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了一圈客厅之后,季安言将目光放在了楼道之上。而下一刻,那老者显然也有直接将他们带到二楼的意思。
    示意了一下陆景殊和季安言,老者便慢步走上了楼梯。从楼梯的转角口右转,老者走到临近末尾的一扇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子,面对着季安言和陆景殊,老者对着两人弯了弯身子,声音压低了一些,道:“家主就在书房内,两位请进吧。”
    说完之后,老者也没有再看一眼陆景殊和季安言究竟是何表情,转身便离开了原地。只是在那抬步的一瞬间,季安言似乎又听到了一阵叹息声。
    老者站在楼道口,目光幽幽的看着季安言代替了陆景殊,伸手推来了门的这一幕场景。心中忽然涌起了无限的悲哀。
    这些年,他一直跟在家主的身边,当然,时间久了,他也就知道了一些事情。有时候,他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该是父子的人,关系会变得如此奇怪。
    前不久听说了某些事情之后,他的心中忽然就明了了。
    感慨了一声,老者的眼中有泪水泛起。再次回眸看了一眼书房所在的位置,这一次,老者转身的背影显得那么的决绝。仿佛再也不会回来这边一般。
    而另一边,陆景殊一开门便将书房内的场景一览而尽。目光落在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
    不久前见面的时候,明明还是中年男人的模样,如今竟然已是白发苍苍,面容苍白,长满了皱纹。
    即便是坐着,陆景殊和季安言也能够一眼便看出男人的身子已经佝偻,完全是一副老者的形态。而配上那身黑色的长袍,显得男人整个更加的消瘦。
    季安言抿着嘴看着黑袍男人,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
    正想着,黑袍男人终是睁开了眼睛,一双泛着浊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景殊精致清隽的面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季安言才听到黑袍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响起,“你的本事,果真出乎我的意料。”
    闻言,陆景殊只是淡淡的朝着男人撇去一眼,声音冷沉,眼底残留着一抹不屑,“是你太蠢了。”
    就陆景殊这说话的语气,饶是季安言也没有见过。可想而知,此时此刻的陆景殊,心情并不是很好。
    “呵呵,果然还是以前的性子、”男人顿了顿,仿佛没有听到陆景殊那带刺儿的话一般,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
    季安言目光幽然的看着两个男人,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第197章:不知所措的陆景殊
    不知道是不是季安言的心底的多疑在作祟,她总觉得,眼前这个黑袍男人的态度令她觉得十分奇怪。这千年来,季安言并不知道陆景殊和他到底碰面过多少次,但是就冲着之前在贝拉米黑市时候的场面,季安言也觉得,一个人的态度并不会变得这么快。
    季安言皱着眉再一次将目光停留在黑袍男人的身上,仔仔细细地盯着男人看了许久,忽而,她的眉宇间透露出了一份显露的疑惑。
    正沉默着,忽而再次听到黑袍男人那嘶哑的嗓音响起,似乎还隐隐约约带着三分冰冷的笑意,只是若不是仔细听,只会忽略过去。
    “陆景殊,你的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此话落下,陆景殊并未回答,只是沉默以对。男人的眸子中泛出了一抹妖冶的暗红色冷芒,那一刻,不管是季安言还是黑袍男人,似乎都在一瞬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大片地狱红莲的盛开。
    陆景殊的脸色极为冷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安言才从他精致苍白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可以称之为‘讥诮’的森冷的笑容。
    看着陆景殊的脸色,即便他没有明确的回答黑袍男人的问题,季安言也知道了答案。
    而黑袍男人亦是。
    他苍老的双眸愣怔的看着陆景殊,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很多很久以前的画面。似是失落的垂下脑袋,他低声轻轻的笑,最后几乎笑出了眼泪。
    “看来你的答案已经确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落在季安言的耳中,只觉得十分的怪异和不舒服。她冷着一双眸子,目光冷然的看着黑袍男人摇摇欲坠的身子,明明已经可怜的紧,但是季安言的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快感。
    虽然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可怜的老人是陆景殊的父亲,但是季安言就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若说之前,季安言还存着让这两个人和好如初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中已经没有这样的想法,至于理由……连她也说不清楚。好像就是在黑袍男人说出那一句‘你的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吗’这句话的时候。
    “那你有后悔过吗?”季安言忽然出声,冰冷的嗓音让黑袍男人的身子猛地一怔。只是这个动作之后,他却又恢复成了垂头的模样,看那样子,是失落。
    季安言看着黑袍男人的模样,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顿时便又起来了。还没开口继续说上什么,便忽然听到黑袍男人嘶哑的嗓音响起。
    男人的嗓音似乎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听在季安言的耳中,只令她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那你呢?跟在这样一个怪物身边,后悔吗?要知道,你的生命可比他的短多了。到时候,你死了,或许他就会另外找一个女人,继续过日子。”
    话音落下,季安言顿时变笑了。她的眼底和面上全是冰冷的笑容。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在听到黑袍男人这话之后,心里肯定会不舒服,但是她不一样。何况,陆景殊本就不是黑袍男人口中那样的渣男。
    想到这儿,季安言的目光在陆景殊清隽无双的脸上慢慢滑过,随后,秀美精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低声轻轻的笑着,那笑声听得明明很悠扬,但是在黑袍男人听来,却像极了嘲笑。
    但事实的确也是这样,季安言这笑声,本就是对黑袍男人的无限嘲笑!
    “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陆景殊是不是?一个父亲,做到你这份上,也算是厉害的。”季安言冷然的扯了扯嘴角,继续嘲讽的道,“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还是挺感谢你的。”
    季安言这话一出,不止是陆景殊,连黑袍男人都是微微一愣。
    季安言感谢他?开什么玩笑?他知道陆景殊有多么的恨他,如今季安言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不怕陆景殊和她翻脸吗?还是说,季安言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认为陆景殊爱她爱的不能失去?
    黑袍男人脑海中的思绪飞转,布满白发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令季安言震惊的是,那一双原本充斥着悔恨和泪水的眼睛中。现在竟然只剩下一抹冰冷的嘲讽。
    这哪像是一个对曾经做过的事情觉得后悔的人呢?
    季安言的心中顿时冒起了一种想法。是不是刚刚的一切,其实都是眼前这个人演的一出戏?只是……这面容和头发却是真真实实的,而且他又为何要演这出戏?
    心中疑惑着,但是季安言的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解释起了自己刚刚那一句话的缘由、
    “如果当初不是你,我也不会遇见他不是吗?虽然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但是这声谢谢还是要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不管是陆景殊还是黑袍男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听出季安言话中的讥讽的意思。
    然而……
    陆景殊的目光幽沉的盯着季安言那张精致的面容,眼底缓缓的爬起了点点极致的温柔之色。诚如季安言所说,也许她的想法的确有些自私,有些偏执,但是她说的就是实话。
    他的确应该感谢自己曾经恨到极点的男人,毕竟如果没有他,他现在又怎么会碰见眼前这个女孩子?
    陆景殊想,也许曾经的千年只是在为现在奠定基础,曾经一个人的千年,就是为了现在和这个女孩的相守。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确也应该感谢甘元明。
    目光轻柔的落在季安言的身上,陆景殊揽着季安言的那条手臂狠狠的一用力,霎时间,季安言只觉得自己的腰上一阵疼痛,然而,她却笑了。
    有时候,疼一疼,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么的幸福。
    陆景殊偏过头,吻了吻季安言柔软的唇瓣,目光与目光的触碰之间,他似乎笑了笑。而在季安言眨眨眼,希望可以看得更清楚的时候,陆景殊的脸色已经恢复成了之前的凉薄。
    季安言抬头便看见男人那凉薄的唇瓣动了动,一声的讽刺冒出,“甘元明,其实你根本就未曾感到后悔。今天找我过来,也是有其他的原因吧?比如说,如何才能让自己活得更长一些。”
    陆景殊这话一出,季安言顿时便瞪了瞪眼睛。按照陆景殊现在的说法,岂不是和她想的很相似?而且,陆景殊一句话似乎也把甘元明做这件事情的缘由给说了出来。
    如果真的如陆景殊说的那样,那么眼前这个男人,未免也太恶心了一点。
    陆景殊并未等甘元明有何回答,他只是继续的道,“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的确不长,但是好歹我的身上还流着你那恶心的血液。你的想法我还是猜得到的,你说是吗?甘元明。”
    陆景殊对于‘父亲’二字实在厌恶的紧,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他并不想让侮辱了那两个字。
    听着陆景殊一口一个‘甘元明’,再看看他脸上弥漫着的冰冷和嫌弃的神色,甘元明立刻便笑了。那笑声从小到大,从‘呵呵’的冷笑,最终变成了疯狂的大笑。
    甘元明笑的整个身子都在颤动,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往自己的眼睛处抹了一把,枯树般的手指上,顿时沾上了点点透明的液体,他盯着手上的泪珠看了许久,目光疯狂中透露出一丝厌恶,“哈哈哈,小畜生,你果然很聪明。一猜就猜到我今天让你过来,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只是……你为什么还要来呢?要知道,今天来了,可就不一定走的出去了。”
    “还有你,听说你是季家季修云的女儿?啧啧啧,现在看来,你和你的父亲长得果真很像,那双眼睛,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甘元明的两段话,让陆景殊和季安言的脸色通通一变。
    伸手将季安言狠狠的按进自己的怀中,陆景殊的声音很冷,他颇为不屑的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过来?难不成还在奢望所谓的亲情吗?”
    他带着季安言过来,只不过是为了给季安言一个交代。他们会订婚,会结婚。所以,他只是带季安言过来看一看,将某些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她。
    而且……不管怎么样,订婚结婚之前,总是要见一见家长的不是吗?这应该是现代人的惯例吧?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陆景殊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带季安言来这边。
    但是……现在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认识季修云?”陆景殊的眸光微微一闪,还未来的及开口,怀中的季安言便已经皱着眉,眸子死死的盯着甘元明,眼底隐隐约约看得出似乎藏了一片希冀。
    不管是季安言还是陆景殊,谁也没有想到,今天竟然还有人提到了季修云。季安言现在十八岁,季修云和万俟凌也就消失了整整十八年。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甘元明说到‘季修云’的时候,季安言的心底有一种惊喜闪过。只是,甘元明这个人,既然可以狠毒的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做出那样的事情,又怎么能够知道他现在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就在季安言沉默的时候,甘元明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苍老如枯树的面孔配上那样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巫婆一般丑陋。
    季安言嫌恶的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陆景殊,发现对方的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这一下,季安言的眉皱的更深了,她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了?”
    陆景殊先是低头看了她一眼,却只是摇了摇头。季安言正疑惑着,却忽然听到甘元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响了起来,“自然认识。不过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你父母长什么样了吧?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一看?”
    皱着眉,在季安言的心中,甘元明绝对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如果这个时候她真的表现出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意思,想必甘元明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提出某些不入流的条件。
    如此想着,季安言下意识的便要回答不用了。然而话还没有从嘴巴里说出来,揽着自己的陆景殊却已然开口了。
    “你有什么条件?”
    陆景殊这话说的可谓是直接,但是却也恰恰符合了甘元明的心思。诚如季安言所想,甘元明说了这么多废话,演了这么久的戏,其实就是为了等陆景殊现在的话。
    陆景殊的话音一落,甘元明便十分不要脸的开口了,“呵,不愧是我的儿子,倒是十分的上道。”
    “不要说这种话恶心我,也恶心你自己。”陆景殊扯了扯唇角,继续冷声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了。”
    “我想要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甘元明似乎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也因为一时的动作,竟然微微翻开,这样的变化落在季安言的眼中,顿时令她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而在听清楚甘元明所说的话之后,季安言那修长精致的眉皱的更加深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种想法。之前陆景殊也说到了,甘元明今天会演这出戏,其实就是为了希望可以活得更久一些。若是以前,他可能还会动用某些手段,只是现在,他的身子实在是太过虚弱。换句话说,他现在其实是有心但无力了。
    而现在,既然甘元明又这么说了,其实就是想要继续长生不老。
    说真。季安言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甘元明这么执着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身边早已没有了亲人,这样孤独的生活有这么好吗?
    季安言低着脑袋,脑海中思绪飞转。忽而,她抬起头,却见陆景殊的目光正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那双眼底还流淌着对她浓浓的心疼之色。季安言顿时变笑了,伸手扯了扯陆景殊的衣袖,季安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温柔,她轻声道,“阿景,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唔,这个时候正好回去做饭。”
    看着季安言微微皱着眉,似正在思考晚饭究竟吃什么。陆景殊顿时便是一个愣怔,随后,他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我让明休过来接。”
    “恩,让他过来吧,我们顺便去趟超市,买点东西。”季安言耸耸肩,随后便转身看向甘元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甘元明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季安言对着甘元明露出一种名为‘无奈’的神色,她感慨了一声,然后便道:“实在不好意思啊,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和阿景也是时候回去吃中饭了。至于甘先生你,就先凑活的在这边过着呗。”
    在来这边的时候,季安言已经里里外外的观察了这幢别墅很久,也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除了刚刚那位老者和甘元明,这里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了。当然,她和陆景殊两人除外。
    没去看甘元明那张已经扭曲的脸,季安言笑眯眯的将手搁在身后,然后冲着甘元明摆了摆手。随后便拉着陆景殊,两人一起走出了别墅。
    陆景殊虽然在季安言说完之后便给明休打了电话,但是明休的本事再好,也不可能在几分钟赶到这地方。于是季安言便拉着陆景殊,两人一起慢悠悠的从半山腰走了下去。
    甘元明居住的地方本来就十分的偏僻,季安言和陆景殊一路走来,根本没有碰见什么人。
    将身子靠在陆景殊的身上,季安言眨了眨眼睛,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低哑着嗓音,轻声道,“其实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
    “我的前半辈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爷爷。那个时候,他几乎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我,但是即便他给的再多,也不是父爱和母爱。”
    季安言说的,是前生。她还是季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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