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必要一五一十地将那里的事情和我说个明白再做打算。”宁珞摆出一脸刨根问底的气势。
    “是,夫人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景昀笑道。
    船舱里有人在叫宁珞,宁珞剜了景昀一眼便走了。
    这一眼含嗔带喜,风情万种。景昀靠在船舷上回味了片刻,正想离开,赵黛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世子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真是煞风景。
    景昀转过身去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话快说。”
    赵黛云扬起的笑脸僵在嘴角,好半天才道:“世子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景昀奇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娶了宁珞,你将会厄运缠身、万劫不复,”赵黛云低声道,“自从她进了定云侯府,你们家安生过吗?”
    许久以来的怀疑纷至沓来,在景昀脑中一一掠过,他定定地看着她缓缓地道:“瑞王妃,你是不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一些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一直在我面前危言耸听?或者说,你有什么道法可以看到你我的前世今生?”
    赵黛云的脸色骤变,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她不信宁珞会将这种从前世而来匪夷所思之事告诉景昀,更不相信宁珞会在景昀面前坦诚前世的一切,但若是景昀凭着和她短短的几次交谈就猜到了缘由,此人也太过缜密可怕了!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嫣然一笑道:“世子真是好眼力。我的确略通勘命之术,看世子一直沉迷不悟,心中实在为你着急。我有一法,可破宁珞为你带来的厄运,不知世子愿不愿意一听?”
    景昀冷冷地道:“不必了,就算天命要我离珞儿而去,我也势必要逆天改命。我的事情不牢你费心了,你还是好好操心瑞王殿下吧,省得让人误会。”
    赵黛云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宁珞是真心爱你才嫁给你的吗?实话和你说罢,她也和我一样能看到前世今生,她两世挚爱都只有一人,只可惜那人并不是你,她嫁给你,只是因为你以后会荣华富贵直上青云,她才是这世上最势利之人,抛弃挚爱却嫁于权势。你务必不能全心放在她身上,以免受到伤害,若是能娶妾分宠才是良策,你我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
    她说罢也不再多言,后退了两步袅娜娉婷地朝着船舱而去。
    景昀却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到席间,景昀越发沉默了,旁边的几位一派言笑晏晏,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杨湛顿时发了愁,他今日游船的目的原本就是想要开解一下这位表弟,更盼着景昀能和盛和帝重新亲密起来,毕竟东宫和景昀几乎可以说是同进同退,景昀若是失了圣心,他这里也不好受。
    杨彦凑了过去,在杨湛耳边耳语了几句,杨湛顿时频频点头。
    宁珞坐在船舱中,看着陈氏和几个夫人一起打马吊。
    她不会这些消磨时间的东西,偏生陈氏特别喜欢问她,时不时地还叫她摸上一把牌,说是要借她的手气。
    俗话说“生手摸大牌”,宁珞还真摸到了几个好的,帮着陈氏胡了两把,陈氏喜笑颜开,热心地教她起来,说是以后也可做个搭子一起玩。
    宁珞哭笑不得连连推拒。
    赵黛云笑道:“宁妹妹是才女,喜欢的是琴棋书画这等高雅之事,不喜玩这个也是情理之中。”
    陈氏倒也还好,旁边几个夫人倒有些不高兴了,将马吊推了一把酸溜溜地道:“那我们可都是俗人了。”
    “怎么会呢?”宁珞柔声道,“这马吊打得好,不仅要头脑灵活、精于算计,更要摸透上下对家的心思,非绝顶聪明之人不能打好,我便是太笨了,才玩不了这个。”
    陈氏乐道:“珞妹可真能说话,你们听听,咱们可都是绝顶聪明之人。”
    大伙儿这才都笑了起来。
    宁珞刚舒了一口气,只见画舫已经到了河中央,河中央早已有一只小画舫晃晃悠悠地飘着,一阵悠扬的曲声传来,正是一首宁珞最为熟悉的江南小调。
    宁珞心头一震,那首江南小调很是生僻,她几乎没有听到有人在京城这里弹唱过。她朝着景昀看去,只见他双目微闭,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和琴声应和着。
    画舫中人边弹边唱,那声音婉转动听俨如林中黄鹂,一曲终了,甲板上的众人都连声赞好。
    “是哪位佳人在舫上,不知我等可否有幸一见?”
    杨湛朗声叫道。
    陈氏顿时脸色一僵,旋即便露出了一丝笑意,轻描淡写地道:“这琴倒是弹得不错,不知道长得如何。”
    赵黛云掩嘴笑了:“男人嘛,都是这样,只不过就算有花花草草来来去去,可太子殿下心里最敬重的还是娘娘。”
    陈氏矜持地一笑:“太子殿下是重情之人。四弟也是,妹妹尽管放心。”
    “我可不敢和娘娘相提并论,不过我自问豁达大度,殿下若是喜欢什么,便尽心尽力地去帮他,左右只不过是身旁多个姐妹照应,也没什么,宁妹妹你说呢?”赵黛云笑着问。
    在坐的几位夫人,丈夫身边都或多或少有小妾,唯有景昀至今仍未纳妾,宁珞淡淡地道:“瑞王妃的气度,我自然比不过的,我家七姐,还请瑞王妃多多照应。”
    这边唇枪舌剑,那边杨湛已经命人将画舫靠了过去,有宫人到了小画舫中去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婢女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船头轻笑道:“敢问此间可是有定云侯世子景昀景公子?”
    众人都笑了起来,秦宇安更是指着景昀笑道:“这不正是我们的景世子吗?今日我们可都要借元熹的光才能和佳人一晤了。”
    婢女喜出望外,隔着船福了一福:“原来景公子在此,请稍候片刻,我家姑娘这便出来。”
    她飞一样地便朝着船舱而去,景昀的眉头一皱,正要拒绝,只见船舱门帘轻挑,从里面走出一个绝色女子来,臻首娥眉,眼若秋水,腰身不盈一握,莲步轻挪间仪态千方,身上的衣裙在江风的吹拂下轻轻漾起,白衣翩迁,惹人生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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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刚到嘴边的话一下子便凝在了喉中,景昀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女子双目柔情似水,在画舫的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停留在景昀身上定了片刻,脸上渐渐起了一层绯色,她朝着景昀福了一福,柔声道:“飞云楼江苾月见过景公子,景公子光风霁月,奴家仰慕不已,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秦宇安轻噫了一声,小声道:“居然是她。听说这是今年上元节刚评选出来的花魁,年方十五,还是一个清倌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听说身子有些病弱,平日里想要见她一面还得花上不少功夫呢。”
    “元熹,你可有福了。”杨湛也凝神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咳嗽了两声取笑道。
    有宫人搭起了船板,江苾月望着脚下滔滔江水犹豫了一下,这才上了踏板,身后的小婢女也跟了过来,一叠声地叫道:“姑娘……姑娘你小心些……”
    江苾月显然有些害怕,走到中间时船板晃了晃,她的脸色愈加苍白,一动不动地站在船板中间,捂着胸口无助地看了过来。
    美人捧心,我见犹怜。
    秦宇安笑着道:“元熹,你还不快快上前将美人扶过来?”
    景昀恍惚着看着中间的白衣女子,脑中有些纷杂,却依然一动不动。
    秦宇安叫了他两声都没见他反应,怜香惜玉之情顿生:“元熹你这也太不懂情趣了,你若不去,我可就替你去了。”
    杨彦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添了一把火:“世子夫人在那里盯着呢,只怕元熹是不敢的。”
    众人哄笑了起来,秦宇安更是笑得打跌:“元熹啊元熹,想不到你居然是个怕老婆的。”
    那哄笑声传入船舱,几位夫人们也都掩嘴笑了起来,脸上都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瞧着宁珞等看笑话,要知道,善妒乃七出之罪,世家贵妇在明面上是万万不会让自己冠以这样的名声,宁珞若是明理,此时不仅不应当阻止,还要对丈夫这一段艳遇表示赞赏和鼓励,至于背后做些什么小动作,那就没人会在意了。
    宁珞却没心思去理她们的小九九,一股悲凉之情从心底泛起,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冷。
    若是一个女子仅凭一袭白衣和一段小曲便能将景昀的魂魄勾走,那这样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
    她定定地看着景昀,看着他恍然回过神来,看着他站了起来,又看着他迈开了脚步……
    她不由得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愕然看着到了她面前的景昀。
    “夫人,”景昀神情自若地道,“我有些晕船,你且过来陪我坐一坐。”
    “晕船?”宁珞定了定神,面带忧色地道,“可是这两日太辛劳了有些不适?”
    “是,还要有劳夫人的玉手解乏。”景昀拉着她出了船舱,看也没看那江苾月一眼。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秦宇安看了他们夫妇几眼,忽然便笑出声来,摇头叹息道:“元熹,从前我知道泽林是天下第一狂放之人,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却没想到,你和他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那边已经有宫人过去引了江苾月过来,江苾月和众人一一见礼,举止大方,言谈得体,果然和寻常青楼女子大不相同。
    杨湛见宁珞坐在了景昀身旁,也觉得有有些不太好意思,便将各家夫人都叫了过来,一时之间,画舫里莺莺燕燕,笑语声声。
    江苾月一一为大家斟了茶,最后才来到了景昀跟前,她恭谨地先向宁珞行礼道:“奴家见了世子一时情切,不知夫人在此,还请夫人见谅。”
    这么多人看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宁珞接了她的茶,淡淡地道:“江姑娘客气了。”
    江苾月这才将目光投向景昀,羞涩地道:“奴家久仰景公子大名,更在去年打马游街时得见公子风采,寤寐思服,辗转难安,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景昀冷冷地点了点头:“见过了便好,也只不过是一张嘴两个眼睛罢了。”
    一抹失望之色从眼中一掠而过,江苾月略带难堪地道:“公子可能在心里笑话奴家好不知羞,可公子不知道,奴家有一阵曾夜夜梦见一人,身披盔甲,□□白驹,擅使一杆银枪,那容貌和公子长得一模一样,奴家也不知道是谁,只以为是冥冥中有什么神灵在指引,只是寻了很久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去年那日见了公子才知道居然是名扬天下的定云侯世子……”
    景昀脸色大变,手中的茶盅掉在了茶盘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江苾月退了开去,再次恭谨地朝着他们行礼:“今日是我唐突了,请世子和夫人勿怪,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说罢她以袖掩面,一连饮了三杯茶,又为在座众人抚琴一曲,便婉拒了众人的挽留,回到了自己的画舫上。
    小画舫悠悠行驶在江面上,渐行渐远,江苾月歌声响了起来,正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蝶恋花,那声音轻灵婉转萦绕在江面上,久久不能散去。
    船上众人都有些唏嘘,这样好的一名女子,居然沦落风尘,看她言行谈吐,比之世家贵女都不逊色。
    回到府里已经有些晚了,景昀和宁珞先去景晟房里探望,景晟的病虽然有起色了,精神却依然不佳,有时见到宁珞都会瞩目凝视片刻,眼中流下泪来,一个七尺男儿,瘦得都快脱了形了。
    景昀生怕他和俞明钰一样想不开,遣人十二个时辰在身旁伺候,自己更是日日一得空便去侍疾。
    等一切作罢,宁珞回到了云珏苑,默默地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景昀则在书房里拐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躺在了宁珞身旁,侧过身来和从前一样抱住了她。
    黑暗中,两人不知怎么都有些沉默,却都没有睡着。
    宁珞被他抱得有些气闷,便轻轻挣了一下,小声道:“有些热。”
    景昀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热些好,省得着凉。”
    他低头去寻找宁珞的唇,噙住了亲吻一下,借着夜里朦胧的光打量着她:“怎么不高兴吗?”
    “哪有……”宁珞矢口否认。
    “一定有。”景昀沿着她的鼻子一路亲了上来,停留在了她的眼睑上,轻轻地戏弄着她的睫毛,又一路向下,一边还自言自语着,“难道是吃醋了?让我来闻一闻。”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宁珞的颈窝吹了起来,弄得宁珞一阵发痒,咯咯笑出声来。
    景昀得寸进尺,又吻在了她的耳根处,这是宁珞最为敏感的地方之一,她被亲得浑身发软,半软在了景昀怀里,连声讨饶。
    “珞儿,”景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你用不着吃醋,这世上没有谁能和你相提并论。”
    宁珞怔了片刻,把脸埋进了胸膛中,她心里的确闷得慌,明知道那个江苾月是一个冒牌货,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戳穿。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喃喃地道。
    “好,不喜欢便不喜欢,只是你有没有发现,她和你长得有几分相像。”景昀闭上眼,回忆起江苾月的眉眼。
    宁珞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气鼓鼓地嘟着嘴:“不许想她,想我,我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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