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北咳嗽了下,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走到餐桌前坐下,南橘也紧跟着忐忑而来,悬着的一颗心惴惴不安,既担心自己丑态百出被他看到了,又担心千笠寒看到那信纸之后会嘲笑她。
    如履薄冰地坐在青色折叠椅上,碰巧此时千笠寒端着一盘菜出来,他腰间系着猩红的围裙,身上携一丝厨房里附上的油烟味。利落的短发下,深邃如湖的眼意味不明。
    南橘想:这便是人间烟火味?那他以前定然是不识的。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他是君倾以后,他的一举一动、一顿一挫、一颦一笑,在她眼底都独具风华,如古画里隐遁深山的名士。即使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她想多了。
    季北垂涎三尺地盯着一盘葱爆腰花,目放精光,筷子往桌上一杵,十分跃跃欲试,并称叹道:“原来老千你深藏不露啊。”
    即便是他在方才他死乞白赖地非要吃千笠寒做的饭,也并不真就觉着千笠寒做饭好吃,只不过是想谋这个福利罢了。高傲的老千要下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现在在实物面前,却简直要顶礼膜拜:“果然是少女杀手。”
    平素就已经极具女人缘的大神竟然还会做饭!这是要逼得他们这群平凡的汪都投湖自尽啊。
    千笠寒淡淡道:“补你的肾,少说话。”
    季北:“……”
    南橘同情地看了眼一脸吃瘪的季北,惋惜地一叹,“原来学长你肾不好啊。”
    季北:“……”
    你这是夫唱妇随吗?他说什么你都信吗?说我肾不好,证据呢?证据呢?
    千笠寒扬眉,将碗碟放到南橘面前,边摆碗筷边道:“季北从学生时代,就换了很多女朋友。他有很多笔糊涂账,所以肾不好可想而知,不要表现得太嫌弃。”
    岂料南橘突然一反乖觉的往例,扶着椅背转身问:“那你呢?”
    说实话南橘会问这个问题,千笠寒自己也尚未想到,季北一脸被闪瞎的刺痛感,虐心而纠结地看着千笠寒柔了眉角,松了额角,收了唇角,一只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记,但动作很轻。
    南橘被弹得一阵痴怔,他戏谑道:“难道你要检阅我的清白之身?”
    “检阅”这个词用得……贼妙!季北莫名佩服,暗记于心。
    南橘惊呼一声,害羞地转回去,“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就是随口……随口问问。”
    千笠寒坦然微笑,返身又进了厨房。
    不出几刻,桌上又多了两菜一汤,尤其是水煮鱼,鲜味四溢,光看着就是一盆蛋白质。
    这一顿季北吃得很饱满,最后腆着肚子干脆更不想走了。
    千笠寒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之前南橘塞进他房门里边的粉红信笺,要是留下季北,今晚多半会坏事。他现在别说三思,连二思都未及,拽着季北粗实的胳膊往外拖。
    “喂喂喂,我有脚。”季北大嚷,“我是人,不是快递啊。”
    直到被扔入楼道,季北才认命地抱着胳膊长叹:“可以,这很老千。”
    然后他转身走了。
    根据千笠寒的经验,这次至少要绝交……一个星期?
    他关上大门,一扭头客厅里哪还有南橘的影子?
    失笑一阵,心情颇好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果然,那封粉红色的信正安静地躺在光滑的地板上,封皮上大喇喇题着两个不像话的楷体字——
    情书。
    若不是一贯的沉稳和涵养作祟,他大约会笑得肚子疼。
    这傻姑娘,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只写着两个字的,还这么显眼,用蓝水笔写了,又用红墨水涂抹一圈,晕染开加粗的彩纹。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到她的心意。
    他将信纸拆开,最外边的粉红褪下,露出里边浅碧色的小荷尖尖角,胸腔里某个地方温软得一塌糊涂,血液如蔓延的野草肆意舔舐着心房,宛如活络过来似的。
    最后,他折叠工整的碧色信纸完全铺陈在了他眼前。
    简约的三行诗,寥寥的字句——
    风声牵弄着小鹿的四蹄哒哒而过,这里,你的声音,
    我的世界。
    小鹿乱撞的小鹿,声音的世界……
    鲜活的意象,用词大胆,写得看似含蓄,而又奔放热烈。
    很对她的性格。
    南橘在某些方面,常把自己困在一隅不肯施展开,而一旦认定,或者接近认定,又会有一些常人没有的憨傻的勇气。所以他从来不肯一吐为快,而是选择循循善诱,引她先出手。虽然最后还是借用了君倾的身份推波助澜,但也足够了。
    他的女孩,为他勇敢了。
    足够了。
    彼时,月光浅淡,云翳在窗外飘荡,仿佛再低垂一点,便能触到窗边高大的四季常青的乔木。但就是这样朦胧的距离,才安静得过分,又引人脸红心跳。
    南橘抱着她的吉他坐在床上,琴音乱了。
    这个时候,当然只能浮想联翩——
    他看到那首诗以后,是该微笑地凝眉低语,说她勇气可嘉,是该冷着面孔,斥责她太大胆放肆,还是……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还是。
    南橘的吉他还挂在身上,她来不及放下起身去开门,明知道这个时候会敲门的只是他,还是乱了道行。往昔这时候,秉着互不侵犯的原则,或许只是为了不让她多想,他几乎不会在夜里来打扰她,甚至一入了夜,他就如同冬眠的小动物,再没有丝毫声息了。
    眼前高大的男人,掷下一道黑色的阴影,将南橘完整的笼罩其中。
    她绞着手指,低头道:“你看见了?”
    他本来应该携着笑反问“这还能不看见”,但在这时,早已过了几遍的腹稿被他统统扔弃,最终他只动了下喉结,声音低沉:“嗯。”
    “那你……”
    突如其来的怀抱让南橘傻直了眼,硬生生将后边那“怎么想”三个字吞了回去。连同被吞回去的,还有一口噙了已久的口水。
    他就站在门框里,那门框也成了相框。
    而这一秒,他们相拥在门框里,于是相框里放入了彩画。
    一把40寸的大吉他咯得千笠寒抱得很不顺手,他皱了眉,还是松开了。
    正当南橘以为他要把这个拥抱归咎于一时冲动之时,千笠寒勾住了她的吉他带子,顺手将它取了下来,“你会弹吉他?”
    他修长的指在上边摩挲了一阵,轻轻一拨,民谣吉他发出明朗丰满的回音。
    南橘干巴巴地应道:“还、还好。”
    吉他不是重点,千笠寒简单问了一句,便信手将它放到了桌上。
    “过来。”
    他靠着她的电脑桌,笑得懒懒的,但很温和动人。
    南橘被声音所惑,鬼使神差便过去了,千笠寒又是一记栗子弹在她的额头上,“傻姑娘,不是要表白么?我们住的这么近,写信多麻烦,现在真人就在你面前,开始吧。”
    “……啊?”
    南橘觉得,他大约是故意的。
    “你,你想听现场版?”
    “你不是喜欢网配圈么?就用你配音的声音跟我说话。”
    她配音的声音,一念出来就露馅儿了啊,他就会知道她是橘生淮南了啊。
    想了想,南橘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坦诚,她直白地承认了:“我是,橘生淮南。”
    千笠寒故作讶异。
    南橘与他对视了这一眼,然后低着头开始叹息:果然,他不知道。
    “这也不能算我骗你,我也是刚知道的,你是……是他。这就是一种缘分。”
    他笑了笑,这当然是一种缘分,可惜不是天赐的缘,是他刻意为之的。
    “是‘他’?”千笠寒挑眉,纠正道:“我只是我。”
    南橘惴惴地与他对视,深远如墨的眼眸,熠熠着闪烁的星。
    他强调,“即使你更喜欢君倾,那也是我。”
    “南橘小姐,你是跑不掉了的。”
    最后一句话,衬得他活像只抓到羊的灰狼,但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她心如擂鼓地问:“你,你也喜欢我吧?”
    千笠寒闻言笑道:“好像反了,我专程来听你告白的,你现在在套我的话?”
    南橘:“……”
    她觉得,他不跑题的这个功夫的确是炉火纯青,高中议论作文一定都是极高的分。
    “我跟你把那三句话再背一遍?”南橘怎么也不肯再说些酸得要命的话,她一向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人。
    千笠寒却嗤一声笑出来,紧跟着他上前来捏住了她的脸蛋,“你怎么这么迟钝?”
    他不过就是想听那四个字罢了,如果她不想,舍掉主语和宾语他也不介意,只要她两个字“喜欢”,那便不枉他跋山涉水日夜兼程了。这个永远抓不到重点又慢半拍的傻姑娘,他放在心上的傻姑娘,怎么一直这么傻。
    让他心疼,让他惦念,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回来。
    南橘听出来,他在数落她。可是,为什么又听起来这么……宠溺?
    她放于腿侧的手微微收紧,在声音蛊惑之下,曾以为永远说不出的四个字也轻飘地吐了出来:“我喜欢你。”
    说完以后,却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陷入了更深的紧张之中。
    千笠寒将她额前的留海拂了拂,“过来,亲我。”
    “……啊?”南橘懵逼地抬起头,对方眼眸似海深切,微光闪漾,而她的视线只能由下而上地斜视过去,初中看量筒的时候,老师就说过这样读不到准确的数据,所以她也不知道他具体心中所想。
    苦着一张脸,道:“我亲不够。”
    身高差异决定的,南橘表示她不能左右。
    千笠寒缱绻低笑,将膝盖弯了半截,就这么靠着方桌道:“现在够了。”
    “……”
    在这种事情上,他会很迁就她。
    南橘摸着自己的下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千笠寒似乎很享受这个“欺负”她的过程,神态太过好整以暇,和面对季北以及其他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终于,她还是提着脚步走到了他跟前,顺从地在他右边脸上印上两道浅浅的流光紫的唇印。
    夜晚的灯火,映着他清俊的脸,多了分平时看不出的诡谲妖冶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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