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夫人?”
    “真的好像仙女下凡。”
    “这真的是都督夫人吗?”
    ……
    底下的伤兵一个接一个地问着,眼中有惊疑,更有感动。那些官家小姐太太们,见到他们只有吓得忙不迭躲开的份,怎么会如此温柔贴心地过来嘘寒问暖?
    赵宝清的声音有些哽咽:“多谢夫人了,有都督在,我们弟兄们一定会奋勇杀敌,将那些狗娘养的北周人赶出我们大陈去!”
    “有这志气,便是让我敬佩的好男儿。”宁珞沉声勉励道。
    赵宝清咧开嘴又露出了一口白牙,挥手和宁珞道别,只是走了没几步又急匆匆地回了过来:“夫人,慧瑶怎么样?”
    宁珞黯然道:“她还好,只是……她父亲生死未卜。”
    赵宝清怔了片刻,郑重地道:“等我们赶跑了北周人,我要是还活着,就向她家提亲,她若是没了父亲,就换我照顾她一辈子。”
    宁珞的眼中一阵发热,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战事残酷,人命贱如蝼蚁,若是心中抱有那么一丝希冀,说不定能护佑这这个热情爽朗的青年闯过这段暗无天日的可怕日子。
    悄悄抹了抹眼中的热泪,宁珞觉得自己太过脆弱了。
    许是因为看多了这残酷的画面,她觉得自己这几日变得越发多愁善感,有时候莫名其妙便伤感了起来。
    “夫人,我们回去吧,”璎香劝道,“别让自己太劳累了,连累侯爷担心。”
    宁珞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地缓步朝前走去,一连走过几座帐篷,到了她的马车前,却见方才还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也停着一辆马车,丁夫人从车帘中探出头来冲着她招手:“夫人,快到这里来,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自从那日鲁平酒楼分开后,这位丁夫人便再也没来找过她,想必是被景昀那张冰寒脸吓到了;后来偶尔碰到,也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声,显然对景昀铁面无□□置了她的弟弟心怀怨恨却不敢发作。
    “有什么话夫人就直说吧,”宁珞委婉地道,“我该回去了。”
    “那便到你车上说,”丁夫人自来熟地上了她的车,抓着她的手,忧心忡忡地道:“妹子,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还整天往这里跑,我已经和我家老爷说了,这几日就要带着家里人出城去避货,你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跟着我们一起,我会替你安顿好的。”
    宁珞怔了怔:“你要出城?”
    “是啊,这城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出去避避总是没错的,”丁夫人也不避讳,“我家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我不走,夫人你自己先走吧。”宁珞强忍着心中的厌弃道。
    丁夫人愣了一下,忽然便有些伤感了起来:“妹子,你是不是在心里鄙弃我?我若是孤身一人,自然也学着那虞姬一死酬知己的壮烈,可我这拖家带口的,我大哥就剩下我侄女这条血脉了,我的儿子女儿还未成年,不得不要我替他们打算。”
    宁珞轻叹了一声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夫人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便祝你一路顺风。”
    丁夫人却还不死心,又劝道:“妹子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战乱的可怕,这城要是破了,那些北周兵还不得烧杀掳掠,像你这样的美貌女子真是生不如死,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走了吧,让侯爷多派点兵保护着……”
    宁珞顿时明白了过来,怪不得这位丁夫人这样好心地来安顿她,原来是怕刺史府的衙役不顶用,拖上她便有了景昀的云甲军做保护,那便稳如泰山。
    ☆、第91章
    马蹄“笃笃”地踏在这青石板上,畜生不知道这城中的危急,依然还是不紧不慢,悠闲自在。
    宁珞靠在车厢中,心神不宁。
    她自然是不可能离开鲁平城,丁夫人的言行,她能理解,却无法苟同。丁夫人走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眼中是满满的讥讽,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愚蠢。
    然而她虽然抱着和景昀同生共死的念头,可眼下的情形实在是让人困惑,围城已经十天,可宁珞却没听说援军的任何信息,就算大军行进缓慢,那先锋和粮草也应该快到了。如今这刺史夫人一走,必定更让百姓们的人心越发惊惶。
    盛和帝到底派了谁来增援?景昀是他喜爱欣赏的儿子,他是不可能拿这个儿子的生死来开玩笑的,难道是和上一世一样,杨彦又找到了什么机会在粮草和援军上动了脑筋,想要害死景昀?
    都督府门前多了好些个景昀的亲卫,宁珞又惊又喜,快步往里走去:“都督回府了?”
    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景昀了,不免有些急切,几乎是一溜儿小跑,深怕景昀只是进来喝口水便要走,两人又要匆匆擦肩而过。
    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花厅,厅门虚掩着,宁珞刚要推门,一个粗大的嗓门传了出来,语声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于大人,照你这么说,我们是要弃城而逃了?”
    “秦大人怎么说的那么难听?”说话的那个应当就是鲁平城的刺史于锡元,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我并不是弃城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硬拼不是办法,两军实力太过悬殊了,白白死了这么多士兵,到头来还是守不了城,何不暂避锋芒,有序暂时撤退,等援军到了再一起杀向北周军,到时候只要能夺回鲁平城,咱们将功抵过,也对陛下有个交代。”
    “放屁!”那秦大人应当就是折冲府的司马,他显然是个火爆脾气,也顾不得上司的面子,恶狠狠地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都督,到了这个份上了,你也别再瞒着了,咱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秦大人还以为我贪生怕死,”那于锡元冷笑了一声道,“那援兵到底在哪个地界了?城里的粮草还能支撑几日?是要暂保实力徐徐图之,还是要以卵击石,送上全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
    景昀默然,朝中的确抽调了三十万援军星夜兼程而来,领兵的主将是信义侯,副将赵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快到平州时却转道北上,大部分兵力去增援应州,也就是宁珩所在的北固城,剩余的兵力也不知为何迟迟未至。
    若是指望援军,只怕是撑不到那一天。
    如今只有靠自己。
    “于大人,你不必慌张,我自有破敌良策,”景昀的神情自若,“你且做好你的本分,安抚好城中百姓就好。”
    于锡元愕然瞪大了眼睛,显然不信,嘲讽着道:“都督可不要诳我,若是有良策,都督为何等到现在?若是都督前阵子不整治那些西戎人,倒是可以想法子让西戎部落在北周兵侧背动些手脚,可现在……”
    他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了。
    “于大人是一介文官,胆小了些也是正常,”景昀冷冷地道,“你若是一定要走,我也不拦着你,到时如实上报便是。”
    于锡元的脸青了又红,他思谋了一个晚上才来找景昀协商这事,这说辞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忍辱负重为了保存实力弃城,只要日后能有收复失地的日子,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可若是只有他一个人走了,不仅官名全毁,只怕日后追究起来也是要掉脑袋的。
    他强笑了一声道:“我只是看到军士血战心有不忍,便来出个主意,若是说的不妥当,还请两位大人不要介意,这守不守城,最后还是要都督定的,只要都督说守,我自然是要和这鲁平城共存亡的。”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他便匆匆告辞而去,宁珞这才推门而入,摇头叹息道:“他们夫妻二人倒是一样的心思。”
    景昀一见她,便站了起来责怪道:“外面那么乱,你还跑到伤兵那里做什么?”
    “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宁珞柔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一旁的秦庆怀朝着那于锡元的背影啐了一口:“无耻!捞饱了好处便想着保命了,和以前那个姓张的一路货色。”
    说着,他精神抖擞地看向景昀:“大人,你有何良策,快说来听听。”
    景昀沉吟了片刻道:“此计有些风险,我一直想再等一个稳妥的时机,现在却是等不下去了。我阜马、古籍二城虽破,我却早已埋下了伏笔,那二城的兵力损失并不大,已经在外整顿待命了,原本想等着援军到了,三面夹击一同破敌,现在少了一面,只怕要大打折扣了。”
    “末将愿意领兵从云阴山绕过去,到北周军右侧设伏!”秦庆怀急切地道。
    景昀摇了摇头:“不行,你要留在城中,万一有变,守城就要靠你了。”
    宁珞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袖,颤声道:“你……要出城杀敌?”
    “怎么,不相信我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吗?”景昀笑了起来,眉梢眼角的严霜一下子便融化了。
    秦庆怀在一旁看得有些傻了,他一开始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都督十分看不起,总觉得京里来的,又如此年轻,只怕又要象他的前任一样,来混个资历,捞饱银子便又调回那京城去了。
    没想到这位青年都督居然是个冷面冷情的,行军操练极有章法,用雷霆手段整治了军中的痼疾,杀一儆百,仅仅大半年的功夫便将军心尽收在手。
    这位都督好是好,只是太过冷厉,底下的人见到他都心中生寒,既敬又怕,却没想到,居然在夫人面前是如此春风化雨。
    秦庆怀心中啧啧称奇,面上却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问:“都督,那援兵未止,这奇袭是不是就要大打折扣了?要不要另选一名骁勇的从另一面包抄?”
    “城中兵士太少,不能再分出去了,”景昀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忽然又笑了起来,瞧向宁珞的目光促狭,开玩笑道,“除非天降神兵。”
    宁珞却没笑,反倒胸口“扑通扑通”地乱跳了起来,半晌,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迟疑着道:“要是……我真的有神兵呢?”
    城西这家名叫成记的杂货铺十分扑通,里面卖些簸箕、木盆等杂货,据左邻右舍说已经开了十多年了。
    宁珞曾好奇来过一趟,那老板长得十分忠厚,大约四五十岁,里面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伙计,左看右看也不像是盛和帝所说的那种能救人于危急的高人,后来便再也没来打扰过。
    金钗的机关打开后,里面的信物是一小块半边的雕龙玉珏,景昀将信将疑,拿着它便出了府,宁珞忐忑不安地等在了府里。
    这一等便等了大半日,一直到了华灯初上,景昀才急匆匆地回来,神色之间难掩激动之色。
    “珞儿,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一把抓住了宁珞手,将她拉在自己身旁,“他们居然就是从前世宗的暗卫队,世宗在云阴山被困之后,便是他们不惧生死突围报信,以几乎全部暗卫覆灭的代价,引来了你的祖父救出了世宗,后来又隐姓埋名,在这云阴山为陛下训练出了一支暗卫。”
    宁珞欲言又止,想起那帝王临行前沉甸甸的嘱托和殷切的目光,不由得心中愧疚万分:“这是陛下……要留在最后护卫你性命的……我这算不算是犯了欺君大罪?”
    景昀怔了一下,心里五味陈杂,盛和帝留着的这一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击败北周兵才是当务之急。他哂然笑道:“傻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难道要他们护着我逃回京师吗?这样就算我人活着,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别多想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要行动?”宁珞只觉得一阵心悸,她知道,这将是一场恶战,虽然她坚信景昀会得胜归来,可还是忍不住害怕。
    景昀伸出手来,轻抚着她的脸颊,语声低柔:“西北春季多雾,尤其是凌晨时分,后日丑时是最佳时机。放心吧,有这么一支奇兵在,我有八成的胜算,你只管在府里替我备好小酒小菜,等我凯旋归来痛饮便是。”
    呼吸还是有些困难,胸口闷得慌,宁珞不由得急急地深吸了两口气,忧心忡忡地叮嘱着:“你一定要小心,我……”
    心悸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她揪紧了景昀的衣袖,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便一头栽进了景昀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第92章
    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漂浮在半空,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宁珞有些恐慌,张嘴便喊了起来:“景大哥,景大哥你在哪里?”
    四周却连回声都没有,就好像她的声音被诡异地吸入了一个空洞中。
    她急得快要哭出声来,胡乱叫道:“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我要和景大哥在一起!快让我回去!”
    “你已经比别人多活了一遭,难道还要贪心吗?”
    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低沉而柔和。
    “难道我只想和景大哥在一起也是贪心吗?”宁珞激动了起来,“我死了也要回去,我只要和景大哥在一起!”
    那个声音沉默了起来,宁珞左右顾盼,面前却只有白茫茫的薄雾,看不到人的踪迹。
    “罢了罢了,都是痴人,你已经都这样了,就随你去吧!”
    一阵大力袭来,宁珞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朝下坠去,惊慌间大叫出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卧房里那张紫檀事事如意架子床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夫人,夫人你可算醒了,”璎香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却没有半分失措,反而带着几分喜气,“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奴婢这就给你去弄。”
    宁珞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一时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转眼一看,屋内烛火摇曳,进门处景昀和金大夫正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悄悄话。
    一见宁珞醒了,景昀丢下金大夫快步走到床边,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眼中带着责备。
    宁珞被他瞧得有些心慌,辩解道:“这阵子我的身子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晕倒了。”
    景昀的嘴角弯了弯,那冷硬的表情一下子便消失了,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意瞬间出现在了眉梢眼角。
    “傻瓜,”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轻缓,指尖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掠过,就好像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的珍宝,“你有了。”
    “我有什么了?”宁珞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刚刚醒过来的脑子乱糟糟的,好像一团糨糊。
    一旁的金大夫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夫人,你可真是够迷糊的了,你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有孩子了,都盼了那么久了,恭喜夫人,恭喜侯爷了。”
    宁珞不由得一阵晕眩,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景昀的手,一叠声地问:“真的吗?是真的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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