱灾,直到五月树苗才发芽,而后连绵数月,灾情虽有缓,可收成眼看着就是惨淡。
    与刘泰对酌,齐天睿不经意提到,江南米行开市还早,莫要等北边收成下来,不如早早贩至河南山东两地,趁着天气好,路好走,抛去损耗也定是翻倍的利。刘泰一听,正中下怀,花酒船上酒意醺醺,拉着齐天睿过起了忘年之交,英雄相惜,把这桩生意的盘算说了个原原本本。
    刘泰诺下三成的红利要裕安祥入股同行,齐天睿佯装大喜,出谋划策,拍胸脯用裕安祥作保,更连押运所用的镖局都尽心推荐。实则心里冷笑,只要大批的粮食运走,你的死期就不远了!
    原本以为河南只是收成差,官仓放粮,民间补济,赚个差价而已。岂料,谷米未到,一场罕见的蝗灾又席卷河南十五个府县,几乎是颗粒无收。官仓一夜告急,朝廷赈灾远水难解,同源仿佛从天而降,没有开市就全部征入官仓,虽说价格比预计的市价要低了一成五,却省去货仓积压得等诸多麻烦,刘泰大喜过望。
    眼看着这条线走通,银钱哗哗地流进,这几日齐天睿一边喝酒一边盘算着看出了几分,不出过一半,不足以为证……
    站在铜炉前,齐天睿眉头紧皱,想河南一地遭此重灾定是饿殍遍野、民生难继,可他此刻却希望这灾情再延续些日子……
    “二爷,二爷,”
    齐天睿正出神,听到门上轻叩,走过去轻轻打开们,见是绵月,“二爷,石忠儿在二门上候着,说有事回您。”
    “哦?”
    齐天睿闻言理好衣衫往外去,又嘱咐道,“二奶奶还睡着,不要进去惊动她。”
    “是。”
    ……
    天朦朦亮,风呼呼地吹,只是仲秋时节,这风倒有了几分寒意,吹得人透心凉。
    石忠儿是个极稳妥的人,没有大事不会轻易到府里来找,更不会挑这么个不当正的时候儿来。遂齐天睿来到二门上见着他就问:“出什么事了?”
    “爷……”石忠儿行了礼起身,干干地咽了一口,“我,我说了,您……您可别打我。”
    齐天睿一挑眉,这倒新鲜,“你干什么了?”
    “不是我,我是……替人来传句话。”
    “谁?”
    “千……千落姑娘。”石忠儿小心地瞅着爷的脸色道,“姑娘想见您,此刻就候在府门外的……”
    齐天睿一歪头,笑了,“你真出息了。”
    这一笑,笑出石忠儿一头的汗,“爷!不是小的不省事,小的知道您老交代再不许替千落姑娘传话送东西。只是……爷,您就算不念在往日情分,可人命关天……”
    “人命关天?她怎么了?”
    听齐天睿总算是问了一句,石忠儿嘴里的舌头这才不打结,忙道,“爷,我也说不清,像是柳眉姑娘的事,千落姑娘实在没了主意,只能求您。”
    “柳眉?”齐天睿一听心烦,一脚踹过去,“滚回裕安祥去!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这个!”
    齐天睿转身就走,石忠儿忙追了上去,“爷,爷,您许是不知道,千落姑娘已然赎身离了落仪苑,听小喜说,爷走了,姑娘也死了心,早先在苏州置下了田亩,本打算就往那边去,可唯一搁不下的就是柳眉姑娘。原当她已然安置,走了也罢了,可柳眉姑娘舍不得,两人这才合计就在韩家私宅附近,千落姑娘置了一处小宅院。来往着也便宜,谁知这些时倒出了事。”
    齐天睿只管大步往里走,石忠儿忙不迭地跟着,眼看着就要到内院,再不赶紧说完,没有爷的话他一步不敢往里去,“爷!爷!柳眉姑娘有了身孕,原本韩公子打算纳她为妾,却正好冲了正夫人进门的日子,不得已耽搁下来。可这一个月,韩公子就没来过……”石忠儿一头的汗,口干舌燥,紧追着道,“原本柳眉姑娘在私宅候着也无事,谁知两日前,那正夫人忽地来到私宅!”
    齐天睿猛地停了脚步,“什么?”
    石忠儿总算得着喘了口气,“爷,爷,正夫人,就是咱们家的表小姐寻到了私宅。”
    齐天睿闻言蹙了眉,文怡成亲前曾给他传过一封信,信中可谓是声泪俱下,念起儿时情意,情真意切,更为自己犯下的错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洋洋洒洒足有千言,到最后,在嫁做人妇之前,唯一所想就是再见谭沐秋一面。信中言道,兄嫂若琴瑟和鸣,羡煞凡人;当知相思之苦,苦不堪言,求成全小妹一面痴心,从此绝念……
    一封信看得齐天睿后脊生凉,那一场风波,文怡似儿时一般,霸道,决绝,又带了成人之后生出的阴险狠毒,从小相知,齐天睿并不觉意外,可这一封信却着实让他心寒,原以为她是个坏人,没想到,她更是个小人!生意场中亦有这种人,能下得了狠毒的计策来算计,又能转头跪在你脚下痛哭流涕,为的不过是一丝蝇头小利。
    这种人往往能让人吃一次亏,伤筋动骨之后,还能心甘情愿再吃第二次!上一回齐天睿羞辱他钱家父女两辈、几是将他们逼入死胡同,最该恨的人就是他,此刻却又能拉下脸来,哭诉,求饶,为的不过是再见一面。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廉耻和脸面都不顾的女人比狠毒的男人更让人防不胜防。
    齐天睿当即回绝,文怡再未复信。后来,因着韩俭行,齐天睿时刻关注韩府,文怡过门后的情形,他了如指掌。韩俭行的正夫人早就不问世事,当家料理的姨娘正是韩荣德的生身之母。可韩荣德自襁褓之中就被放在正房养育,庶出嫡养。文怡嫁过去,很快就审时度势,极尽能是上下周旋。
    一面讨好韩俭行,一副模样,知书识礼、贤良端庄;原本韩俭行并不得意这门亲事,却是在端端一个月里就对这媳妇刮目相看,十分满意,觉得那不成器的儿子总算有了个贤内助。可背地里,文怡于韩荣德却是辖制得厉害。韩荣德生性懒惰、懦弱,看他爹爹满意媳妇,自己便也怂了去。
    齐天睿看在眼里,只觉好笑,用不得半年,那姨娘就得把理家大权交出来。一旦文怡得势,韩家恐除了韩俭行再不会有一个过得舒服的。齐天睿甚而想着,自己大费周章地要灭掉韩家,恐还不如文怡一个小女子,像一枚毒//药投了进去,早晚要败落门庭。
    这原本看着都是笑话,可将才石忠儿一番话,齐天睿这才觉出事情严重,因道,“正夫人来后怎样?”
    “没怎样。”石忠儿回道,“看了一遍私宅,也看了一眼柳眉姑娘,只说姑娘歇着,请郎中来。当天夜里,韩公子就来了,说要纳她为妾。柳眉姑娘自是欣喜,却又不敢应,毕竟深宅大院的,也不知那夫人的底细,自己苦些倒罢了,还有孩子。千落姑娘觉着该是来跟爷讨个主意,妥不妥的,毕竟那是咱们家的表小姐。”
    看着那已经大亮却一片灰蒙蒙的天,齐天睿轻轻吁了口气:“回去告诉千落,一,让柳眉应下韩荣德,好好儿合计何时进门、如何过礼;二,让她倚着备嫁妆,把存在韩荣德手里的钱全部拿回来,莫要惊动他;三,与千落一道上街采买嫁妆,来回去个几次,一时带家仆,一时不带;几日后,与千落再上街,备下车马,一路出金陵,走得越远越好!”
    “啊?”石忠儿心惊,“爷,这……”
    齐天睿抬步要走,又回身,“切记,出门时让她不要带行李,什么都不要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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