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柳一边将旁边的热帕子绞干水,一边道,“明天这个时候该是能到京城边上点了,再两天能到家吧,少爷,您素来能睡奴婢是知道的,可这回怎么这样能睡?”
    吕迟自己也弄不清楚,有些迷糊的想了想,愣愣道,“我也不知道,这一觉怎么睡得这样长。”
    明柳将他还未曾完全清明,也便不继续追问,只推开车窗对外头的枣木道,“把饭菜端过来。”
    吕迟跟着坐了起来,从未曾完全关严实的车窗里看出去,褚清正背着身与几个人讲话。其中一个他有些眼熟,仔细的想了想似乎就是吕荷的丈夫赵何。
    他只知道赵何是在军中效力,却不知他什么时候跟在了二皇子的身边。
    枣木快步将早早准备好的饭菜端递给明柳,明柳将盘子一样一样摆到马车里的小几上,又道,“二皇子殿下带的东西完备,竟还有些从京城带出来的食材,我仔细做了,虽然外头的只能随意砌一个灶台,只不过味道应该还合您的胃口。”
    吕迟接过明柳递过来的杯具,仔细的漱了口,拿起筷子还有些迷迷瞪瞪。
    明柳见他不知怎么一觉睡得傻里傻气,看不过眼,伸手将他的筷子拿过,干脆喂到了他的嘴边。
    就这么呆呆的到了中午的时候,吕迟才缓过点神来。
    心里有些惊疑,莫非是离了阿瑜,人都掉了魂了?这才第一天,往后那么些时日可怎么办?
    吕迟有些担忧,又因为马车颠簸难免腰酸腿酸,想起褚瑜一双手给他揉揉按按的光景,更是有了唉声叹气的冲动。
    小精怪也不知何时来接他。
    不过好在后头几天里,他未曾和第一天睡得那般傻,一路平安的回了京城。
    马车才到城门口,就见了宰相府的马车候着。褚清指示马车继续前行,让宰相府的马车在后头跟着便是。
    吕迟起初也懒得周转,左右褚清回宫的路上要过宰相府,他中间下马便是的,却不想正让宰相府马车跟了两步,他就听后头传来一个女声,“哥哥!”
    吕迟一怔,连忙推开车窗往后看去,后头那辆马车里正探出一个脑袋的不是吕芙是谁?
    吕芙双眼通红如同一只小兔,正泪眼汪汪的看着吕迟。
    两人目光对视,她便又是可怜极了的叫一声,“哥哥!”
    吕芙说着还不肯钻回去,直还要走出马车。不说她这般抛头露面让街道两边的平民看在眼里是失了闺秀仪态,就说那快行的马车哪里能这样站人?
    吕迟恨不得变出一只长手来将这傻妹妹给塞回马车里。
    他连忙叫停了自己的马车,继而快步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正待将吕芙推进去,吕芙却抹着眼泪扑到了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
    眼泪鼻涕全糊到了吕迟肩上。
    吕迟的手悬空浮着,犹豫片刻还是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吕芙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道,“哭什么?难看的要人命。”
    吕芙不管,只顾抱着他,“你太坏了,竟自己一个人走了,我连做了一个月的坏梦,就怕你在外头伤了残了,昨天还梦见你给人砍了手……”
    吕迟心中原还有些柔情,听到这两句忍不住拍了下吕芙的后脑勺,骂道,“你这笨的,就不能梦见一点儿我的好来?”
    他说着将吕芙往马车上拉,吕芙还算听话,跟着他坐了进去。褚清临着车窗见到这一幕,倒也没有言语。只吕芙余光之中瞧见褚清的脸,很是吓了一跳,连忙抓过吕迟的衣袖遮掩,压低声音羞愤的道,“殿下怎么在,你也不同我说!”
    吕迟啧了一声,将自己的外袍跟着脱了下来,一把盖着吕芙的脸,“喏,你要遮挡便拿去遮挡吧,左右上头都是你弄的腌臜。”
    马车里暖意融融,少了外袍倒也并不冷。吕芙用吕迟的外袍果真擦了一脸,后舒了一口气,放下衣物露出自己的脸面来,她仔细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吕迟,小心的问,“哥哥,你以后还不声不响的走吗?”
    吕迟看着她,没答话。
    吕芙拉着他的衣袖,“以后我再也不开你同阿婉的玩笑了,阿婉也以为是她恼了你,心里难过极了呢。”
    让个不相干的人背锅的事情,吕迟干不出来,他道,“后头就要过年,我出去做什么,外头现在也并不太平,我上一回出去是欠考虑了,后头的事情也说不准,只不过阿婉她有什么好自责的?我出去又不是因着她,是因着家里无聊烦闷,祖母和母亲那边恼了我罢了。”
    吕芙听到这里,大松一口气,“那我回去要告诉阿婉,省的她近来均是闷闷不乐的。”
    吕迟伸手捏了捏吕芙的脸,“前头说的话你也不能忘,以后莫要将我同阿婉凑在一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莫要因为这个生出闲言碎语来。”
    吕芙笑眯眯的任由他捏,双手捧住吕迟的手,小声道,“哥哥,我这些天可想你了,还有阿平与阿修,他们原想偷溜出来的,只是被我占了先机。”
    吕迟瞥她一眼,“一会儿回家若是母亲和祖母要因此罚你,我是不会帮你求情的。”
    吕芙浑不在意,她扬起下巴撅嘴道,“你且看着,一会儿回家母亲和祖母见了你还会不会记得我是谁,更别说因此罚我了,只阿平和阿修会嫉妒非常才是个可能。”
    吕芙一句话说的正中红心,等一路到了宰相府门口,果然是这么个光景。
    老祖宗和吕朱氏竟在大门处站着,身边十几个仆妇也是满面焦灼,均是翘首企盼看着马车行来的方向。
    吕芙悄悄掀开车窗,只露出一点儿缝隙,招呼吕迟道,“哥哥,你过来看看。”
    吕迟从哪窗缝中看出去,立刻心中苦恼,“这怎么都出来了……”
    他弹了弹舌头,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吕芙将一旁他的外袍递上,“哥哥快穿上。”
    吕迟斜了她一眼,假模假样的对她抬了抬手,“你这东西,鼻涕眼泪满糊的衣裳,让我怎么穿?”
    吕芙哈哈大笑了两声,马车已经是正正中中的停在了宰相府门口。
    “我的乖孙!”老祖宗拄着拐杖,在忘忧和芳锦的搀扶下,快步的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吕朱氏也是拿着手帕抹眼泪,跟着一起走到了马车边上。
    吕迟一个脑袋两个大,吕芙抢在他前面把马车给推了开来,“哥哥回来了!”她站在马车上,喜气洋洋的对众人道。
    第五十章
    吕迟从马车上跳下来,而后虎着一张脸将吕芙扶下,后便甩下这小丫头一股劲儿的往前走。
    老祖宗定睛一瞧,见他这样的天气竟没穿外袍,不由得着急起来,“怎么回事,衣服呢,还不快些给阿迟穿上?”
    话音未落,那边的明柳匆匆忙忙的从马车上取过吕迟另外的衣袍,上前给他披好。
    可这还不如老祖宗的意思,她厌恶的看着那布料,待吕迟走近了便用手捻捻,斥了明柳一句,“这等粗衣怎么拿来给阿迟穿?”
    明柳向来怵老祖宗,这时候便有些结巴,往吕迟的身后缩了缩。
    吕迟护着她,道:“在外头哪里有这么多讲究的,”他顿了顿,话头一转,笑眯眯着,“外头没有祖母和母亲的关心,吃穿用度上自然要亏着不少,如今回来了,我是要补足的。”
    老祖宗同吕朱氏听了这话心里甜蜜,只不过吕朱氏没有老祖宗好哄,心里还记着吕迟擅自溜出门去这么久的错处。
    只不过老祖宗在,她当下也不好摆出脸色给吕迟看,不然讨不着好处。
    “阿迟小乖乖,快同祖母回春熙苑,让我好好看看,这外头凉的很,咱们回家暖暖。”老祖宗殷切的拉着吕迟的手,将他往里头带。
    吕迟偏头望了吕朱氏一眼,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便也应了老祖宗的话。
    褚清的马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却并未露面,只等吕迟同其他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宰相府大门,他才命人驱车离开,走的悄无声息。
    走了那么一段时日,宰相府并没有什么变化。
    众人拥着吕迟往里,叽叽喳喳问的热闹。
    “外头的人凶悍不凶悍?我听人说,秦地的人都不好惹的。”吕芙歪头问他。
    吕迟摇头,“同咱们这儿的人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方言听不大明白。”
    “这在外头定然是吃不好穿不暖,瞧瞧阿迟的脸都瘦了些。”老祖宗拉着吕迟不放,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心疼的不得了。
    吕迟抬手摸摸自己依旧圆乎乎的脸蛋,没话好接。
    他想起褚瑜离开之前和自己说的话,转头问道,“我那小花园有些时日未曾打理,如今怎么样,可让谁进去给我祸害过?”
    老祖宗眼角撇了吕芙一眼,旋即收回,笑道,“你那花园是你的心头宝,谁干动?只不过入了冬难免显得凋敝些,也别先念着那花园,休息一阵再说也不迟,那花园打紧还是你自己舒服打紧?”
    吕迟想到褚瑜说,等小花园弄好了就来接他的话,当下没有犹豫,“那小花园打紧。”
    老祖宗给他塞了个闷,半怪半宠,“唉,怎么说你好?罢了罢了,你若想由着性子来便由着性子来吧。”
    前头出走才回来,老祖宗哪里敢当面逆了吕迟的意思,自然是满口应承。
    倒是吕芙,前头老祖宗帮忙遮掩过后还不自知,自己跳出来承认,“我就进去踢过几块石头,那鹅卵石飞了几个,不过后让人安回去了,想必不会有什么两样的。”
    她才说完,吕朱氏猛地拉她一把,低声道,“你这会儿倒是空老实。”
    照着吕迟从前的脾气,这会儿必然要抿唇不喜。不过此时他抬头瞥了吕芙一眼,只道,“安回去了就好。”
    众人无不讶异,出去一趟连带着脾气也收敛这么许多?
    唯有老祖宗一个,在心头断定自家乖孙必然是受了不少委屈,这次磨平了脾气。当着吕迟的面她不好说,后转头私下同吕朱氏好一番疼惜,将吕朱氏弄的也一阵无话可说。
    春熙苑坐了一会儿,陪着老祖宗和几个弟妹说了阵子话,吕迟便起了乏,直言,“困得很,要回去睡一阵。”
    “正是,这一路颠簸没休息多少,这会儿回了家里,自然要好好休息,”老祖宗道,后又推推身边的忘忧,“一会儿将备好的东西送过去。”
    忘忧低声应了。
    吕迟懒得管那是什么,抬步就走。
    元宝居里,明兰已是闻了信,正焦灼难安的等待。
    她来回踱步,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若是少爷还厌着自己怎么办?明兰心中惶惶,又是等了小半柱香的光景,院外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明兰的双手搅在一处,面上神色变来变去,等终于大门打开,吕迟的脸从后头转出来之时,她忍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泪终于扑簌簌的坠下,迎上去叫了声,“少爷,”后头也不知说什么,话语都像是卡在了嗓子眼里。
    明柳一把上前拉住明兰的手,“明兰,我在外头不知多想你。”
    因着前头吕迟走前自己做出过那样的请求,她心里隐约一直怪责自己。如今双目垂泪就怕吕迟从此厌了自己。
    吕迟站在原地看着明兰,见她怯怯不敢上前,又是个双目带泪的可怜样,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头前的事情他其实向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只不过明兰的念头太不争气让他有一阵不喜。然而到底是从小侍候着自己的丫头,哪里是随随便便就会厌弃的?
    他开口道,“傻愣在门口做什么?我在外头给明柳这个粗手粗脚的照顾着不知受了多少苦,她手艺勉强入口,同你却是差得远了,从前机灵的很,怎么这会儿却不知道去给我备点吃的?”
    吕迟的语气透着不耐烦,可却也最自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待明兰的态度如往日亲昵。
    明柳也跟着与明兰抱怨,“你都不知道,在外头时少爷总嫌我,不知多后悔没将你也带去,只不过这院子里只你能掌的住,是没办法的事情。”
    明兰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刻意说话来宽慰自己,只不过这宽慰极其受用,将她原本惊惶的心情安抚回原位。明兰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笑着应道,“厨房里已经准备了不少您爱吃的东西,您先去睡一觉休整休整,等一觉睡醒就能吃了,您一回来,这院子才算是有了主心骨。”
    吕迟四下环看了自己的院子,也叹一口气,“回来了,回来了。”
    这回来里头有喜有愁,也是个说不明白的心情。
    屋里的布置规整与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吕迟换了外袍,就让人准备热水,他要好好洗个澡。
    明兰明柳素来是侍候他的,吕迟怕她们半路进了净房,是以刻意嘱咐道,“没有我的传唤,你们谁都别进来。”
    明兰明柳应了,还只当自家主子对前头丫鬟投怀送抱的事情心有余悸,却不知吕迟进了澡池后看着自己斑斑驳驳的满身红痕,气的咬牙。
    “真是牲口来的,下嘴咬人同白送的一般。”
    这都几天过去,痕迹竟然只消退了半成,剩下的还不知要多少时日。
    他哼声哼气的自己在澡池里泡了一会儿,就听外头有动静。
    “谁?”吕迟哗啦一声钻到水底,提防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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