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斜眼看我,我撇撇嘴角,“您别不信,虽然我崔蓬蓬蠢且愚钝,但我不是懦夫。”
    他点点头,“你倒是一腔孤勇。”
    我放下帘子,靠着马车壁角叹气,“其实我也没跳,若不是寿王爷派人接应我,我就真的跳下去了,那时那刻,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絮絮叨叨,或许是再入龙门,我生了感触,我说:“许家哥哥,我跟你讲,那一日叶清臣打了我一巴掌,我当时觉得心碎,还觉得天都塌了。”
    “他怎么能打我呢,我是崔蓬蓬啊,我是崔相国家的小姐,他是甚么,他只是我崔府请来的一位西宾啊!”
    我眼角有湿意,我两根手指一抹,竟然摸出一手泪水来,“真是翻了天了,他一个小小七品青衣小官,竟然敢动手打相府家的小姐,简直荒唐!”
    我笑一笑,对着许一季说:“哥哥,你说是不是,这人是不是不知好歹,翻了天了?”
    许一季递给我一块冰丝手帕,我捏在手里,冰凉冰凉的,他说:“哭甚么,没得出息,你下次见他,还给他一巴掌,就扯平了。”
    扯平?我们大概扯不平了。我摇摇头,“说这些做甚,哥哥,咱们在龙门住哪处啊?”
    ......
    马车停在寿王府门口的时候,我侧目看许一季,男人先下车,他伸出手,“来,下来。”
    寿王府我是再熟悉不过的,只是不知道许一季为何也直奔寿王府而来,我指着里头,“叶姑娘在里头,那个......”
    许一季上前敲门,小桃跟在我身后,不知道许一季拿了一块甚么玉牌出来,那小厮二话不说,直接领我们进去了。
    我离开寿王府的时候初夏时分,此刻看看四周萧条模样,这陕境内,已然初冬模样了。我缩了缩脖子,脑袋一转,就瞧见了一身米分色衣裙的钟落玉,落玉的身后是明儿。明儿瞧见我,眼睛都弯成一道桥,我也冲她笑。
    落玉走在前头,她说:“见过许家家主,落玉这厢有礼了。”落玉说:“王爷和陆大人都在里头,落玉给许家家主引路。”
    许一季轻轻点头,并无太多表示,我在后头看着,一时间竟觉得许一季那一刻很有腔调。我低头在后头跟着,明儿垂着头,偷偷冲我笑,许一季回头问我,“这丫头你认识?”
    我低声回他:“是呀,我过去眼瞎了,都是亏她照料,她可是我的恩人呢。”
    陕境的秋季已经开始刮风,外头落叶一地,枯枝柯影,厅房里熏了沉水香,紫袍的寿王爷同青衫落拓的陆青羽在暖室里下棋,寿王爷瞧了许一季一眼,道:“你情敌来了,你也不起身迎迎?”
    陆青羽瘦了,比之上次离别时,他瘦了好大一圈,那合身的青袍穿在他身上,已经宽袍大袖,势要飞升。陆青羽极为精致的眉眼侧过来,“好久不见。”
    许一季点头,“君度,好久不见。”
    我在后头站着,正准备撸袖子干仗,我一度以为许一季会忍不住上去掐死陆青羽,听说当年是陆青羽臭不要脸截了许家这位的胡,仇人多年不见面,怎么不分外眼红。
    寿王爷丢开棋子,“好了,本王不下了,下来下去也不是你的对手。喏,高手来了,你同他下,本王只管在旁边观战,也好歇一歇。”
    陆青羽一粒一粒分拣棋子,寿王头一偏,道:“语冰,你去陪这个寂寞的老男人下,本王与他下了太多回,没一回是赢他的,你去。”
    我低着头,听说陆相当年是乾元帝登基后开科考的第一位状元郎,而许家这位,则更传奇些,许一季是前朝的少年才子,十三岁得解元的奇才。
    当然,有些传闻我是听落玉说的,有一些则是在陆家听灵芝说的,她们都跟随恭王爷和陆相太久,久到说起这些往事平淡到就像在谈论前朝旧事。
    我在陆相身后站着,并不敢吱声,我又不懂下棋,即使懂,也只能沾个皮毛,听我爹说,当初那个被我吓走的魏老头,他就是个中高手。我暗暗叹气,他再高手又怎么样,也没把我教好,就如此刻,以我有限的思维能力,完全无法判断陆青羽和许一季在下甚么棋。黑棋白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我越发奇怪,最后只得暗暗摇头,若是换做叶少兰来,或许还能说个一二三四。
    有人偷偷戳我,我回头看见明儿,她轻轻扯我衣袖,我轻声退了下去,这棋我反正看不懂,还不如到一边去吃点东西。
    我出了正堂,到了偏厅,明儿指着桌上的茶点,“姑娘饿了吧,这点心是新制的,府里的厨娘们一道做的,我们尝了,大家伙儿都说好吃,姑娘尝尝?”
    我捏起点心,明儿又给我端茶,“姑娘喝茶,这茶是金桔蜜,如今风大,容易口渴,喝这个最好不过了......”
    明儿不停的给我递吃递喝,吃到最后,我重重喘一口气,“好了,我吃饱了。”明儿在旁边似乎要垂泪,我握住她的手,“怎么,见到我反而要哭?”
    她摇头,“不是的,明儿见到姑娘高兴,都是高兴的。”
    外头在下棋,我也不知道下到最后,谁赢了。总之我再出去的时候,寿王爷已经招呼着要开饭,“语冰,你有多少年没踏足过我陕西这块地方了?”
    落玉在旁边奉茶,说:“婢子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那年陆相同叶姑娘在叶家寨成亲,自那以后,许家家主就再也没踏上过王爷的地盘儿了。”
    寿王‘哧哧’笑,“哎呀,我说许家这位,你可看开些吧,他们一对儿成亲就成亲吧,你说还偏偏在龙门成亲,还要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成亲,这不是硬要膈应本王么?你见本王如今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你远在镇江,眼不见心不烦,就当他们不存在就是了。”
    落玉给寿王端了一杯茶,说:“寿王爷自己是心宽的,可旁人未必心宽啊。”
    寿王摇头发笑,许一季问钟落玉,“敢问落玉姑娘,恭王爷在何处?”
    落玉这头低着头,回道:“我家王爷随杨半仙去君山了,说是君山那地方产一种药,说是有奇效的。”
    屋里很安静,只闻几人的呼吸声,许一季比往常还要缄默,我突然吼了一嗓子,“许家哥哥,您不是专程来看叶姑娘的吗,快去啊!”
    大家伙儿奇异的眼神都瞟过来,我说:“许家哥哥,叶姑娘在东边厢房,我知道地方,我领你去吧......”
    明儿扯我,我将明儿的手挥开,说:“叶姑娘不一定醒着,但你来了,她肯定是高兴的。”
    我连续出声,寿王似乎这才看见我,他说:“崔蓬蓬,你怎么来了?”
    第70章
    许语冰跟在我身后,进了屋子时,我明显感觉到身后那人呼吸一窒。我知道,他是心疼她。叶姑娘的呼吸很轻,她躺在床上,脸上并没有甚么血色,在灯下看,她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好生生的一个人这样躺着,我见了都难受,许语冰怎么会不心疼她。
    屋子是洁净的,我将许语冰带到之后,就轻手轻脚出去了,我在外间坐着,这样的时刻,谁又愿意里头还多一个人杵着呢。
    里头没有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见许语冰的声音,“仙儿,先生来看你了。”
    我竖起耳朵,先生?许语冰是叶姑娘的先生?
    “初见你那回,你便问我是不是山寨给你请来的先生,我说‘正是在下’。”
    许语冰的声音踽踽的,“你那回问我‘今年多大?’”
    “我说‘小生今年二十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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