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羽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凝眸瞧着他,笑,“料理完了?”
    “嗯。”萧错亲了亲她的脸,“回来的晚了些。”
    “便是不回来也没事啊,横竖你又不是没有防备。”裴羽将搭在身上的毯子分出一半给他。
    萧错柔声问道:“消气了没有?”
    “好像是没有。”裴羽点着他的心口,“你怎么发落的那个女人?”
    萧错松松地拥住她,却没直接回答,“既然没解气,为何不罚得重些?”
    裴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除了掌嘴,我也不知道别的法子。”
    萧错不由低低地笑了。
    裴羽认真地道:“要是打板子什么的,打多少我哪里知道?要是你还没回来,我就弄出了人命,岂不是帮了倒忙?”
    这是真的,她知道的惩戒,不过是掌嘴、打板子,前者好说,横竖都出不了大的岔子,后者却是不同,全看行刑的人下手轻重,真要在心里窝着火气,兴许十板子二十板子就能把人打死。
    萧错满含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唇,“你今日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听得清风复述她言行的时候,心里真的是意外且惊喜。
    “这都是我的分内事。”裴羽打趣道,“我有你这样一个彪悍的夫君,为人处世太窝囊了不好。只是……”她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我说话总是不能跟别人似的冷着脸,好没意思。”
    萧错哈哈地笑起来,“这事儿你得这么想——不动声色、毫无火气地就把人收拾了,才是最厉害的手段。冷脸能把人吓住的人有之,可让人觉着是装腔作势的不也很多么?平日没脾气的一个人,忽然间就板着脸拍桌子呵斥人,我是怎么想怎么觉得那种人脑子有毛病。”
    裴羽闻言大乐,“你向着我说话罢了。”
    “真的,骗你做什么。”萧错笑着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转而略提了提方才前面的事情。
    裴羽听了,心里踏实下来——长平郡主没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缓过来的。那就好,起码她能安心待产,且有一段时日能够专心照顾孩子。
    再深思他发落林顺、方浩的手段,是打心底认可的。那两个人,被一个女子骗得团团转,活该往后每一日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活。
    末了,裴羽想到了崔振,“崔四公子因何来到了我们家里?”
    “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便将人请了进来。比起很多人,他倒是最让人放心。”崔振的意思,萧错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出于好意,来看看能不能还上蓝氏那件事的人情罢了。便是不能帮多大的忙,也能顺道把长平郡主接到手里,算算先前的账。
    “嗯,我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裴羽笑了笑,又道,“不知道崔家有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不然的话,他回到家里,怕是有人要指着他的鼻子责问。”
    “这是谁都没法子的事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如此,崔振亦不能幸免,光是他那个娘,就够他喝一壶的。
    **
    裴羽没有猜错。
    崔振离开萧府之后,去了衙门。未到下衙时,便有崔家小厮来传话:家里有急事,要他即刻回去。
    他没理会,到了下衙的时辰才打道回府。
    更衣之后,崔毅便怒气冲冲地闯到了他房里,直言喝问:“四哥!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好端端的,你去萧府做什么?!嗯?!今日本该是看着萧府成为笑柄的事态,你怎么能过去呢?你去凑什么热闹?!我可是听说了,到末了,林指挥和方大人可是灰头土脸离开萧府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若是今日是非是为着伤及无辜害得女眷身死呢?”崔振问道。
    “那又关你什么事儿?!他萧错就该断子绝孙!”
    崔振又问:“若是他萧错救过我心里的人呢?”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崔毅愕然相望,“难道说,一个蓝氏的分量,比大哥、二哥、三哥死的死、残的残的局面的分量更重?”女人而已,得不到的时候,可以惦记着,但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恩怨分明不分轻重的话,便是他无法理解的了。家族的仇恨,焉能与儿女情长混淆不清。
    崔振微笑,“你可真是爹娘的好儿子。”
    “他的确是我的好儿子,可你呢?!”随着这一声质问,崔耀祖走进门来,满面怒容。
    崔振挑眉,“我从没说过我是孝子。”
    “……”崔耀祖闻言一哽,缓了口气才能道明来意,“你娘早间离去,说是最迟黄昏归来,可是到现在也不见人影。我也不瞒你,这一日都心绪不宁,早已派了人去庄子上的宅院去寻她,人却是有去无回,你倒是与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振失笑,语意意味深长:“看起来,你们对何事都心里有数。”
    崔毅上前两步,道:“四哥,我也不瞒你,这都是我的主意。有些事儿,我实在是不放心,便命人留意着你的行踪和你身边诸事。”
    “话说明白就好。”崔振凝眸看住崔毅,“日后若仍如此,别怪我翻脸无情。”
    崔耀祖已恨不得拍桌子,“你就跟我说,你娘到底去哪儿了?!她会不会落在萧错手里?!”若是落在萧错手里,那他也不用活了,一脖子吊死是最好的出路。
    “关萧错什么事儿?”崔振微微蹙眉,“你们怎么就不能平心静气地看待诸事?”
    “那你娘到底为何还没回来?!”
    崔振如实回道:“我把她关起来了,让她清净一半日。那所宅院,是我私下置办的产业。”
    “……”崔耀祖险些跳起来。
    崔毅已是双眼冒火,“那终究是我们的生身娘亲,你怎么能……”
    崔耀祖指着崔振的手已经微微发抖,“你知不知道,此举担负着多大的风险?!”那所宅院,就在萧夫人裴家的庄子附近,如果萧错趁机把他的夫人擒拿起来百般折磨,那么……他不还是死路一条么?
    崔振牵了牵唇,“所以我就总说,我和萧错的为人为官之道,与你们那一辈人不同。”
    崔耀祖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也就无从回应。
    “公是公,私是私。”崔振缓声道,“我一向分得很清楚。你们若是不认可,那就看着办。”
    “胡说八道什么呢?”崔耀祖忙道,“我们这不也是心急所致么?”
    “明日可见分晓。”崔振举步向外,“我要出去一趟,你们等我消息。”
    崔耀祖与崔毅对视一眼,语凝。
    **
    崔振坐在马车上,询问无尘:“那畜生带上了没有?”
    无尘忙道:“多说半个时辰就到。”
    “嗯。”崔振思忖片刻,“把蓝大小姐也请来吧,还有老爷、五爷。”他不想对蓝月宸隐瞒家丑,也不想再对亲人隐瞒自己的心迹。
    都摆到明面上,让他们在当即做出取舍,那么,他也能在一定的时候做出取舍。
    ☆、89|10.09@|086¥
    089
    胡天八月即飞雪。
    京城九月的夜,有着秋末时独有的萧瑟、寒凉。
    大兴的田庄上,崔振的别院之中,崔夫人坐在厅堂,眸光深沉,有着山雨欲来的阴霾。
    有丫鬟走进门来,低声道:“还是出不去。护卫说,院内外分明是有人布阵,他们不善此道,这许久都都只能似没头苍蝇一般乱转。”
    “那就等着吧。”崔夫人冷笑,“我倒要看看,他能困我几日,还让不让我活着走出去。”
    这一整日的经历,足以让崔夫人看清楚一切。
    上午,她来到这里,原本是要除掉蓝氏——这是长平郡主允诺一定帮她如愿的事情。却没承想,扑了个空。
    待得她要带随从离开时,却发现一行人已无法离开。
    除了崔振,她那个逆子,还能是谁的主意?
    有跟车的婆子快步走进门来,语气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喜悦与忐忑:“夫人,四爷来了!”
    崔夫人闻言立时站起身来,刚要举步,又缓缓地坐了下去。
    片刻后,婆子又禀道:“夫人,老爷和五爷也来了。”语气里没了忐忑,只有喜悦之情。在崔家当差的下人,哪一个不知道夫人恨毒了四爷?若只是四爷过来,今日这困境说不定就要雪上加霜。然而老爷和五爷来了便不同了。
    崔夫人闻言,面色略有缓和。她又何尝愿意以狼狈之姿面对崔振?
    崔振负手走进门来,跟在他身后的无尘拎着长平郡主,站定身形后,把她扔在厅堂正中。
    崔夫人乍一看到长平郡主,便是心头一紧,望向崔振,“你这是——”
    崔振神色冷淡,没看到她似的,落座后只吩咐无尘:“让护送夫人前来此地的人照原样离开。随意找个丫鬟,让她坐在车里。抗命者,只管乱棍打死。”
    “是!”
    崔夫人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瞧着崔振神色寒凉,似是随时都会出手杀人,竟是不敢出声。到了这时候,她才来得及打量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蜷缩在地上,低低地呻|吟着,面容已经扭曲,似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她双臂、左腿都因痛苦而扭曲颤抖着,右腿却无力地平摊在地上,如一截了无生机的木桩一般。偶尔微微一动,便是周身一颤。
    很明显,腿部受了重伤。
    是谁下的手?崔振么?若是如此……崔夫人的心里打起鼓来。
    无尘照崔振的吩咐安排完毕,转回来,瞥一眼长平郡主,倒了一杯水,继而取出一个药包,将一些药粉撒入杯中,转到长平郡主跟前,“喝了。喝了你会好过许多。”
    长平郡主这许久水米未进,早已渴得厉害,强撑着半坐起来,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崔夫人的预感很不好,是以,瞧着眼前这一幕,莫名觉得诡异。
    崔耀祖与崔毅相形进门来,瞧见长平郡主,亦是满目惊讶。但并没急着询问,知道等会儿便会晓得详情。
    崔振对无尘打个手势,“你跟他们说说。”
    无尘称是,转到他身侧站定,将今日在萧府的见闻提了提——他了解崔振意欲何为,所以讲述的重点只在于长平郡主要谋害崔夫人的性命,别的事情,一概忽略不提。末了,道:“四爷早有察觉,才暂且将夫人困在这里。又听得长平郡主亲口说出,证实了猜测,便向济宁侯讨了个人情,将长平郡主带到了此处。”
    至此,崔耀祖、崔毅和崔夫人才明白了长平郡主的打算:在今日先借崔夫人之手害死蓝氏,事后再除掉崔夫人,让崔家雪上加霜,让崔振一夕间痛失两个身边的人,并且,还要因丧事守孝三年。
    这般的打算过于歹毒,让他们一时语凝,脸色青红不定地变幻着。
    好一阵子,崔毅缓过神来,取出随身佩戴的匕首,双眼冒火地瞪着长平郡主:“贱货!你到底与我崔家何怨何仇?!老子这就杀了你!”
    崔振冷眼看过去,眸如鹰隼,目光如利刃一般。
    崔毅察觉到了,愤懑地道:“四哥,这种人你还留着做什么?今日将人杀了,来日就说她是死于萧错之手!横竖也是半死不活的了,谁都不会疑心,济宁侯那边,你大可说是要救这贱人一命,却没想到,她身子骨不争气……”
    “闭嘴!”崔振眼神倏然暴躁起来,“要么滚,要么闭嘴。”
    崔毅冷哼一声,却是再不敢争辩,极不情愿地收起匕首。
    沉了片刻,崔振望向崔夫人,“今日你若是死在她手里,是不是咎由自取?”
    “……”崔夫人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
    崔耀祖望着她,长叹一声,眼中尽是失望,“已纵容你太久,是我之过。回府之后,你便到家庙思过,再不得出现在人前。若再生事……我只当你今日已丧命在长平郡主手里。”
    崔夫人怔怔的落了泪,视线却定格在崔振脸上,眼神仍是透着怨恨,“你不顾你大哥的仇恨,毁了容娘、俪娘两个人的一辈子……”
    崔毅则在为父亲的决定心惊,忙忙地道:“爹,娘哪里知道那长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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