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以为是因为吴居蓝并不真正清楚蓝鳍的市场价,既然他已经开口宣布了价格,我就没打算再多说。可是没想到,他很清楚,他是故意定了个低价,故意让那些客人觉得自己眼光独到、出手精准,在别人还没发现一件东西的价值时就抢先下了手,所以只有他们能占到便宜。
    但吴居蓝真吃亏了吗?他用六百块钱买了他们一生的记忆——永远的念念不忘、津津乐道。
    我觉得吴居蓝越来越像一个谜,每当我觉得更加了解了一点他时,他又会给我更多的惊讶。
    迄今为止,我知道的就有:厨艺、医术、建筑、制琴、弹琴,甚至钻木取火、结网而渔……一个人懂得其中的任何一项,都不奇怪,可吴居蓝是样样都懂,我甚至怀疑他是样样皆精。
    他究竟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才会这么变态逆天?
    手机突然响了,我看是江易盛,立即接了,“怎么这么晚给我电话?”
    “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关于吴居蓝的。”
    我听他语气很严肃,不禁看了一眼吴居蓝,坐直了身子,“你说。”
    “之前,你对我说觉得不应该喜欢吴居蓝,我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因为我觉得不考虑他的经济条件和身份来历,吴居蓝人还是很不错的,对你也挺好,但现在我真的希望你放弃。”
    我看着不紧不慢地吃着酒酿圆子的吴居蓝,问:“为什么?”
    “那天你浑身血淋淋,眼睛又看不见了,就是医学院的学生只怕都会慌了神。吴居蓝却很镇定,不但准确判断出了你的伤势,还简单有效地急救了。并不是说他做的事有多难,而是那份从容自信一定要临床经验、直面过鲜血和死亡才能做到,绝不是上两三个月的培训课就可以的。”
    江易盛的话,验证了我的猜测,我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吴居蓝今天晚上斫鱼脍的技巧,你也亲眼看见了,没个一二十年的功夫根本练不出!你要不信,我可以找个专业的大厨来问。”
    “我信!”
    “还有,他会弹古琴。弹古琴当然不算稀罕,我也会拉二胡呢!可我会做二胡吗?他能把一块随便捡来的木头做成一把古琴。我今天晚上听了他的弹奏,那把古琴做得非常不错,音色堪称完美,他弹得也很完美。可以说,不管是做琴,还是弹琴,吴居蓝都是大师级别的。小螺,你问问你自己,这些正常吗?”
    我不是懵懂无知的傻子,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不正常。
    我看着吴居蓝,恍惚地想,还有不少事江易盛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事,肯定更要说不正常。
    吴居蓝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个圆子,他放下碗,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我。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清楚,江易盛在说什么。
    “小螺、小螺……”江易盛叫。
    我回过神来,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想到的这些,我也早思考过了。他用比医学院学生还好的从容反应,帮了我。他用非凡的斫脍技艺,赚了钱,让我不必焦虑,该问谁借钱,又该什么时候还钱。江易盛,告诉你个秘密。小时候,就因为你会拉二胡,每次都是你在台上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招摇得意,我只能傻坐在台下给你鼓掌。其实,我一直很不爽的。我自己这辈子是灭不掉你了,但我可以找个男朋友啊,如果他不但会弹古琴,还会做古琴……”我想到得意处,笑了起来,“不是完胜你吗?以后但凡他在的场合,我看你还敢把你的破二胡拿出来炫耀?”
    江易盛沉默了良久,忽然轻声笑了起来,“沈螺,你其实才是个精神病潜伏患者吧!但你知道我爱你吗?”
    “嗯……那种总是喜欢让我出丑的森森爱意!”江易盛年少时,仗着智商高,又琴棋书画样样皆会,没少把我当垫脚石,去招摇自己。有一次把我的生日会,硬生生地变成了他的个人才艺演示会。
    江易盛叹了口气,“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说:“能找一个无所不能、完胜所有人的男朋友,是所有女孩儿的梦想,我也没有办法免俗。”
    “吴居蓝是不是就在你旁边?我怎么听着,你很像是怕某人再次离家出走,狗腿谄媚地不停表着忠心?”
    “江易盛,你不用时刻提醒我们你智商高。”我说。
    江易盛笑:“我挂了!让吴居蓝别生我的气,人类的心天生就是长偏的,我也把他当朋友,但在你和他之间,我永远都只会选择你。”
    我放下手机,问吴居蓝:“你猜到江易盛说了什么吗?”
    吴居蓝淡淡地说:“就算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你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的脸渐渐烧得通红,刚才对江易盛吹牛时,只是希望争取到江易盛的理解和支持,可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真是胆子够大、脸皮够厚!
    “我知道你还不是我男朋友,我刚才只是……只是……”
    吴居蓝似乎很好奇一个人怎么能刹那间脸变得那么红,他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脸颊,“很烫!”
    我只觉得所有血往头顶冲,不但脸火辣辣地烫着,连耳朵都火辣辣地烫起来,凸显得吴居蓝的手越发冰凉。我忍不住握住了吴居蓝的手,想把自己的温暖匀一些给他。
    吴居蓝凝视着我,深邃幽黑的眼睛里满是犹豫和挣扎。
    我害怕他下一瞬就会把我的手甩开,下意识地用了全部力气去抓紧他的手。
    吴居蓝问:“沈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说:“我知道!”
    吴居蓝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来历。”
    我红着脸,鼓足勇气说:“可我知道你的感情。你不要告诉我,你为我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你很善良,喜欢帮助人!”
    吴居蓝垂下了眼眸,沉默不语。
    我的心慢慢下坠。虽然我从没有谈过恋爱,可是那些关心和照顾,我都感受到了。我想当然地以为那是爱,但万一……是我误会了呢?
    我太紧张、太患得患失,以至于念头一转间,就从天堂到了地狱。也许真的只是我一人动了情,丢了心!
    我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手心直冒冷意,变得几乎和吴居蓝一个温度了。
    吴居蓝凝视着我,轻声说:“下个月圆之夜后,如果你还没有改变心意,我……”他的声音很艰涩,说到一半,就再没有了下文。
    我却一下子就从地狱飞到了天堂,手心不再冒冷意,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吴居蓝看着自己的手——被我一直紧紧地握在手里,他问:“你打算握到什么时候?”
    “哦……我……”我立即手忙脚乱地放开了他的手,脸颊又变得滚烫。
    吴居蓝突然展颜一笑,捏了捏我的脸颊。在我震惊呆滞的眼神中,他说:“礼尚往来。”
    他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站了起来,把两个空碗放到托盘里,端着托盘离开了,“晚安。”
    我发了半晌呆,才想起我在刚认识他时,曾经捏过他的脸颊,他竟然“记仇”到现在。
    我捂着脸颊,忍不住地傻笑!好吧!这种仇欢迎多多记忆,也欢迎多多报复!真后悔当时没有再干点别的事!
    第16章 chapter 81
    我预料到了客栈会在海岛上薄有名气,却没有预料到不仅仅是薄有名气,也不仅仅是在海岛。
    那天晚上,一位来吃晚餐的客人竟然用手机拍摄了两段视频:一段是吴居蓝双手执刀、在斫脍;一段是吴居蓝跪坐于老宅斑驳的石墙前、弹奏古琴。他把视频上传到了微博,起名“一顿不可思议的晚餐”,视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转发,吸引了形形色色的各类网友来围观。
    有只关心外貌的颜控女,有喜欢古风音乐的音乐发烧友,有仔细研究切鱼刀法的考据派,还有喜好美食的吃货……无数人留言议论着视频里的“饔子”——网友们不知道吴居蓝的名字,就根据他吟诵的诗,称呼他为饔子(yong zi),古代对厨师的雅称。
    “真是醉了!画面太美,我只能循环播放。”
    “到底是会做饭的音乐家?还是会弹古琴的厨师?有才艺就罢了,还长那么帅,长那么帅就罢了,还那么有气场,马勒戈壁,还让不让别的男人活了?”
    “这才是传统的中国好男人!有史为证,天宝六载,李白带幼子路过中都,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吏慕名前来拜访。李白深为感动,亲自操刀斫脍,并在离别时,赠诗一首。李白的诗就不用多说了,自己去摆渡,请注意重点‘李白亲自操刀斫脍’,李白!李白!李白!写得了千古流传的诗,挥得动舌尖上的厨刀!这才是中国好男人!”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斫脍就已经不只为吃,也供人观赏,‘饔人缕切,鸾刀若飞,应刃落俎,靃靃霏霏’。到盛唐时,文人士子更是把斫脍视为风流雅事,王维、李白、杜甫、王昌龄、白居易……都在诗里描写过鱼脍。像李白这种身怀武艺、剑术高超的人还时不时亲自斫脍,‘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
    “疯了!博主回复说他听说那把古琴是饔子自己做的!自!己!做!的!”
    “明未李晔在《六研斋笔记·紫桃轩杂缀》里写道,他读过一本可能是唐人编撰的《斫脍书》,书中列举的斫脍刀法有‘小晃白、大晃白、舞梨花、柳叶缕、对翻蚨蝶、千丈线……’可惜那个时候,斫脍技艺已经失传,李晔没有办法验证这些记载的虚实。视频里的饔子很有可能用的就是已经失传的斫脍刀法。”
    幸好江易盛及时联系了上传视频的客人,他在网友的疯狂询问下,只回答了“晚餐的地点是海螺小栈,视频中的男子应该是客栈的经营者”,别的私人信息一句都没说。
    网友们根据“海螺小栈”四处搜索,不少人搜到了我为客栈开的微博。他们像侦探一样,对比了我之前上传的客栈照片,立即根据背景,断定了我的海螺小栈就是视频中的海螺小栈。
    网友们纷纷留言,有打听海岛风景的,有建议多贴吴居蓝照片的,还有纯围观八卦的,甚至有人询问吴居蓝他爸妈怎么养的吴居蓝,求传授经验……
    我的微博粉丝从一百多人暴涨到一百多万,从几天没有一条留言到每天上千条留言。我被网友的热情吓到了,甚至很担忧,生怕这意外的“走红”给吴居蓝带来麻烦。
    虽然因为没有考虑到网络,吴居蓝很意外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但他并不像我想的那么介意。有时候,他甚至会和我一起津津有味地看那些议论他的留言。
    江易盛笑着安慰我:“至少证明他不是通缉犯,否则他不可能那么淡定地看着自己的视频在网上疯传。”
    我捶了江易盛一拳,完全不能笑纳江易盛的安慰。
    江易盛浏览网友的留言,指着其中一条让我看:“这货一定是火星上来的吧!一定是!”
    江易盛大笑,“我发现网上的精神病不少,看他们的留言真是太治愈了,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正常了!”
    我看看视频里的吴居蓝,再看看身边的江易盛,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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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海螺小栈在网络上走红,每天都有很多人打电话来咨询客房住宿,但我一个都没有接受。
    我小心眼地觉得现在来的客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自己仍在艰难的追求道路上跋涉呢,岂能容许他人来添乱?
    何况,我现在已经顺利渡过经济危机,并且发现了一条更喜欢的谋生方法,干脆就放弃了原本开客栈的计划。
    出于各种原因,那天晚上吃过鱼脍的客人依旧时不时来海螺小栈吃饭。
    只不过,因为大厨加小工只有吴居蓝和我两个人,菜单并不丰盛,完全取决于当天吴居蓝在菜市场买到了什么。准确地说,就是他买到什么,就做什么。当然,客人也可以提前打电话来说明想吃什么,只要吴居蓝能买到,他也可以做。
    刚开始,我还担心这样做会影响生意,没想到客人们不但没有觉得吴居蓝这样做不对,反而更加喜欢来海螺小栈吃饭。后来,我才知道,大城市里很多口碑非常好的私房菜都是这样运营的。因为只有当天采购的食材,才能确保菜肴足够新鲜、足够美味。
    吴居蓝的厨艺无可挑剔,就餐的环境也可以说很完美。老宅里的一树一藤都有些年纪了,被时光沉淀出了很特别的味道,是任何装修都不可能有的意境,来过的客人都会渐渐喜欢上海螺小栈。朋友带朋友,在口口相传的口碑中,海螺小栈很快就成了海岛上最受欢迎的私房菜馆。
    令我意外之喜的是,客人们看到我做的海螺工艺品,很喜欢,询问我卖不卖。我当然是有钱好商量,价格比我摆摊卖时高不少,无意中竟然也成了我的一条财路。
    我不想吴居蓝太辛苦,每天只接待十个客人,大概能赚两三百块钱,时不时我还能卖出几件海螺饰品,有时几十、有时几百。我算了下账,除去日常开支和吴居蓝的工资后,我每月能存三四千,已经足够,不用再去做客栈的生意了。
    ————·————·————
    我坐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前,正在洗菜,手机突然响了。
    我擦干手,拿过手机一看,是周不闻的电话。
    “大头?”
    “是我!听江易盛说你现在不做客栈生意,开始做私房菜生意了?”
    “是的!私房菜的生意很不错,我觉得赚的钱已经足够,不想太累,就不做客栈生意了。”
    “那还欢迎我来住吗?”
    “当然,随时,你什么时候来?”
    “等我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了,就过去。”
    “好,等你来。”
    “你自己做生意,没有周末,该休息的时候一定要休息,不要太累了!有时间的时候出去走走,看个电影、打个球什么的,对自己好一点。”
    “嗯,好的!”
    我挂了电话,想了想,发现自从吴居蓝沦落到我家,我就总是压榨着他为我赚钱,都没有给他放过假,也没有带他出去玩过。我立即决定,知错就改,尽快给吴居蓝和自己放一天假。
    我给江易盛打电话,告诉他,好长时间没有休息过了,我想带吴居蓝出海去玩,问江易盛要不要一起去。江易盛毫不迟疑地说一起去,还承诺他会安排好一切,让我准备好吃的就行。
    周六下午,四点半,太阳已经西斜,不再那么灼热晒人时,江易盛开着租来的小船,带我和吴居蓝出海去看落日、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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