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女儿不孝。”我跪在地上,秀儿也跟着我跪下来,“老爷,秀儿没用,让小姐受苦了。”
    “爹,你走了以后,女儿做了很多错事,女儿跟着苏幕去了项,还同他成了亲。女儿还掉了一个孩子,孩子是......”
    兴许是纸钱元宝熏的,我眼里的眼泪啪啪掉下来,落在火盆里,溅起高高的火星子。秀儿连忙来拉开我,我伸手拦她,“没事。”
    纸钱熏出的烟往我眼睛里蹿,我用袖子擦眼泪,一张手帕递过来,我接过擦了擦眼睛,又瞧见一双绣着白山茶的官靴。
    清晨的山间,雾霭弥漫,那头阳光渐起,清冷的光又射穿雾色四散开来,来人跪在我的身旁,给我爹上香。我瞧了他一眼,“先生只是西宾,跪在此处,于理不合。”
    他也不理我,只对着我爹的墓碑道:“大人,少兰有错。”
    我扭开头,又听他道:“少兰母亲被扣于宋家,那封信是无奈之举,少兰为了家里的寡母,做了错事,还请大人原谅。”
    金元宝丢进火盆子里,转眼就成灰烬,我侧目看叶少兰,清辉之下,他面如白玉。我说:“你为了你的母亲,就来害我的父亲?”
    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有些发颤,“蓬蓬,原谅我好吗。”
    我仰起头,深吸一口气,“那现在呢,你母亲被宋家扣着,你欲如何?”
    他转头看向我,桃花一般的眼睛里有湿意,我轻轻笑,“你要孝顺,你就应该娶了宋家姑娘,继续做个孝顺儿子,何苦到我崔家坟头前来吆喝。”
    “哧哧”,天香在后头拿着帕子吱吱笑,我抬起头,天香穿一身桃红的衣裙,指着我和叶少兰,“看呐,这有一对狗男女,哧哧,这是一对狗男女。”
    秀儿一巴掌落在她脸上,蓦的清脆,天香捂着脸,秀儿叱道:“这是你家小姐,你疯了不成?”
    “小姐?‘哼’,哪儿来的小姐,我才应该是小姐。”
    天香拿帕子捂着脸,自顾自道:“我十岁的时候,有大师替我算过命的,说我一生富贵,将来还要做诰命夫人。”她指着我,“你看看,她哪里有个小姐的模样,成日里爬树斗蛐蛐,哪家的小姐像她?她崔蓬蓬有什么好,除了姓崔,还有个好爹,她还有什么,啊?”
    我被天香指着鼻子,秀儿正要扶我起来,身边那人已经伸出一只手放在我手臂上,将我一托,我便站起来。兴许是跪得久了,我腿有些发软,叶少兰扶着我的手臂,不轻不重,正好容我站稳。天香斜瞥了我们一眼,“哼,狗男女,真是狗男女啊!先生和相国家的小姐有了私情,小姐还未婚先有孕,珠胎暗结后被抛弃,啧啧,真是作孽!”
    “你闭嘴!”秀儿去捂天香的嘴巴,天香的嘴被秀儿捂着,露出一双眼睛瞧着我。我抬起手,“秀儿,放开她。”
    天香的眼睛很大,时时眨啊眨,看久了,便觉得她是很有灵气的丫头。她桃红的衣裙在朝阳下,似披着彩色霞光,她的小脸也晶莹剔透的,我看了她很久,她始终侧着脸,不肯正面与我相对。我说:“天香,那男人是谁?”
    天香瞧着我,一双大眼睛凉飕飕的,“我的小姐,你终于开始看我一眼了?我还以为你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你的那个先生呢。你只有见到你的先生眼里才会发光,只要有他在,你就不会多瞧别人一眼。我的小姐,不如你猜猜,那男人是谁。”
    我拧开头,不知要说些什么,我亦不知道天香在恨我什么,我上前去抓她的手,“天香,你是不是怀了那人的孩子,那人是谁?”
    我握着天香的手,天香低头看我们握在一起的手,我说:“是不是那男人骗了你?”
    “崔蓬蓬,你去死吧......”
    在这紫金山的半山腰上,天香拉起我就将我往后头推。山地上是杂草,还有满山坡尖锐的石头,若是多滚几圈,下头便是悬空的山道。天香发了疯,她那时的力气巨大无比,我往后头倒下去的时候,一人搂着我,地上的碎石划破他的衣衫,直到他的肩头撞到我爹的石碑,我们才停下来。
    叶少兰的背上渗了血,鲜艳的血色透过他的白袍渲染开来,我抿着嘴唇,秀儿将天香的胳膊一扯,“天香,你疯了?”
    天香盯着秀儿,“我疯了?我看见你们这些狗男女就恶心,恶心!”
    桃红的影子跑远了,晨光之下,天香消失在半山腰里,我转头扶叶少兰起来,“叶......叶先生,你......”
    他看着我笑,“不疼。”
    我瞥他,“我不是问你疼不疼,自作多情。”
    他点头,“自作多情。”
    他在说我自作多情,我拍了他一下,“找死啊你!”
    他说:“嗯,找死。”
    ‘吃吃’,秀儿在这头低笑,她望着我们,眼神里竟然有一种欣慰,我叹一口气,“宋韵昀找我了,她说......”
    叶少兰没有理我,他拉着我的手,“蓬蓬,我母亲亡了。”
    这是叶少兰今日第二次提起他的母亲,我侧目看了他一眼,他沉郁的眼睛看着我,嘴里还是那句话,“蓬蓬,原谅我。”
    我其实已经说不上原谅不原谅他,我受过很多苦,他也在受他的罪,我们各自活着,都不得安稳。
    这条山路有些长,我上来的时候心里急切,便觉得走了很久,此刻下山,叶少兰抓住我的手,我心跳得很慢,便觉得路程也没有那么长。就如日出日暮,瞬息之间而已。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我低头,“先生,我们......”
    我们没有可能了。
    话还没说完,一柄泛着幽暗银光的尖刀直接向我的后背刺过来。我还没来得转身,秀儿的尖叫就在耳边,“小姐,小心......”
    那声‘小心’拉得老长,我再转过身之时,一抹桃红的身影挡在我身后。我们背对背,利刃刺入了她的心脏,她缓缓转过身来,她一双眼睛大大的,很是精灵的样子。我瞧见她嘴角滴出暗黑的血,我搂着她,“天香......”
    那尖刀沾了血,刀刃开始泛蓝,我低头看她,她弯起眼睛,就似过去很多个日日夜夜一样冲我笑。她笑得很好看,厨房的张嫂,门口扫地的老头,包括苏幕,都曾说天香笑得很好看。她嘴角的血越来越黑,我去抹她的血迹,她拉我的手,“小......小姐,不要碰,有......有毒的。”
    我的眼泪又要垂下来,她眉眼弯弯的,“哭什么,灭自己威风,人都是要死的,嗯?”
    利刃从树上飞下来,似一道光闪过,我抬头去看树,树上并没有人。我捏着天香的手,她的手一向轻盈柔软,此刻握着,慢慢失了温度。我搂着她,“我们去看大夫,看大夫,你坚持一下啊,我带你去......”
    那头没了声响,我低头一看,天香躺在我臂弯里,她嘴角还翘着,闭了眼睛。
    我的眼泪噼噼啪啪落在她桃红色的衣襟上,秀儿在我身后抽泣,身边男人来拉我的手,“蓬蓬,......”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叶少兰,你就是个祸害,你就是个祸害!宋韵昀警告过我了,她说不许我们再见面,那天密云也在,她难道没有告诉你?”
    男人的叹息在我耳边,“蓬蓬......”
    我将天香交给秀儿,起身在树林子里转了一圈,那尖刀铁寒匕冷,我朝树上看,叱道:“什么人?畏畏缩缩的,杀个人都不敢露面,回去告诉宋韵昀,杀人是要填命的。如果还有下次,我崔蓬蓬在这里等她。”
    那尖刀自树上而来,我只能通过刀锋判断大致方位,其实我也不确定树上有没有人,有人的话,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他又是如何能做到一刀致命的。我心里疑惑太多,天香猝然毙命,我扯下披帛攀到树上,那里根本没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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