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说等林姑娘身子养好了,就找个时间送她去东郊的水榭,那本就是大哥给她留下的宅子,有屋有田,侯府每月会给她一笔花销,与姨娘同份,这样她后半辈子也就能衣食无忧了。”
    “侯爷到底还是宽厚的。”蕙太妃淡淡的笑了笑,随即又道,“之前咱们在屋子里笑闹的那些话你别总当玩笑来听,也是时候应该要个孩子了。”
    “是。”三娘子闻言,害羞的垂了眼帘,一个劲儿的点着头。
    “等你怀了身子,仪姐儿……就送进宫里来陪陪本宫吧。”
    三娘子骤然一愣,猛的抬头看着蕙太妃,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的,张了半天的嘴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娘娘,您……您这是……”
    “你放心,我既开口和你要了这孩子,自然不会就是随随便便养养她的,等她及笄后,我会让皇上封她个郡主的头衔,不过……世上的事都是有得有失的,这孩子能坐享荣华,也要舍得无拘的自由,这事儿不着急,你且和侯爷商量商量,回头也问问仪姐儿自己的想法。只是……早上见面的时候我让仪姐儿自己挑礼物,她选的是那串盈彩佛珠,那珠子便就是当年你在禅云寺里帮我捡的那串珠子,我便想着,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第162章 云翻影?不负君心(终)
    那天晚上,三娘子等陆承廷等到了子夜,方才将身染酒气眼露倦意的陆承廷给等了回来。
    “怎么还没睡?”见了还坐在炕上捧着一卷书胡乱翻着的三娘子,陆承廷吓了一跳,当下脚步都有些虚了。
    其实陆承廷酒量是极好的,寻常灌酒是醉不倒他的。可是最近他连着应酬,不是公爵侯府就是皇宫国宴,喝多了自然也就容易显出疲态。
    “侯爷还没能歇歇么?这眼看着就要开印复朝了。”三娘子嘟囔着嘴,一边任由陆承廷将自己整个抱起拥在了怀中重新带上了炕,一边蜷在他的胸前贪恋着他身上的浓浓暖意。
    只是……好吧,这暖意里还熏染着阵阵的酒气。
    “年初五还有隋亲王那儿一场,就能歇了。”陆承廷也觉得心累,可是官场应酬,能推的他都已经推掉了。剩下的这些,都是不得不亲自到场的交情。
    三娘子点点头,然后闭着眼睛将晚上蕙太妃走时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陆承廷,“我已经问过仪姐儿了,不过孩子到底还小,皇宫深幽。乍一和她说,她心里是有抵触的。我觉得有抵触是好的,那说明她并非是那种贪图富贵易忘初心的性子,不过姐儿性子这般温和,若真的进了宫,会不会……”
    三娘子心里也很乱,毕竟对仪姐儿,她是有一份养育之情铺垫在前的,要做到无动于衷其实真的很难。
    “她一个孩子拿不定主意是正常的,你呢?你这个做母亲的是怎么想的?”陆承廷伸手把玩着三娘子散落在自己腿上的青丝,略有所思的问道。
    “我?于侯府来说,这肯定是件好事。其实不光是侯府,就是对仪姐儿自己来说,这本身也是件好事。蕙太妃是她的亲姑奶奶。跟着太妃娘娘,宫里的荣华富贵她是肯定享用不尽了,可是人这一辈子,若是心术不正,那即便手沾了天大的恩赐,也等于是害了她。”
    三娘子有些犹豫。说着说着又想到了之前蕙太妃走的时候最后转身看着自己的那一抹孤寥清寂的眼神,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般隐隐的生了疼,“可是仪姐儿性子朗然随和。心地善良真挚,若她要是愿意,那趁着现在能进宫陪陪娘娘也是再好不过了,左右宫里还有个云嫔娘娘,也是她的亲姑姑啊。”
    “那你到底是想让她去呢还是想留了她在自己身边呢?”陆承廷闻言轻轻的笑了起来,顺势还低下头啄了一下三娘子热乎乎的脸颊。
    “我也不知道啊。”三娘子瞪了陆承廷一眼,“侯爷且好好说话,不准瞎胡闹。”
    “什么是胡闹?”可是偏偏三娘子这句话不说还好,这一说,竟瞬间就勾起了陆承廷的心思。
    “就是……陆承廷!”三娘子正想义愤填膺的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胸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低头一看,果然是陆承廷那只及其不安分的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襟,隔着袭衣,一点一点的摧毁着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意志力。
    “其实,把姐儿送进宫也好,这事儿,皇上也是亲自问过的。”偏陆承廷今儿晚上竟做足了斯文败类的姿态,一边起了心思的挑逗她,一边还装模作样的和她说着正儿八经的话。
    三娘子极力的咬着唇,强迫自己要冷静,可她的这点力气搁在陆承廷的手掌间又哪里够看,不过瞬间就溃不成军了。
    但偏偏她脑子还是清醒的,被陆承廷袭来的温柔淹没的一刹那,三娘子还不忘尖叫着问了一句,“那我若想她了,能随时都进宫去看她……唔……”
    谁知,陆承廷竟趁着酒劲,一下子就俘住了三娘子唇,吻了许久后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已经快喘不上气的她,然后附在她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句,“夫人还是先想想我吧……”
    正因为所有人都拿不定主意,所以元月一过,陆承廷和三娘子就带着仪姐儿先进了一趟宫。
    三娘子最后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觉得还是要尊重姐儿自己的选择,便提议让姐儿先陪着蕙太妃住上半个月。若是她能适应宫中的日子,而太妃娘娘也觉得带个孩子在身边不是添了麻烦而是添了一份欢愉快乐的话,那从此往后,便让仪姐儿留在皇宫,若反之,三娘子倒觉得还不如把姐儿留在家里更为妥当。
    而就在这天傍晚,陆承廷刚带着三娘子从宫里回来,站在府门外候着夫妻俩的余安便恭恭谨谨的伸手递上了两封信笺。
    给陆承廷的那封是慕习写的,而给三娘子的那封是裴湘月写的。
    三娘子见状,按耐不住好奇径直就在门口拆了信,结果只看了几行字,她就大叫着蹦了起来,“侯爷,侯爷,裴姐姐要成亲了!”
    陆承廷双眸一敛,当即就按下了她的肩头道,“我知道了,你别跳!”
    “侯爷!”可三娘子却格外的兴奋,一边拉着陆承廷的手一边说道,“趁着裴姐姐成亲以前,咱们去看看她吧。”
    “好!”陆承廷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一边点头一边还伸手稳住了三娘子直晃的身子。正色道,“你且站好了说话。”
    “不行,我要赶紧给裴姐姐回个信。”可三娘子却并没有察觉出任何的异样,当即就甩开了陆承廷的手,招呼了随行的如画,然后二话不说的就带着如画匆匆的进了府。
    一旁的余安见状,挑了挑眉,神色无波的问道,“侯爷还不说吗?”
    “嘶!”陆承廷怒目回瞪了余安一眼,压着嗓子道,“不是裴一白那厮说头三个月不要说嘛!”
    余安嘴角一咧,“嘿嘿”一笑,“那侯爷只能憋着了!”
    陆承廷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下,青着一张脸便拂袖而去。
    看着自家主子那颀长挺拔的背影,余安的额头不禁浮起了一层薄汗。
    夫人也是心宽,自己的小日子竟从不记得,足足迟了半个月,还是侯爷发现了不对,请了裴太医特意来给夫人诊的平安脉,结果脉不仅平安,还添了喜。
    可谁知,侯爷正高兴呢,裴太医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严肃吩咐三个月之内不要随意声张,免得好事变成坏事。可怜侯爷一世英名,全毁在了裴太医这句半认真半玩笑的叮嘱里。
    三个月呢……
    余安双手交叉拢在胸前,顿觉接下来这两个月的每一天,府里也应该是欣喜不断,趣事连连的吧!
    ☆、第16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番外一(上)】
    裴湘月没有想到,托了人情关系,费了一些心思给庄上的孩子们请来的私塾先生中,竟然会有慕习。
    这个和裴一白一直交情就不错的同僚,裴湘月是很有印象的。
    那时候,裴家还想着要把裴一白那专功医药不精课业的偏好给转过来,是以便强迫他去念了麓山的私塾,可是裴一白不负众望的没有读成书,却意外的结交了一个能谈天说地的同僚挚友,这个人就是慕习。
    少年的交情总是真挚的。想裴一白混迹在私塾的那几年,慕习其实没少来裴家,每次都是借着读书做学问之名,在裴府捣鼓各种奇奇怪怪的事儿,什么爬树掏鸟蛋啊,乘船抓鱼苗啊,拔了裴老夫人好不容易养得抽出芽的茶花啊……总之捣蛋的事儿是一件都没落下。
    后来,裴老太爷气得直接把裴一白从书院揪回了家,而裴老爷也亲自过府登门替儿子道了歉,两人这才略见了消停。
    那之后,裴一白就一头扎进了学医这条不归路上,而慕习……
    “你后来怎么突然就不来咱们家找一白了?”这个疑惑从当年一直留到了现在,以致裴湘月在多年后再次见到慕习的时候,张口就问了他这个问题。
    “祖父去世,我随父亲回老家奔丧。后来祖母不愿来帝都,父亲就带着我们举家迁回了宁州城。”慕习笑意浓浓,眼底闪着裴湘月有些看不懂的光。
    故人相见,总是愉快。打从一见到慕习开始,裴湘月就断断续续的回忆起了年少时的许多趣事儿,两人一聊就是大半天,以致慕习起身要走的时候,裴湘月才来得及和他交代起了这田庄私塾的情况来。
    “这庄子如今在我的名下,私塾也是我办的,庄子上一共二十三个孩子。最小的三岁,最大的十二岁,大多也就认识几十个字,很多连音律启蒙都念不全……”
    裴湘月静静的说着,慕习则静静的听着,可是越说,裴湘月的声音就越轻,终于,她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懂,为何你会来?”
    “什么意思?”慕习终于抬起了眼帘,俊朗的面容上透着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天福二十七年的举人。”
    “是。”
    “为何不为官?”裴湘月很好奇,“当年一白和你相识的时候,说你是华先生门下最受他重视的学生之一,按着你的资质,要想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的,简直易如反掌啊?”
    “有人学识渊博却寄情山水,有人资质非浅却偏钻医术,而我为什么就不能身背功名却不想与朝臣为伍呢?”慕习不答反问。
    裴湘月语塞。看了看一身青衫乌袍的他,忽然想到他口中那个“资质非浅却偏钻医术”的人指的应该就是裴一白,当即便笑着点头道,“既你想淡泊名利,那暂且来我这庄子帮帮忙当然好。”
    “如此便说定了?”慕习问。
    裴湘月点头。“说定了,以后每月逢单日,你便来庄子上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束脩一月一结,你若想走,只要提前十日告诉我一下让我有所准备即可。”
    慕习点了点头,随即笑着和裴湘月先告了辞。
    但就在裴湘月因为顺利的替孩子们找好了先生的事儿而松一口气的时候,翌日一早,她却在打开院门的时候傻了眼。
    门外,是带着大包小包宛如搬家至此的慕习。门内,是刚刚梳洗完毕还空着肚子正要用早膳的裴湘月。
    两人隔着门框,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视了片刻,裴湘月才仰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和你租一间空房。”慕习低头。眼底蕴着碎碎的温柔之色,不过若不仔细,倒也瞧不出当中的端倪。
    “为什么?”裴湘月有些吃惊,可让她一并吃惊的还有慕习的身高体型。
    犹记第一次在裴府见着他的时候,他正紧张兮兮的抬头看着趴在树上掏鸟窝的裴一白,偏瘦的身子,偏矮的个子,和当时已开始拔身高的裴一白相差了足足一个头。
    可如今,慕习却高出了她足足一个半的头,饶是裴湘月挺着了腰杆子微踮起了脚尖,也只能勉强的够到他的肩膀。
    “初来帝都乍到,我连束脩都还没拿到,哪里有银子租门宅?”
    结果慕习话音刚落,裴湘月就红了脸,“那……我提前预支你一个月的束脩……”
    “无亲无故,这样也不好,我是先生,你是雇主,我教学生,你付束脩,咱们也算银货两讫,如此便烦请月娘你就从我的束脩里扣二两银子出来当作我租屋子的租金,你觉得如何?”慕习声音朗朗的,神色清正。
    裴湘月一听,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可就在慕习笑着说了句“如此便有劳了”的时候,她方才品出了一些不对劲来。
    这共住一个屋檐下和提前给束脩相比,到底哪一个做法更“非亲非故”些?而且他喊她什么来着,月娘?不是一声裴姐姐,不是一声裴夫人,他竟莫名其妙的唤她“月娘”?
    到底是谁给他这么大的担子让他对自己这般目无尊长的?
    裴湘月哑然,刚想辩,却见已经走到堂屋门口的慕习转过了身,严肃说道,“其实,若是我就在这儿住下,逢单日便能早些给孩子们开堂上课,那他们便能早些下课用膳了,你不是说过,孩子们都只上半天的课,下午还要做农活儿吗?”
    裴湘月脑中混沌成雾,当下连连点了头就跑上前给慕习引起了路。
    可笑她到底在计较什么?他是华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之一,谦谦君子光明磊落,眼下他能屈尊在这庄子教孩子们念书是她三生转来的运气,他不嫌弃就很好了,自己竟还因为他的一句无伤大雅的称呼而和这个自幼就认识的弟弟斤斤计较了起来。
    裴湘月想着想着便自觉惭愧,当下脸颊就涨了个通红。
    不过她是低头垂暮快步走在前面的,而慕习则是神色从容的步步紧跟在后头的,是以此时此刻脑海中正在天人交战的裴湘月自然就没发现慕习嘴角露出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神情似有些神秘又似有些激动,竟一下子就让慕习整个人鲜活生动了起来。
    不可否认,自从慕习来了以后,这新开的私塾便几乎不用裴湘月日日点卯天天盯着了,慕习很积极也很主动,私塾里一应大小庶务从教学生到打扫堂屋,他一个人几乎全包了。
    裴湘月尤为感激,月末发束脩的时候,偷偷的多补贴了他二两银子。
    结果大晚上的,慕习就敲开了裴湘月的屋门。
    当时裴湘月正在誊书,开门见慕习的一瞬间,她几乎不等慕习说话,就先开口问道,“先生可得空?”
    慕习也是一愣,随即悄悄的就把手中揣着的二两银子给藏在了袖中,然后点了点头。
    “正好!”裴湘月连连松了一口气,一边认真的请了慕习进门,一边说道,“先生一定发现了,来上学的孩子里有几家特别困难,我之前就让他们自己准备好课文笔纸,可他们的包里一直都是空的。我本以为孩子们偷懒不肯学,可昨儿才知道,他们并非不想学,而是还没有攒够铜板买课文纸笔……”
    裴湘月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起来,“以前身在高门,不知纸贵,如今活在市井,方知日子多有不易。”
    “日子虽不易,可幸亏孩子们能遇见你这么个好雇主。”慕习视线一扫桌上摊着的那些纸笔砚墨,便知裴湘月的用意何在了,当下也不多赘言,径直铺平了一张新纸,稳稳的落下了笔尖,随即边写边说道,“这才一个月,你这私塾就已经闻名庄外了,我今儿上课,遇着邻庄的管事过来问私塾的情况的,他们似乎想让你去他们的庄子上再办一个。”
    裴湘月先是感激的看了慕习一眼,然后又叹气道,“若是有这个精力和银子,我倒也是想能再在邻庄半一个的,可是我就一个人,银子有限,即便堂屋教室是现成的。可请先生总是要出束脩的。”
    “找人来投银子。”慕习一阵见血,“这是惠利孩子们的好事儿,募集些乡绅、贵胄清门的士大夫,大家有力的出力,有银子的出些银子,再办一个私塾一定不在话下。”
    “这……”裴湘月闻言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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