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抱着下了楼,客厅里的观众们本来还在叽叽喳喳议论不休,看到他们,瞬间像施了定身术似的,冻住了。还是程蔓芳先开了口:“小陶过来坐。”
    “阿姨。”陶源跟着宋飞澜叫了她一声,又抱着人走过去,放到沙发上坐好。
    宋飞澜在家里从没当过焦点,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一整屋的人全盯着他,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儿。
    待他们坐定,程蔓芳才满脸慈爱地说:“你看这事儿办得,我以前也不知道你们……之前飞澜也没透漏过这方面的意向。”
    “怎么没透漏过?寰宇刚刚办起来的时候吧?三弟还跟公司里一个男明星传过绯闻呢。”宋思慧嗑着瓜子笑着说。
    程蔓芳这次却没袒护她,而是说:“你都说是绯闻了,谣言止于智者,现在你弟弟跟小陶定下了,就别再提那些陈年往事了。”
    这是三四年前的旧事,当时陶源还没进公司,自然也就无从听说这档子花边新闻。他心里虽然不舒服,脸上却还端着笑,再者程蔓芳已经呵斥过宋思慧,陶源作为一个男人不好再开口,显得小肚鸡肠。
    宋飞澜挨着陶源坐,生怕他不高兴,赶紧握了握他的手,小声问:“你饿不饿?”
    陶源摇摇头:“不饿,你饿了吗?”
    “我有点饿了。”他原想着带陶源去厨房里躲躲,可今天程蔓芳却格外热情,主要是因为宋飞澜找得这个对象太合她心意了。陶源一无父母二无背景,在公司里顶多也就算个高层管理人员,还是分公司的,又不会生孩子,这可不是天作之合吗?还省得程蔓芳自己费心了。
    “先吃点儿水果点心垫一下,马上就开饭了。”程蔓芳把一块板栗饼放到宋飞澜跟前,接着问陶源:“小陶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那比我们飞澜还小一岁呢,不过也差不多该结婚的年纪了,有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她自顾自絮叨起来,语气慈祥得比宋飞澜亲妈还亲:“我们飞澜也老大不小了,身边老没个人照应,你看他这腿,让他回家住他也嫌我们管束太严,你们要是结婚了,就方便多了。”
    两人领证的事儿除了宋东来还没其他人知道,可也是迟早的事,这事没什么可瞒的。陶源看了宋飞澜一眼,才说:“这件事是我们没办好,其实我跟飞澜已经领过证了,一直没跟大家说。”
    宋飞澜在旁边吃着板栗饼没说话,就看见程蔓芳迅速绽开一朵向日葵似的笑脸,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家里说?害我白操心一场,没因为相亲的事跟小陶生气吧?”
    “没有没有……”要不是因为相亲,我们俩也结不了婚。宋飞澜一边把嘴里的板栗饼咽下去,一边捡着腿上的碎屑。陶源看他狼狈的样子,伸手拿了餐巾纸来帮他整理,又说:“你先吃吧,一会儿吃完再清理。”
    两人的互动不可谓不甜蜜,虽说以前回宋家的时候陶源几乎每次都是过门而不入,但宋飞澜向来什么事都不愿意跟这边说,大概这事当时是故意瞒下了。程蔓芳这样想着,又说:“结婚证都领了,婚礼也得抓紧时间办了,飞澜好歹也是娱乐公司的老总,结婚总不能默默无闻吧?”
    “阿姨,不用了,也挺麻烦的,我们俩想低调点儿。”宋飞澜好不容易吃完了那个板栗饼,手里又被她塞进一个橘子。
    “没事儿,我来帮你办,我就喜欢办喜事,你们等着就行了,等这两天得空我就给你们挑日子,肯定办得漂漂亮亮的。”程蔓芳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忽略了宋飞澜的后半句话,又说:“你这回的发色染得挺好,又是红又是白,这是白头偕老的意思啊。”
    程蔓芳高兴得都快语无伦次了,宋飞澜忽然有点儿想把头发染回去,他手里抠着那个橘子却不想吃,陶源看见了,从他手里接过来,又放回了桌上,说:“不想吃就别吃了。”
    客厅里众人都没怎么说话,只听见程蔓芳一个人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宋思慧一开口就要讽刺宋飞澜,这场合显然不适合她张嘴,索性自觉闭上嘴跟女儿玩儿去了。郑宇这段时间到外地去办一个什么讲座,没过来。宋思维一贯沉默寡言,估计还是她婆家公司的事,资金不凑手,整个人窝在沙发上没什么精神。
    宋飞卿坐在旁边,听着他们都定下了,倒是很礼貌地喊了陶源一声哥。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东来才从楼上下来,大概还是持怀疑态度,程蔓芳提婚礼的事都被他呛了一句:“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程蔓芳这下子不干了,不说她当家主母的地位,就说今天陶源第一次正式登门,宋东来也不能这样当着小辈驳她面子,当下就呛回去:“什么叫管好我自己的事?我怎么说也算飞澜的妈,就算他不是我亲生的,也养了这么多年了,他结婚还不是我分内的事?我不给他办婚礼,你打算让谁来办?”
    一番话把老宋董说了个无力还手:“办办办,你想怎么办怎么办……”
    宋飞澜扶额叹了口气,完蛋……
    第十九章
    两人从宋家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宋飞澜一边拄着拐跳上车,一边说:“对不起啊陶大哥,回头我单独跟我爸说,让我大妈歇了办婚礼的心思。”
    对于婚礼这事儿,陶源倒是求之不得,大概程蔓芳跟他是一个想法:现在知道宋飞澜结婚的人越多,将来离婚的时候就越困难。
    陶源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说:“没关系,她实在想办就办吧,总归是喜事。”
    “那不是昭告天下了吗?万一你将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办?我爸说得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什么收回财产之类的,我本来也没求着他给我。”宋飞澜想了想还是有点遗憾,又说:“不过他要是真收回财产,咱俩离婚的时候我可能就分不了你多少钱了。”
    陶源看他都这会儿了还惦记着给他分财产的事儿,心里不禁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陶源身体好火力大,这么冷的天,手心仍是热乎乎像捂过手炉一样,摸得宋飞澜暖洋洋的,他向后靠着仰了仰脖子,像只猫似的伸了个懒腰,说:“陶大哥,你手真热。”
    陶源被他弄得心猿意马,为避免车祸只好依依不舍抽回手,说:“以后你每天跟我去散散步,就不会手脚发凉了。”
    “那我宁愿手脚发凉。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晚起十分钟,精神一上午,大冷的天儿,我得多睡会儿。”宋飞澜一个原本节假日不到十二点绝不起床的人,现在被陶源调教得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不算,这人竟然还打算带他去晨练,简直惨无人道。
    陶源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他:“哪儿来这么多歪理?”
    “我高中室友说得。”宋飞澜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身上有点热,一边脱了外套一边问:“下周出差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陶源正要答话,宋飞澜的电话响了,每次从宋家出来,他的电话都得响,估计还是阮爱浓。宋飞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陶源说:“我觉得我妈应该知道咱俩的事儿了。”
    “要我帮你接电话吗?”
    “不用。”宋飞澜深吸了一口气划开电话,没放到耳边,而是把听筒伸得八丈远,果然听见里面尖利的咆哮声:“宋飞澜!你个兔崽子!出场车祸你脑子撞坏掉了?!……”这还是阮爱浓第一次对他言辞这样激烈,连兔崽子都骂出来了。
    宋飞澜一直等她骂完,才把电话放回耳边,叫了一声:“妈。”
    “你别叫我妈,我当不起你妈!”
    宋飞澜叹了口气,也不像从前那样哄她,只是说:“反正证儿已经领了。”
    “领证怎么了?领证了不起啊?我一辈子没领证也活到现在了!领了也可以离!”阮爱浓不知怎么的又被戳到了伤心处,骂完人就嘤嘤哭起来。“你不声不响联合外人摆了妈妈一道,你让我多丢脸?以后在宋家永远别想抬起头了!”
    “您平常也不去宋家,抬什么头啊?”宋飞澜小声吐槽。
    阮爱浓见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带着啜泣的鼻音,又软又可怜:“你又嫌弃我了是不是?妈妈这么多年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好……”
    “妈……”她话还没说完,被宋飞澜打断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说话不留情面:“那我求求您,以后别为我活着了,您为我打算了这么多年,我连一天都没觉得快乐过,还不如小时候没当上宋家大少。”
    阮爱浓那边滞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挂掉了电话。
    车厢里一时静谧,宋飞澜倚着车窗没说话,虽然撂下了狠话,可他自己心里却更难过。陶源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饿不饿?”
    宋飞澜摇摇头:“不饿。”又主动问:“中午在宋家是不是没吃饱?”
    “还好,就是想加餐。”陶源故意说。“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麻辣小龙虾,要不要吃?”
    “要。”宋飞澜点点头。
    两人一路开车到燕大的后门去,这是陶源的母校,如鱼得水尽情厮混了四年,街上的小吃摊来来去去不知换了几波,有几家却坚持多年屹立不倒。陶源把车子停到路口,用轮椅推着宋飞澜徒步进了小吃街。
    “陶大哥,这是你学校吗?”宋飞澜一双眼睛打量着街边的建筑物,燕大的后门没有正门那样气派,中间的大门闭着,只有旁边开了一道小门,供学生进出,自行车还要下车才能进校。
    陶源点点头:“我本科在这里读。”
    “你成绩肯定很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小吃街上必不可少的就是奶茶店或者咖啡馆,宋飞澜从小就喜欢喝这些香精勾兑的东西,有段时间传言珍珠奶茶的珍珠是用皮鞋做得,他纠结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以生命为赌注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的支持珍珠奶茶的生意,执着到令人叹息。
    “陶大哥,我想喝奶茶。”
    陶源把他推到一个树坑里停稳,说:“你在这儿等我。”
    宋飞澜点点头,这树坑里不仅停着他,还拴着一只身姿矫健的中华田园猫,两只前腿矜持地撑起毛色水滑的身体,一双鸳鸯眼虎视眈眈盯着着他。“看什么看?”宋飞澜手欠,看到就想去撩,刚刚伸手,那猫就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把他的怂胆儿又给吓回去了,嘴里还兀自顽强:“小气样儿。”
    宋飞澜收起招猫逗狗的心思,一双眼睛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瞟,一个不留意,就看见传说中正在外地出差的大姐夫郑宇,身边伴着个二十出头学生模样的漂亮姑娘,正从一家咖啡馆里出来,笑得一脸温柔。
    他两只眼睛正盯着别人,冷不防被陶源叫了一声:“看什么呢?”
    “我好像看见我大姐夫了,身边跟着个漂亮女孩儿。”宋飞澜抬起头。“但是宋思慧今天中午说他去外地出差了。”
    陶源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背影,确实很像郑宇,想了想,却说:“别人的家事,还是不要管了,说不定是提前回来了,他不是大学教授吗?身边跟着个把学生也是正常。”
    宋飞澜虽然跟宋家那娘仨不对付,却也没有看热闹的心思,想了想,打算把这事儿忘了,就当是看错了。他捧着陶源刚刚买得热奶茶,吸了一口,浓郁的茶香流进嘴里。经了这路上三番四次的打岔,宋飞澜那颗容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脑袋,早就把不愉快忘到九霄云外了。
    晚上回家,陶源收拾了两人出差的行李,宋飞澜个狗头司令坐着轮椅围着他转:“不带毛毯吗?我听说酒店里的寝具都不干净?”一会儿又问:“陶大哥,我听说在宾馆睡觉晚上鞋子得甩开乱放,是不是真的啊?”
    终于在陶源被他问烦之前,宋家的催命电话又打过来,程蔓芳一开口就喜气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梅开二度自己结婚呢。“飞澜,阿姨帮你看了,下周五就是个好日子,周一我带你们去试礼服,周二拍结婚照,周三看一看礼堂,周四休息一天,周五就……”
    “阿姨,我跟陶……陶源下周出差,周六才能回来,再说这也太仓促了,我都没准备好呢。”宋飞澜一边对程蔓芳说话,一边指着陶源意图放进行李箱的彩色毛线帽撅着嘴摇了摇头。
    “你不用准备,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她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样,除了下周五,这个月月底也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刚好也能腾出时间来发请帖。”
    “您别请太多人,就咱们自己家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这样说着,程蔓芳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要是光自己家这几个人,我费这么大劲图什么?要得就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你别管,你跟小陶把月底的时间留出来就行了,我还帮你们看了蜜月旅行的几个城市,到时候你们挑挑,等婚礼一结束,坐上飞机就能走。”
    等宋飞澜挂掉电话,陶源已经收拾好东西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锁。
    “我不要带那顶帽子,上次相亲就戴它,显得我像个弱智小娘炮。”宋飞澜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程蔓芳讲话,挂掉电话就控诉陶源。“陶大哥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陶源不理他话茬儿,问:“刚刚是说婚礼的事吗?”
    “嗯,本来说下周五,我大妈为了挤兑我妈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宋飞澜到底还是没傻透,也知道程蔓芳这么大张旗鼓是为了什么,只是他与阮爱浓不同,他想要得东西不多,唯有自由二字,所以也不往心里去。“她还说要让咱俩去蜜月旅行,你想去吗?”
    “也可以,正好公司里没什么大事了,出去松快松快也好。”陶源悄无声息把装着毛线帽的行李箱推到墙角。
    宋飞澜已经忘了毛线帽的事,问:“你想去哪儿?现在哪儿都冷,去南半球暖和暖和怎么样?”
    “都行。”
    第二天下午,两人乘六点钟的航班到拍摄《武后传奇》的影视基地,先去了酒店,宋飞澜被推进屋里才想起来问:“陶大哥,咱们俩只订了一间房吗?”
    第二十章
    陶源嗯了一声,故作淡定地说:“你不是怕鬼吗?而且咱们俩刚结婚就分房睡,传到宋董那里不太好。”
    宋飞澜总觉得哪里没对,说:“我爸才没那闲工夫管这些事。”
    “那我去前台再订一间房?”
    行李已经被人拎到房间,一个二十多公斤的大箱子,合装着两个人的东西。宋飞澜看了那箱子一眼,想了想说:“算了吧,咱俩住一间也行,可是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怎么办?大冷的天谁去睡沙发?”
    陶源看着他的小嘴嘚啵嘚,心想: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睡一起?脸上也不免带出几分颜色,淡淡说:“我睡沙发。”
    宋飞澜听出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扭头去看他脸色,小声说:“陶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万一你不方便呢,你要是不介意,我没什么的,反正床这么大,咱们俩也够睡。”
    陶源听他这样说,心里稍微安慰,说:“这是影城附近最好的酒店,得提前半个月预约,当时没想到你会一起来,所以只订了一间房。”
    宋飞澜愈发自责,本来就是个跟屁虫,还挑三拣四,忙说:“我都行我都行,你要是介意,我睡沙发也行。”
    陶源怎么可能让他睡沙发,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一起睡床吧。”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陶源先领着他去吃晚饭。此时还未开机,导演和演员全在离影城更近的一家酒店,陶源也不打算去见人,否则少不了一番吃吃喝喝的应酬。宋飞澜本身就是跟来凑热闹的,自然没什么意见。他腿好得差不多了,下周去医院复查过,大概就能正常下地走路了。
    陶源还是用轮椅推着他,进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冬天吃火锅的人多,火锅店门廊里等候的客人已经自发绕成一个圈,宋飞澜拿着排号,看着这架势,说:“陶大哥,咱们还是换一家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他正仰着头跟陶源说着话,忽然听见有人远远叫他的名字,周围全是纷杂的人声,他还以为听错了,两只眼睛在人群里搜寻一圈,对陶源说:“好像有人叫我。”
    陶源说:“你在这边也有朋友吗?”
    宋飞澜成年之前的朋友大多各奔东西,沿着迥异的人生轨道前行,基本没几个有联系,成年之后他就不知道了,正迷茫着。忽然看见一个长相温婉的姑娘从挨挨挤挤的人群里走过来,她穿着一件白毛衣,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容貌不算艳丽,但观之温柔可亲——正是宋飞澜的初恋邢莉。
    宋飞澜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滞住,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过了十多年,除了身上的衣饰稍显成熟,邢莉的气质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包容的柔和。他痴痴地张了张嘴,叫道:“邢莉。”
    女孩子手肘上搭着大衣,有些艰难地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声音温温柔柔的,第一句话就关切地问他:“你的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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